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慢慢聚拢，在遥远的天边形成一团，仿佛离得很近，又离得很远。
他低下头，捧起清凉的溪水，许是有了远处的乌云作衬，溪水泛着的光亮格外耀眼，好像太阳悄悄躲进了水中。
:“毛，俊。”
爷爷慢慢走到他们身旁，将不知从那摘来的猕猴桃递过来，他伸手接过，呆呆的看着，毛茸茸的猕猴桃也泛着光亮，貌似太阳悄悄的从溪水中跳出，移到了猕猴桃身上。
:“怎么？不喜欢？”
他将视线移到一旁，哥哥两三口就将手中的猕猴桃吃完了，见状，他连忙摇摇头回答喜欢，然后跟哥哥一样两三口解决。看着他将猕猴桃吃完，爷爷这才欣慰的笑了笑，转身走到阴凉处坐下，时不时的还拿挂在肩上的帕子擦汗。
盛夏的太阳实在太热，眼前的溪水又太浅，最多只能捧起一些清凉的水冲洗脸上的汗，他热得不行，起身走到爷爷身边坐下，唯独哥哥像感知不到热一样，依旧蹲在小溪边兴致勃勃的玩水。
:“爷爷，还有多久到家？”
爷爷轻轻抚摸他的头，和蔼的笑了笑，指着对面山间的一条小路回道。
:“快了，翻过那座山就到家了。”
:“又是翻过那座山就到，都翻过好几座山了。”
他埋怨的别过脸去，爷爷仍旧是慈祥的摸了摸他的头。
:“这次真的翻过那座山就到了。”
一路上，听了太多这样的话，他早就不信了，继续一脸埋怨的将视线移到一旁，最后，目光停留在哥哥身上。
刚刚没有发觉，如今躲在阴凉处，落在哥哥身上的阳光是那般耀眼，将哥哥和那条小溪映得格外明亮。看着这副场景，一时间，失落的情绪被慢慢扫去，那埋怨的表情也随之渐渐消散。他长舒一口气，表情重新回到小屁孩特有的天真无邪中去。
:“爷爷，家里有没有跟外婆家一样的河流啊？”
:“有的，不过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婆家，你和哥哥都不能下河洗澡知道吗？除非外婆跟着。”
:“知道了。爷爷，家里有没有和外婆家一样的柚子树呀？”
爷爷摇了摇头，满脸自豪的回道。
:“柚子树没有，不过家里有很多李子树、梨树、板栗树，对了，还有柿子树呢，你和哥哥想吃什么就摘什么。”
:“真的？”
:“嗯。那都是小时候你爸爸跟你叔叔们栽的，就为了让你们能有好吃的。”
:“那，爷爷……”
听到这，他眼睛瞪得老大，满怀期待的看过去，可，身旁一个人也没有，小溪边只有他一个人在吹着清风，晒着火辣辣的太阳。
风的声音愈来愈大，渐渐变成了熟悉的旋律，他也随着那旋律缓缓睁开眼，模糊的光线将宿舍的环境一一映入眼中，再伴着田毛他的微弱的呼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
他眯着眼接过不停震动的手机，粗略的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正中间是显眼的小叔两个字，右上角时间标注着五点五十。忽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但不敢确信，于是接起电话试探性的应了声“喂”。
:“毛，快请假回来，你爷爷不在了。”
明显能听出，小叔的声音有些颤抖，而语气又有些平和，像是在极力的压制着好让这些话稍微平淡些。
听到这，他脑海瞬间陷入一片空白，只能本能的回了一句“哦”，然后快速挂断电话茫然的看向阳台。
这个点，起床乐还未响起，醒来的人也不多，四周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声和外面鸟儿的鸣叫声，他呆愣的坐了一会，然后任由本能推动着自己爬下床。
来到阳台，原本是打算洗漱的，可刚拿起洗漱用具眼角忽然就涌起了一股热流，他连忙将其放下转身跑向卫生间，然后关门背靠着它压着声音抽泣了起来。
小学和初中就已经经历过了两次，那两次爷爷都没什么事，都是去医院住几天然后回家调养就行了，怎么这次突然走了，他想，要是放清明的时候自己不去小文家就好了，要是自己留在家里，爷爷是不是就不会走。
风轻轻吹打着窗户，清晰的脚步声慢慢从寝室飘至阳台，水龙头在脚步声停下后被拧开，随后冲出的水流将所有声音都盖了下去。
他擦干眼角的泪，平复好心情缓缓起身打开门，宗威听见动静回过头看了一眼，语气平和的问了句怎么起这么早，问完转过头继续刷牙。
:“醒了就睡不着了。”
