几乎就是在李亨给徐仁胜取完新名字的下一秒,李静忠就脚步匆匆地从外间走进来,眼神微微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徐仁胜,哦不,现在应该叫徐福,然后用担忧地语气凑到李亨的耳边汇报道:“殿下,管将军……”
听完之后,李亨的眼神一凝,虽然早就知道管崇嗣不是什么好鸟,但他还以为相安无事的姿态至少能维持到灵武。不过就像之前所言,现在的他即使贵为太子,但尚在逃亡途中,仍旧需要依仗这些武人的力量,邓奉都不能轻动,管崇嗣就更不必多说。
“孤知道了。”李亨面无表情,只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指着下首的徐福说道:“此人聪明伶俐,便一起带上。待抵达灵武后,你亲自操刀为他去势,再送到孤身边随侍。”
这回,李静忠才正眼仔细地瞧了瞧徐福,似乎想要把他的相貌刻在心里:“老奴记住了。”
“嗯。”李亨挥了挥手,“下去吧。”
关于如何处置管崇嗣等人,李亨既然未发一言,那李静忠自然也不会蠢到自作主张。他将跪在地上的徐福扶起来,搀着他一齐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用温和的语气笑着问道:“小兄弟唤作何名?”
“本叫徐仁胜。”徐福初来乍到,摸不透李静忠的身份,看先前其与太子的亲密摸样,还以为他是深受信任的近侍,于是老老实实地回道:“不过殿下许是见我人生坎坷,方才赐名‘福’字于我。”
徐忠国感觉有一瞬间,李静忠抓住自己大臂的手紧了一些,不过见他脸上依旧带着“和蔼”的笑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是吗?”李静忠的语气谈不上是询问,更像是质问,“那徐兄弟可一定不要忘记殿下的恩情,此次也就罢了,往后和人介绍的时候,却最好不要加上原名。”
“这是自然。”
“我们这些阉人,身体上残缺,向来是被人瞧不起的。”李静忠叹了口气,这倒是他的真心话,“所以更要守望相助才行。”
“这是自然。”徐忠国又重复了一遍,而后犹豫着问道:“只是还不知大哥名姓?”
李静忠对于徐忠国蛋蛋尚在却已经自认阉人身份的事情一点也不讶异,毕竟太子殿下虽然落魄至此,但金口一开,决定一位小小平民的命运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静忠,安静的静,忠诚的忠。”
李亨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扭头看向身旁从始至终一直规规矩矩地站着的李俶,问道:“俶儿,方才李静忠所言,你也听到了吧?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管崇嗣为人实在太过嚣张跋扈。”李俶颇有些愤愤地说道:“阿耶都已经明令放归百姓,他却还要盘剥一道,可见其眼里根本没有上下尊卑。我看他就是大奸似忠,和那贼子安禄山一般摸样!”
这就是在安史之乱发生后唐朝皇帝对待武人的基本态度——不信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安史之乱的发起者、大头头安禄山就是一个标准的武人呢?皇帝对武人不信任,可又需要利用武人的力量去平定叛乱,怎么办呢?让宦官作监军,代替皇帝监督武人。宦官在中晚唐时期为何拥有“滔天”的权势,根本不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军队吗?
“安禄山反叛,是因为其野心勃勃,兼以杨国忠在朝,时时打压,又岂是因为他是武人?”李亨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的大儿子,“武人当中,难道就没有忠臣了吗?郭子仪、李光弼……哪个不是忠心耿耿?国家内乱,真正的原因是‘头轻脚重’,中央的力量弱,边疆的力量强,力量和地位的不均等,不匹配,就会使人生出不臣之心。”
“对待手下的将领,要多信任而少猜忌,要多些听取建议,少些自作主张,你可听明白了?”
李俶点点头:“听明白了。”
你听明白了个屁!李亨看着李俶懵懵的样子,情知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这让他再一次为继承人的选择忧心起来,李俶和李倓两人都已经成年多时,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早就已经定型,轻易不会更改。如果想要培养一个在李亨心中合格的接班人,那无疑就只有删号重造这一条路可走。
删号重造?李亨眯了眯眼睛,莫名地想起了尚在张良娣肚子里还未出生的那个孩子。
……
……
“李兄,不知殿下是如何吩咐的?”
穿着小黄门专属衣裳的鱼朝恩靠近从厅堂里走出来的李静忠,瞥了他身边的徐福一眼,细声问道。
“殿下什么也没吩咐。”对于鱼朝恩,李静忠认为实在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毕竟在暗中观察管崇嗣并发现他的“不法”行为的,就是他本人,“这件事容后再议。”
他的下巴微微朝着不远处另两个同样穿着中官服饰的人抬了抬,隐晦地问道:“他们俩怎么说?”
“骆奉先说大家都是为殿下做事,自当通力合作,结党却是不必。”鱼朝恩将事件的头末缓缓道来,“啖庭瑶则只是笑了笑,未发一言,但吾观其情状,却也是赞同骆奉先之言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装清高,真是迂腐!李静忠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两人一口,不结党就不结党,但你们两最好别挡了老子的路。否则管你是骆奉先还是吕奉先,都得成为枯骨一具。
心里的想法是一回事,说出口的话又是另一回事:“既然这样,那也就罢了。”
“对了。”李静忠将徐福拉到身旁,向着鱼朝恩介绍道:“这位是徐福小兄弟,深受殿下看重,待抵达灵武,条件具备就当净身。这两天你跟在他身边,交代他些宫廷里的规矩。勿要让他乱窜,特别是不要惊扰了太子良娣。”
“是。”
这边的对话告一段落,那边却正聊得火热。
“我看这李静忠是个投机钻营之辈,或许能得到殿下倚重。”骆奉先笑呵呵的,他整个人身强体壮,单从外表上来看,完全看不出来阉人的一点特征,“啖小兄弟不去打好关系,将来若是犯了祸事,可就难咯。”
啖庭瑶丝毫不为所动:“既如此,骆兄为何不去?”
“笑话!”骆奉先一脸的凛然正气,“我是殿下的近侍,又不是他李静忠的近侍。”
两人之间关系显然不错,啖庭瑶似乎也早已习惯了骆奉先的性格,只淡淡地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自马嵬坡出发后,殿下性格大变吗?”
“哪里变了?”骆奉先夸张地挑了挑眉头。
“从前,殿下唯唯诺诺,遇事没有主见,碰见挫折不思索,第一时间就想着退缩,受到责难,也是动辄发怒。”啖庭瑶将自己观察的结果娓娓道来,“可在奉天遇到溃军,不但没有吓得惊慌失措,反而冷静分析局势,智慧化解矛盾;处理两郡太守,也是有主有次、条理兼具。最重要的,是看向他人的眼神里,没了明显的情绪波动。观之,似有明君气度。”
“这不是挺好吗?”骆奉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太子的良性变化和投不投靠李静忠的关系在哪。
“我的意思是。”啖庭瑶偏了偏脑袋,“要是现在的殿下脑子不撞傻,李静忠或许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但绝对没有独掌大权,肆意妄为的那一天。”
——如果有,那就是他的死期。
啖庭瑶在心里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