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了几句，林咸德开始指导李凤兮读书。
蒙学快接近尾声了。
再有些许时日，就可以啃《千家诗》之类的进阶书籍，之后是韵书、“四书”五经，李凤兮即将成为一名真正的读书人。
进度之快，让林咸德叹为观止，加上李凤兮“写”的两首旷世之作，让他以为遇到了彷如诗仙李白的那等天才。
林咸德这一生，在政治上没有建树，文学上无所豪成，教育上，也就最近一两年府学生员的质量出现了井喷，其余岁月寥寥。
可说碌碌无为。
现在机会来了。
只要李凤兮名扬天下，他林咸德的名字也能跟着出现在史书上。
所以读书教习上不遗余力。
李凤兮读书半个时辰，开始挑灯抄书。
文会惩罚抄的四本书，加起来超过十五万字，够他抄好一段时间——毛笔写字着实太慢，有些忍无可忍，觉得应该搞个鹅毛笔自用。
书法的艺术自己就不想了，永远成不了大家。
那用鹅毛笔提高书写效率，对自己在大宋的文学成就影响不大。
接下来几日甚为平淡。
铺席里生意冷清，女伎买走十几双后，并没有带来连锁效应，顾全也销声匿迹没再出现，估摸着杨格对顾家施压，顾尚顶不住压力，严禁顾全和李凤兮往来了。
濯然新绸庄生意好到爆炸，依然每天排队。
按说，徐掌柜的库存早该支撑不住了，不过李凤兮很快发现了个中原因：每日都有马车拉来大量绸缎为他补充库存。
用脚指头都想得到，有人动用能量，强迫其他绸庄把库存拿来支援徐掌柜。
在江宁府有这个能量的人不多。
结合林咸德透露出来府衙近来的政治博弈局势，李凤兮笃定，这个背后的人只能是杨格，那么庆历八年那场大火案如果有阴谋，杨格必然是参与者之一！
好消息，敌我皆明。
坏消息，敌人太强！
不坏不好的消息，自己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不过张方平准备重启庆历八年大火案，是为便宜老爹翻案，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配合一下张方平，让江宁府海清河晏。
五月初。
这日傍晚李凤兮刚从铺席回到半边巷，趁着林雅姿去做饭的空隙，拾掇研发出的鹅毛笔，林咸德匆匆归来，看了一眼，说取巧之道难以大成。
李凤兮不甚在意，写得快就行。
鹅毛笔相当于硬笔，失去了软笔书法的艺术性，但写出来的字好看得多。
笑道：“世叔有事？”
林咸德走出了一身大汗，显然奔走匆忙，点头，“府尊在抚香楼等你。”
李凤兮心中一紧。
自文会拜师范仲淹后，张方平和自己几乎没有交集，今天怎么忽然找自己，结合江宁府的政治局势，估计是出了什么事。
收拾一番，让小雀儿和林雅姿守家，跟着林咸德直奔抚香楼。
张方平已经在雅间等候，主簿周亦平也在。
李凤兮和林咸德上前见礼后，张方平招呼他俩坐下。
周亦平为林咸德斟酒后，眼神示意性的看向林咸德，林咸德刚想说别给他倒，李凤兮却笑道：“晚生可以小酌。”
大宋的酒，酒精度不高，喝点没事。
于是斟了半杯。
张方平笑着道：“《论语》、《诗经》等书抄的怎么样了？”
李凤兮老实答道：“堪堪抄完《论语》。”
论语只有一万六千字，抄起来算快的。
张方平点头，“抄书，又不止是抄书，既要知其文，也要明起理，更要悟其道，这是个学习的过程，不要懈怠。”
李凤兮行礼谢道：“府尊苦心，晚生铭记。”
张方平端起酒杯，示意大家随意，浅抿一口，沉吟着道：“今日找你俩来，确实有事叮嘱，因为这几日出现了一些不可掌控的状况。”
周亦平放下酒杯，接着张方平的话头说道：“陈文死了。”
张方平点头，“溺亡。”
李凤兮敏锐的察觉到这两人眼神里的失落，叹道：“先前听世叔说，府尊在重看庆历八年大火案的案宗，而陈文就是当年经手案宗的架库阁主事。府尊派人过去找他，这么巧，他就溺亡了，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
周亦平颔首，“早些年某和陈文接触得多，他小时候溺过水，惧怕一切河流水塘，路过水域都会小心翼翼，却在老家溺亡在河里，很不合理。”
李凤兮小声道：“是被灭口？”
张方平颔首，“八九不离十。”
李凤兮思忖片刻，“如此看来，庆历八年的大火案确实非同寻常，有人不想让府尊把此事重现天日，可惜先父已过世数年。”
陈文一死，当年的真相更难挖出来了。
张方平道：“陈文之死，反倒告诉我们当年大火案必然有隐情，如今想要挖掘真相，只能从参与者中着手了。”
又道：“目前某怀疑杨格、路盛、胡楷是参与者，至于京畿那位尚书，大概也有牵连。”
说得比较含蓄。
因为庆历八年大火案获益最大的，就是当今吏部尚书朱秉。
庆历八年还只是江宁府通判，短短几年，从一府通判升任了六部尚书。
太夸张了！
李凤兮也道：“更可怕的是，如果仅仅是朱秉主谋，似乎还不足以让他如此蹿升，显然背后还有手眼通天的人！”
这才是最让人担忧的事。
张方平点头，“所以某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如此大人物来密谋庆历八年的大火案，这些时日想来想去，大概只有一个可能了。”
李凤兮道：“什么可能？”
张方平指了指头顶。
李凤兮，“官家？”
张方平摇头，“八九不离十了。”
李凤兮恍然大悟，“关乎储君？”
官家赵祯日理万机，又是出了名的仁厚，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地方知府下手，那么能引起这样的冲突就只有一个：立储！
赵祯没有儿子。
这些年朝廷上下一直在进谏，请求赵祯立赵宗实为储君，不过赵祯不太愿意，他还是想自己生个儿子继承皇位，一直拖着此事。
张方平甚是欣慰，其实这些大事，他原本不想和李凤兮说，怕李凤兮太小不懂，不过牵连到李宥，又很有必要和李凤兮通气。
好在孺子可教也，道：“令尊知江宁府事时，多次上章折请立储君，言辞激烈态度坚毅，估计因此得罪了人，可能是官家，但某以为，最大的可能，是和赵宗实争夺储君之位的人。”
官家不想立储。
臣子却没完没了的请求立储，他动不了京畿的中枢大佬，还动不了你李宥一个江宁知府，随口交待一两句，就能让李宥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因此官家有嫌疑。
但请求立储的人太多，官家什么地位，何至于要独独针对李宥。
皇室之中必然有人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那些有资格的年轻优秀皇族，只要赵宗实一天没被立为储君，他们就有机会。
这就说得通了。
为何朱秉一个江宁府通判，能在短短三四年间，一跃而成为吏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