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站在圆形的高台上,望着下方仰视着他的两千余人,不禁感到一阵阵发怵。不管是八世纪的李亨还是二十一世纪的李亨,都从来没有过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的经历。
方才管崇嗣将他所熟知的军制告诉李亨之后,就信心满满地请求将这支两千多人的靖难军队伍交给他,保准带出一支实力冠绝天下的精兵。在那一瞬间,李亨真想把脚下沾满泥水的鞋履摘下来砸到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让他把“自高”“自傲”“自满”这三种情绪哪怕去掉一种也好。
你一个潼关的败军之将,凭什么有资格放这豪言,说这大话?难不成和李遵那厮一样,你也以为潼关之败是基哥和杨国忠的责任?咦,这个好像还真是……
可现在还没到和管崇嗣翻脸的时机,于是李亨只笑着走到他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将军若是去练兵,谁来护卫孤呢?当马嵬之时,孤专门设立赤心队拱卫左右,特意将赤心队长的职位留下来,就是为了留给将军这样的赤诚之人啊!”
管崇嗣被说得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在逃回河陇的半途上遇见太子真是撞了大运。赤心队长职位虽小,远远比不上一军之裨将,但其贵就贵在这份信任——等太子以后登基成了皇帝,怎么着也得外放成个节度使做做吧?
他丝毫没察觉这任命中隐含着的调虎离山之意,喜滋滋地走马上任。至于安全问题,管崇嗣跋则跋扈矣,在这个天子权威还大行其道,社会尚未礼崩乐坏的年代,他难道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伤害一国之储君吗?
要是真敢的话,在奉天意识到自己进攻的是李亨的时候,他就不会是一脸慌张,畏畏缩缩的模样了。
“殿下,殿下……”
在身后李静忠的小声提醒下,李亨总算是回过神来,再度将视线投射到地下千百双殷殷切切的双眸上。嗯,比之后世的高楼大厦,眼下这点距离实在算不得什么惊恐。
心中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李亨双拳紧握,朗声道:“诸君皆乃我大唐之臣民,国家之栋梁是也!今次天下有难,逆贼猖狂,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尔等若有志气,当以匡扶天下,出将入相为己任!”
两千多人的场面,在这个没有麦克风的时代,任是李亨嗓门再大再好,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这时候就轮到赤心队的骑士们出场了,他们一边骑在马上,不断挥舞着令旗,一边高声将太子殿下先前的发言传递到军阵各处,充当一个传声筒的作用。
面对李亨这番“大而空”的发言,绝大多数只为温饱而来参军的士兵们没什么感觉,只有一二不甘落寞,又不在乎旁人眼光的,才挥舞起拳头响应了几声。
默默地将几个略微有些模糊的身影记在心中,李亨转过身对着满头大汗已经沾湿了头帻的钱彦君点了点头。这位忙前忙后为太子操劳的平凉太守立马会意,冲下高台招呼着几个郡府中的属吏,接连喊了三声:“放!放!放!”
早已准备的好的小吏各自拖着一个厚厚的竹篮子按照约定的策略走到靖难军将士们的面前,篮子里面传来的铜钱碰撞的声音是如此美妙悦耳,令人不得不心向往之。
每到一个将士面前,小吏就从篮子里取出一匹绢布,并不直截了当地交到他们手上,而是率先问道:“汝可知,这是谁人赏赐的钱货?”
将士们则“羞涩”地答道:“是太子殿下!”如此这般,赏钱才会真正地从名义上换个主人。
这当然还是李亨的主意,不要以为这尴尬而且没有用。事实上,底层的士兵们哪会管那么多,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听谁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李亨必须强化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印象,让这些靖难军士兵们深深地认识到:是谁给了他们饭吃?又是谁赏赐给了他们钱财?
这是练兵的第一步。
待确保每个士兵都领到赏赐之后,李亨开始遴选军官。按照大队制的划分,两千多人分成四十多个大队,大队之上还要设置都虞侯一名,兵马使或者说叫靖难军使一名,也可以按照现在禁军的制度,弄一个靖难大将军的职位。左右也不过就这点建制,用不着什么纷繁复杂的名号。
大队以下的官职,自然是优先选择识字的,再次是那些有志气的,再再次就是身体雄壮的……规定了这只不过是第一次的遴选,等开始训练之后,还会有所比较,能者上,庸者下。靖难军使一职,由李亨自己担任。至于都虞侯的位置,则暂时空悬,李亨倒是属意李倓担任,但也不得不考虑李俶的感受。
李渊和李建成、李世民父子三人的惨剧还历历在目,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啊!
好不容易建制完毕,搭好了大概的框架,太阳已经高悬在头顶。等用完了午饭,又让士兵们休息了一会儿,李亨就下令开始训练。他的训练方法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二十一世纪初高中军训的水平。首先是原地踏步,其次是齐步走,最后是正步走。眼下最重要的是,得让这些粗汉子们听得懂命令,不然怎么进行后续的训练?
只是俗话说得好:“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作为一个现代人,李亨还是过度地低估了古代文盲对新事物的认知以及接受程度。整整一个下午,进度卡在原地踏步这一项丝毫不得寸进——很多士兵连哪边是左,哪边是右都分不清,更遑论“在响亮的口号中整齐踏步”。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其实也不奇怪,现代国人从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接受教育,小学毕业的水平就足以碾压唐朝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其中两者的关键,就在于你和小学生说往左走,人家听得懂而且真的知道怎么往左走;你和李亨面前这群士兵说往左走,人家听不懂并且迷迷糊糊,最后的结果就是往东南西北走的人都有!
看着面前乱成一团的士兵,听着耳旁时不时传来的“左右左,左右左”,李亨的眉毛很是怪诞地往上挑了挑。最后终于是忍不住,无奈地用手覆盖住了自己的面庞。
夕阳洒下余晖,李亨下定决心。
识令!一定要让他们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