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如暴雨倾泻,楚亦安仰面坠落的瞬间瞥见穹顶七星剑阵的残光。
喉间翻涌的血腥味里混着钟乳石碎裂的冰晶,他后腰撞上镇魂鼎青铜兽首的刹那,丹田处绞紧的灵力丝线突然发出琴弦崩断的铮鸣。
“楚郎!“赵爽的惊呼裹在冰魄结界碎裂的脆响里。
公孙夏河霜刃横扫出的冰墙正被黑洞蚕食,那些折射着七百个碎影的冰棱中,薛雪莹绣着杏花纹样的药瓶正顺着地缝滚向镇魂鼎底座。
楚亦安五指深深抠进鼎身饕餮纹,掌心血痕沿着上古铭文蜿蜒而下。
玄冥玉简表面的鬼面咒文突然扭曲成母亲临终前青灰的唇角,十六年前那声淹没在雷雨中的“护好玉珏“与此刻鼎中轰鸣的古老咒文重叠着刺入耳膜。
他齿间咬碎的半颗回春丹化作热流,裹着胸腔断裂的肋骨重新归位。
“天璇位补阵!“张天师道袍翻卷如鹤翼,七星剑阵的银芒与黑洞撕扯出空间裂缝。
楚亦安借势腾空时,瞥见赵爽以血画符召出的三昧真火正灼烧着试图缠上他脚踝的妖魔触须——那姑娘束发的红绸带断了一半,焦黑的发尾扫过她凝着血痂的颧骨。
三百先祖虚影的咒文在玉简表面凝成实质锁链,楚亦安沧溟剑刺出的瞬间突然变招。
十六式游龙剑法中他最生疏的“逆鳞“此刻行云流水般展开,剑锋不是斩向咒文,而是精准挑开自己嵌在鼎纹中的半片指甲——沾着心头血的甲片飞溅在玉简鬼面眉心,母亲留下的封印咒突然发出婴啼般的尖啸。
“原来如此......“楚亦安在灵力乱流中笑出声,染血的衣袖被罡风撕成碎片。
当年母亲用命封印的从来不是玉简,而是这些被玄冥之力蛊惑的先祖残魂!
沧溟剑嗡鸣着脱手插入阵眼,他徒手抓住开始龟裂的玉简,任那些暴走的青色灵力顺着臂骨经脉灌入丹田。
公孙夏河的冰魄绫突然缠上他腰间。“楚亦安!“清冷如雪的声音头一次染上颤音,楚亦安回头看见素来淡漠的女子眼中映出自己正在晶化的手臂——玉简中涌出的根本不是灵力,而是凝结了三千年的玄冥寒气。
“赌对了。“他对着疾驰而来的赵爽咧开带血的嘴角,在彻底化作冰雕前将玉简拍向镇魂鼎核心。
母亲临终前缝在他衣襟内侧的护身玉珏突然发烫,那些被先祖们篡改的咒文链条在碰到家传古玉的瞬间,如春阳融雪般层层剥落。
整座洞窟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黑洞坍缩成的幽蓝光点悬在鼎口三寸之处,楚亦安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凝固在冰晶中。
赵爽的火焰符咒悬在半空,公孙夏河霜刃上的冰花不知何时已浸透血色,薛雪莹踉跄着要去捡滚到鼎足下的药瓶,绣鞋尖却踩上了地缝中渗出的粘稠黑血。
“楚......“张天师的七星剑当啷落地,老道不可置信地望着开始逆转的镇魂鼎。
那些禁锢大妖残魂的古老铭文正泛出金红光泽,而冰层中的青年心口位置,玄冥玉简与他贴身佩戴的家传玉珏竟如阴阳双鱼般缓缓旋转。
“咔嗒。“
冰壳裂开第一道缝隙时,妖魔的嘶吼突然从地底深处传来。
楚亦安睫毛上的冰碴簌簌掉落,瞳孔中映出玉简表面那张逐渐褪去鬼气的面容——这次不再是狰狞的咒文,而是母亲二十年前抱着他哼安眠曲时的温柔眉眼。
“娘亲......“他指尖终于触到温润的玉简本体,丹田内冻结的灵力轰然奔涌。
身后却突然响起赵爽变了调的嘶喊,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恐慌:“楚亦安低头!“
洞顶三百根钟乳石同时炸成齑粉,在纷纷扬扬的晶尘雪雾中,楚亦安看见自己映在镇魂鼎上的影子——那影子正缓缓举起一柄由黑血凝成的长矛,而矛尖对准的,是薛雪莹俯身捡药瓶时露出的后心。
楚亦安瞳孔骤缩。
黑血凝成的矛尖在薛雪莹背后三寸处扭曲出恶鬼面容,地缝里渗出的粘稠液体突然沸腾般翻涌。
他右臂尚未褪尽的冰晶发出龟裂脆响,沧溟剑感应到主人心念的震颤,竟在离阵眼半尺处硬生生折返。
“噗!“
剑锋贯入血肉的声音与骨骼碎裂声同时响起。
薛雪莹抓着药瓶直起身时,正看见楚亦安左手攥住穿透胸口的黑矛——暗红纹路自他指缝间疯狂蔓延,被冰魄绫缠住的腰身却借着公孙夏河的拉力,将整柄长矛带偏了半寸。
“雪莹...退开!“楚亦安咳出的血沫溅在青铜鼎纹上,右手剑诀未散。
沧溟剑裹挟着镇魂鼎金红铭文破空而来,将试图缠上薛雪莹脚踝的黑血触手钉死在鼎足凹槽。
他颈侧青筋暴起,体内两股力量对冲产生的气浪震碎了洞顶残存的钟乳石。
赵爽的火焰符咒终于突破空间裂缝。“给我烧!“她染血的指尖在空中划出残影,三昧真火顺着冰魄绫缠缚的轨迹席卷而上。
黑矛在烈焰中发出刺耳尖啸,楚亦安趁机握住矛身用力后扯——暗红纹路褪去的瞬间,众人看清那根本不是长矛,而是半截裹着黑雾的妖龙指骨!
