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亨的问询,李涵也迅速卸去自己先前的一些小心思,正色以对:“臣从朔方来,是受留后杜公之托,请殿下往灵武坐镇。”
“为何?”即使李亨早在马嵬之时就已经确定了北行的最终目的地,此时却还是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俨然是想听听李涵关于这件事的看法。毕竟在他看来,既然李涵是奉命而来,那作出将他这个太子迎到灵武去的这个决定,也定然是经过一番激烈讨论的——虽然这件事不见诸于史册,但单单只从历史上肃宗在平凉无缘无故地待了上十天才见到李涵这个事实来看,显然灵武那边做出这个决定也是艰难。
或许从李涵的解释中,能窥见一二分朔方文武的态度也说不定。
坐在左侧李倓听到这里,立马神色焦急想要起身劝诫,却被身旁的哥哥李俶拉住,转头一看,只见李俶对他摇了摇头,浑然不赞成自己弟弟此时有所行动。可李倓本就脾性天真,向来也是有啥说啥,当即就要挣脱李俶的拉扯继续起身。就在这时,耳畔传来的李涵应答声让他一愣,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已经错失了时机,不由责怪地看了李俶一眼。
好心反被责怨的李俶心下也是无奈,要不是他素知自己这位胞弟的秉性,就单以皇家兄弟情来论,说不得李倓方才那个眼神就要被认为是死生两立的宣告,继而再引起一番皇位的纷争……国家尚处危难之时,哪里还能被内斗消耗实力?按李俶自己的理解,自从马嵬之变后,自家大人就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止外表重回风华,连行事举止、待人接物也与长安之时无有半点相同。若不是李倓忠心耿耿地整日整夜地护卫,自己又每日亲自请见,常伴左右,李俶甚至以为李亨整个被大掉包了一次。
皇位、逆贼、兄弟……种种事物在李俶的脑海中盘桓杂居,简直成了一盆糨糊。只是正如他先前所思,国家尚处危难,现在考虑这些显然还为时过早,于是他也收敛心神,细细地听起李涵的发言来。
“好教殿下知道,平凉虽是好地,却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远不及灵武矣。”
李涵虽是个“落魄”宗室,可终究是李唐血脉,父亲又是一州刺史,自然是衣食无忧、饱读诗书般长大,此时将“太子为何要转道灵武”的理由道来之时,也就显得颇有条理:
“从号召力上来说,灵武乃是节度首府,总辖朔方一地,届时教令一下,则四方咸知太子恩化;”
从安全性上来说,灵武兵多将广,尽皆披坚执锐,城池固若金汤,太子居于其中,人身必然无恙。”
“反观之平凉,地狭人稀,物资匮乏。又因之承平日久,城内武备早已失修,一旦贼军来袭,恐怕抵挡不住。”
当此种种,涵深以为平凉实非久处之地,而灵武实是起家之所!”
“孤观李卿之所言,俨然有理有据,深明大义。”李亨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可当此之时,孤心中尚存一疑虑,还望李卿为孤解答一二。”
“殿下请讲。”李涵瞧见李亨这幅郑重的姿态,神色自也肃然。
李亨上半身微微往前凑了凑,眼神紧盯着站得挺拔的李涵,只问道:“孤至平凉当日乃是六月十九,如今却已近巧月。足足十余天的时间,安居灵武的诸位公卿,难道却都如那睁眼瞎一般,见不到半分吗?”
“殿下!”李涵闻言,顿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绝非如此!臣迟滞来此,全因听闻殿下抵至平凉后,留后不能决断,故遣快马往节度所在报信,昨日方才得到回复。”
遣使去郭子仪那里报信是没错,可李涵在其中偷换了一个时间,当时在会议上,杜鸿渐、魏少游、崔漪、卢简金,再加上他李涵五人,明明是讨论出了最终的结果之后,才开始“遣使”,而不是如他所说,在决断做出之前就已经“遣使”。
但他这么说也没错,因为在一开始众口铄词的时候,杜鸿渐也确实马上派出了骑卒快马去找尚在前线的郭子仪,上司的作用不就是在下属作不了决断的时候做出决断吗?
但是或许是因为路途太远,等了几天都没等到回返的骑卒,时间又拖无可拖,也只好再弄个正经会议,半推半就定下基调。
迎奉这种事,此时既做,便是到时候骑卒回来,说郭节度的命令是不纳,那也是没法子更改的了。毕竟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请太子来容易,再想送太子走,那可就难咯。
李亨依旧身子微微前驱,依旧瞪圆了眼睛盯着面前这位李涵李卿,甚至连神情也无半点变化,让人摸不清他心里是否已经接受了李涵嘴里这番托辞。
“殿下。”就在气氛逐渐要陷入僵硬之时,刚坐下就没多久的裴冕从侧方扶冠而出,抬手朝着李亨李太子行了一礼,方才出言道,“事关一国之储君,兹事体大,杜留后独自不能决断,遣人去问郭节度,也当是应有之义。”
听到裴冕的发言,端坐在上首的太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收起了他那幅“鹰视狼顾”的姿态,径直端起身前案几上的茶碗微微一抿,却还是不发一言。
这时候,即使是心思深沉的李涵也有些受不住了,额前,还有被衣衫遮蔽的后颈处,都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正当他不知所措,对于此情此景不知作何回应的时候,却猛然间瞥见“呆滞”地望着某处的李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恰能看见那被李涵光明正大地摆在案几上的小箱子,正正好好,一分不多,更是一分不少。
心落深渊的李判官霎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再也顾不上什么臣子的体面与礼仪,几乎是飞奔着过去抱着那箱子,打开之后复又高高举起,继而跪在离李亨比原先更近一些的地方,高呼道,
“朔方之军册民籍,钱货粮食尽皆在此,殿下若观之,当知我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