他简单回了句，埋着头也跟着洗漱。
没一会，宗威洗漱完背起书包走了，他在宗威走后转身开始收拾东西，待一切整理完一如往常一样走向教室，经过食堂的时候顺带买一个饼。到了教室，里面仍旧只有宗威一人，见他提着一个装满衣服的手提袋，宗威疑惑的问道。
:“你要回去？”
:“嗯。”
许是察觉到了些什么，见他表情低落，宗威没在问，继续埋头背书，而他坐下之后拿起手上的饼啃了两口，两口过后实在无法下咽，起身就将饼丢到了垃圾桶里，接着快速走到阳台掏出手机。
嘟嘟两声过后，龙勇波的声音传来，随即，他语气平和的说道。
:“老师，我想请个假，我爷爷走了。”
说话，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几秒过后，龙勇波才试探性的问起。
:“去世了？”
:“嗯。”
:“这样，我现在没在学校，你先收拾好东西在教室等一会，大概七点左右，我到了学校再打你电话。”
:“好的，谢谢老师。”
说完，他挂断电话，站在走廊上茫然的发呆。
时间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觉，教室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安静的环境慢慢变得吵闹，那些吵闹声中他清晰的听到班长的那句:这是哪个人才，吃了两口的饼直接丢在垃圾桶里了。
时间眼看临近七点，视线的尽头，校门口方向，龙勇波的身影终于出现，旁边还有校长和几个校领导。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龙勇波拿出手机也急忙的取出自己的手机，几秒之后，龙勇波的电话终于打来，他急忙接过，仍旧是语气平和的喊了声老师。
:“龙绍兴，我现在就在校门口，你带支笔直接来校门口，我现场给你假条，签完你直接走就行了。”
:“好的，谢谢老师。”
他挂断电话，转身回到教室拿起那个手提袋急匆匆的就跑了出去，到了校门口，龙勇波还在跟校长和那些校领导有说有笑，见他跑来，龙勇波跟校长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取出一本小册子慢悠悠的走向他。
:“龙绍兴，假条就不用签了，你拿好这个不要掉了，回来的时候给门卫室的看下就能进来了。”
:“好的。”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龙勇波递过来的小册子，将其收进兜里。
:“现在这个时间段你要调整好，回来后学习别受到影响，行了，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老师。”
他小声应了一句，随后埋着头朝路口走去。
非放假时间，路口的人并不多，大巴也是空空荡荡的，上了车他习惯性的坐到最后面靠窗的位置。细细想来，来桃城快三年，这还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回去，他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终于，车缓缓开动，外面的景色快速往后退去，早晨明亮又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一时间，两种奇怪的感觉涌来，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开心。
回到村口，太阳已临近正空，村子十分安静，安静得不同往常，他沿着回家的下坡路继续走，越往上，透过树叶的缝隙能看到院子里坐满了人，整个家又是一副不同以往的热闹，这种热闹这十多年间他只在小时候盖新房时见过一次。
下了坡，到了第一栋房子旁，院子里的人都将目光投射过来，伴随着微弱的风声，人们议论纷纷。
:“那是谁啊？毛吗？毛也回来了。”
那夹杂在风中的声音来自一些年老的奶奶，带着丝丝哭腔，与这晴朗的天气格格不入。他没有去看她们的表情，埋着头走到摆有电视的那个门前推开门径直走进去，飞快的脱下校服换上便装，然后出门往下方走去，穿过院子里的人群走至堂屋。一时间，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在余光里不停闪烁，妈妈、小叔母、四叔、三叔，他们围坐在放在堂屋中央的一口棺材旁，见他走过，小叔母慌乱的站起，眼含泪光，半天挤出一个“毛”字来。