“当啷!“
公孙夏河的霜刃贴着楚亦安耳侧飞过,将妖骨钉在镇魂鼎内壁。
鼎中突然传出万千怨魂的哭嚎,三百道先祖虚影在金红铭文中扭曲消散。
楚亦安踉跄着扶鼎喘息,胸口的血洞竟在玄冥玉珏的微光中缓慢愈合,破碎的衣衫下露出十七道新旧交叠的疤痕。
“三才归元阵!“张天师的道冠早不知滚落何处,白发散乱的老道咬破舌尖喷出精血。
七星剑阵残余的银芒与三昧真火、冰魄寒气交织成光网,将暴走的妖气死死压在鼎口。
李长老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抓住楚亦安手腕,往他掌心塞入半块刻着饕餮纹的青铜残片。
“用这个...咳咳...“独眼老人喉间翻涌着黑血,“镇魂鼎真正的阵眼...在鼎腹第三道回纹...“
楚亦安指尖抚过青铜残片边缘的缺口,突然想起七日前在古战场废墟,李长老面对满地同门尸首时古怪的笑:“妖魔最喜欢活人的执念。“此刻老人那只浑浊的独眼里,终于映出少年初见时便存在的、深埋在讥诮之下的悲怆。
罡风卷着碎石拍在脸上,楚亦安闭目深吸口气。
母亲缝在衣襟的玉珏贴着心口发烫,赵爽的火焰符咒在左后方三丈处明灭,公孙夏河冰魄绫缠在他腰间的力道未减半分,薛雪莹颤抖着将止血药粉洒向这边——这些温度、光亮与气息突然在他灵台中凝成星图。
沧溟剑发出清越龙吟。
当剑锋刺入鼎腹第三道回纹的刹那,整座洞窟的时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按停。
黑血凝成的妖龙指骨寸寸崩裂,地缝中涌出的粘稠液体化作青烟。
镇魂鼎表面浮起七百年前铸造时的铭文投影,那些被篡改的咒语在金红光芒中重组排列,最终在鼎口凝成“镇“字古篆。
“成功了...“薛雪莹手中的药瓶滚落在地,她怔怔望着自洞顶裂隙漏下的天光。
赵爽召出的火凤虚影仍在盘旋,将残余妖气焚烧成细碎光尘。
公孙夏河突然松开冰魄绫,背过身去擦拭霜刃上的血渍,却有几滴温热液体先一步落在刃面——她竟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
楚亦安倚着镇魂鼎缓缓滑坐在地。
玉简与家传玉珏融合成的阴阳鱼悬浮在他掌心,三百里外幸存的修士们突然感应到灵气复苏,破损的法器重新泛起微光。
张天师颤抖着捧起七星剑残片,老泪混着血水砸在剑身:“三百年了...终是...“
欢呼声如潮水漫进洞窟时,赵爽正半跪着给楚亦安包扎伤口。
她束发的红绸彻底散了,焦黑发尾扫过青年渗血的绷带:“疼就说,我又不会笑你。“故作轻松的语气掩不住哽咽,指尖却小心翼翼避开他胸前最深的贯穿伤。
“当时...“楚亦安突然抓住她手腕,染血的睫毛微微颤动,“若我没能扭转阵眼...“
“那我就把地脉炸了陪葬。“赵爽恶狠狠打断他,蓄了许久的泪珠终于砸在他手背。
火焰符咒残留的余温烘着她泛红的耳尖,那些在并肩作战时滋长的情愫,此刻终于冲破生死关头的桎梏。
当楚亦安带着血腥气的吻落在她眉心时,洞外恰好传来第一声晨钟。
公孙夏河默默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薛雪莹掌心。
粉衣少女望着相拥的两人,勉强扯出笑容:“该给楚大哥调养经脉了...“转身时杏花纹样的裙摆却勾住鼎足凸起,差点带倒堆成小山的除魔战报。
一只覆着薄茧的手稳稳扶住她手肘。
“小心。“李长老往她怀里塞了瓶九转金丹,独眼望向正在重组的七星剑阵,“年轻真好啊。“沙哑的笑声惊飞了檐角白鹤,老道们庆贺的喧嚷声中,没人注意到镇魂鼎核心残留的细小裂痕。
七日后,楚亦安在漫天青鸾贺仪中接过除魔盟主令。
赵爽的红绸发带系上了他剑柄,薛雪莹调制的药香萦绕在盟主殿每个角落,公孙夏河送来的冰魄玉匣静静躺在案头。
当夜他独坐观星台,望着掌心尚未消散的阴阳鱼印记出神。
“楚盟主。“张天师捧着碎裂的青铜残片踏月而来,“镇魂鼎的铭文记载,玄冥之力需至阴至阳之体才能...“话未说完,东南天际突然亮起血色星辰。
楚亦安腰间玉珏毫无征兆地发烫,阴阳鱼印记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幻化成星图模样。
晨风吹散庆功宴的酒香时,巡夜弟子看见新任盟主伫立在镇魂鼎前。
青年染血的战袍未换,掌心静静躺着一枚来自极北之地的冰晶传讯符,霜花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