他点点头，跟小叔母问了声好，接着头也不回的钻进厨房。
:“毛。”
厨房里，二叔跟五叔见他进来也是慌乱的看过来，愣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饭在哪？我饿了。”
他环顾一圈后面无表情的问了句，五叔跟二叔依旧楞在那一句话也没说，反倒是刚进来的小叔回了句。
:“等会再吃，大家都还没吃。”
说完，小叔不知拿了什么东西转身又出去了。
闻言，他也跟着走出厨房，经过爷爷那个房间的时候，他看见爸爸跟村里的一个长辈面色沉重的聊着。
:“早知道是这样我昨晚就不回去了，就在这陪他多好。”
:“三叔，你也别这样，如今我爸走了，你们要注意身体才是。”
说话间，屋里的俩人注意到门口的他，随即看了过来，而他也是低着头转身朝水泥房的房顶走去。
他坐到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上，看了眼院子里的人群，人人手上都系着一条白布，他讨厌这个颜色，没有一点生气，随即便将目光移向正对面的田野上。这个季节，大多数的地都已经翻新，田也已被犁过，看着那些田地，他不由得回想起上小学前，爷爷和二叔他们在地里挥舞着锄头，而他则和哥哥在一旁玩着石子、玩着泥巴。随着记忆慢慢走，时间来到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爷爷赶着牛犁田，他和哥哥则在旁边看着剩下的牛羊别让他们跑到别人家的菜地里，记忆慢慢的走，他和哥哥的身形越来越大，爷爷的身形却没有变，而那些记忆也越来越模糊，直至最后时间来到十多天以前，至此，他忽然发觉，原来，随着他读到高中，一年里和爷爷一起的时光尽是那般的少。
:“毛。”
思绪飘远之际，妈妈拿着一条白布带慢慢走来，他坐在原地一句话没说，任由妈妈将白布带系在他头上，而后，妈妈离开，他继续看着前方发呆。
过了半个小时不到，院子里摆放了十几张桌子，还有人不停地端菜过去。他大脑空白的随便找了一桌拿起碗就开始吃饭，吃着吃着，忽然听有人喊道。
:“大哥，来吃饭，不吃饭怎么行？”
顺着那人的声音，他朝厨房那边看去，爸爸他们站在厨房前摆了摆手表示没胃口，随即，其他人也跟着喊，但爸爸他们还是没过来，全家人就他一个夹在人群中。
:“不吃饭也来喝两口酒吃两口菜也好啊。”
:“大哥戒酒了。”
:“不用喊了，现在他们怎么都吃不下饭的。”
:“不吃饭怎么行呢？”
:“没事，反正大家都在这，出不了什么事，他们吃不下你怎么喊都没用。”
几句话过后，众人也没在喊，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一分钟不到的功夫，他将碗里的饭菜扒拉殆尽，恰好打白酒的人刚好打到他们这一桌，他不知怎的，立马拿起一个纸杯打了半杯白酒，也就在这时，众人才注意到他，随即神色诧异的看过来。
许是自从读初中以后他和哥哥要么就是在学校，在家的时候也都窝在家里不出来，村里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少，又或是不论爸妈他们怎么说，他和哥哥在全村人眼里都是年轻一辈中最乖的俩个，众人看着他将半杯白酒一饮而尽都楞在那一句话不说，直到他将杯子放回桌上，一个年龄和哥哥一样的人才半开玩笑的说道。
:“毛，你当这玩意是水呀？口渴了喝俩口。”
他没有回应，转过身径直朝柚子树那边走去，刚走到柚子树下，视线里忽然出现俩个眼睛闪烁光亮的老奶奶。见他走来，那俩老奶奶立马擦去眼角的泪，带着哭腔的说道。
:“毛，你爷爷走了。”
:“我知道。”
他低着头，不敢看那俩老奶奶的脸，一个劲的走，直到走到二毛他们家旁边，视线的死角，这才蹲在角落控制不住的抽泣起来。
原本，他已经能压制住了的，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发会呆，可那俩个老奶奶的话一出，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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