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用其方式拼命的告诉他爷爷不在了，他知道，他知道爷爷不在了，为何他们都要拼命的、往死里告诉他。
眼泪不停地低落，打湿了衣袖，又因为压着声音在哭泣，嗓子也开始变得嘶哑。
原来，亲人离世的时候，眼泪是压制不住的。
此刻，他很想找个人倾诉，可不知道该找谁，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山，他回想着这一路走来的人，现在这阶段，他不敢去找小文他们，若是和小染还有联系就好了，可即使现在有了联系，过了这么多年，估计他也不好去跟小染倾诉了。
思来想去，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老马的电话，开头便是。
:“马哥，我爷爷不在了。”
闻言，电话那头停顿了好一会，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大道理袭来，渐渐的，太阳来到正空，挂断电话后那种将伤心事全部倾诉完的轻松感并没有袭来，他看着对面的山，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对还是那副样子。
哭了太久，此刻眼泪已经干了，嗓子也哑了，他望着那些熟悉的事物，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吃饭时的场景，爸爸、三叔、二叔、小叔……他们一一站在厨房门口，忽然间，他意识到一个问题，爷爷一走这个家，就要变了。
想到这，他竟无奈的笑了笑，没有担忧，反倒觉得平常，甚至觉得无所谓了，随它吧。
:“毛。”
埋头苦笑之际，忽然有人喊了声，他抬头看去，又是一位有些熟悉到记不起该怎么称呼的老奶奶。
见他一个人蹲在角落，老奶奶摇了摇头满脸的心疼。
:“坐这干嘛，回去吧。”
:“奶奶，你先过去吧，我再坐会。”
:“行，就坐会，早点回去，别让大家担心。”
老奶奶杵着拐杖，摇头叹气的往家那边走去，渐渐消失在柿子树下。
他看着那棵满是青苔，年迈的柿子树，努力回想第一次见到爷爷的场景，只是年代太过久远，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小时候的记忆渐渐混乱，但最后，他连第一次回家时的记忆都丢失了。他努力的去想，拼尽全力也只能想起貌似小时候经常有个女孩跟着他和哥哥一起出去放牛，经常来他家找他和哥哥玩，那时候，只要一到赶集天，爷爷就会买一些水果来让他们分着吃。
——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那些已经过去了很久远的事情，像是只存在于上一世的记忆，这一回想，很熟悉，但有一种这辈子都无法触摸的无力感。
这一路走来，认识过许许多多的人，结识很多十分要好的玩伴，田雨、二毛、刘妹、小染，还有那个记不起名字的女孩，或许，爷爷这一离去，那段记忆终于画上一个句号。
只是，这个句号落下的未免有点——太过沉重。
天色渐渐昏暗，堂屋前搭起了一个小篷子，他和一堆早已陌生的亲戚站在堂屋前，站成一个小方块，随着请来的道士开始做法，一堆人齐刷刷下跪，站起，再下跪，如此往复，跪到脚酸痛的不行，他依旧低着头咬着牙不敢往前看。
杂乱的噪音中，他隐约听见有细小的说笑声，那些声音来自一些七八岁的小孩。他记得，以前跟着爷爷去参加别人葬礼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跟着其它小孩一起说笑。
不知不觉，人群中又出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跟着下跪，他从未见过这些人，如今只觉得这几年的时间，似乎已经脱离这个大家庭很远很远了。
:“俊，你去一旁休息吧？”
顺着小叔的声音看去，不远处，小叔正试图扶起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人起来，他没见过那个人，倒是听小叔说起过，有个姑姑找了一个和哥哥一样名字里带有“俊”字的老公。
:“没事。”
那个人轻轻推开小叔的手回了一声，继续跟着人群跪着。
天色越来越晚，双腿已经麻木，很多亲戚受不了已经离开了，他还跟着其他亲戚继续跪着。忽然，一阵风轻轻吹来，吹在早已干涸的泪痕上，凉凉的，像盛夏里躲藏在山间的溪水，他抬起头，无意间看到那张挂在正对面，棺材上方墙上的那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爷爷穿着件黑色大衣，白色衬衫，戴着那顶戴了许多年的黑色帽子，笑容依旧是那般慈祥。
明明十几天前才见过，可如今看着这张照片，仿佛自己跟爷爷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孝子孝孙起身休息半刻。”
道士放下手中的铜锣，亲戚们叹声一片，接连起身，锤腿的锤腿，找地方坐的找地方坐，他跟着那些亲戚起身，环顾一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
:“老六，我工作还没做完得先回去了。”
顺着声音看去，那位姑父满脸歉意的拉着小叔的手，小叔则是摆了摆他的肩说没关系，俩人闲聊几句过后，那个姑父转身离去，小叔在从他面前闪过之后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看着四周一堆陌生的亲戚，浑身的不自在，埋头回到屋里坐在火坑边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里的人渐渐退去，当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慢慢走来坐在了他身边。
:“毛，现在是在哪读？”
他抬起头，见是小叔他们口中姑姑又很快将头低下，双眼无神的看着火坑。
:“在桃城。”
:“三中？”
:“一中。”
:“一中？你读书还是挺厉害的嘛。读高几了？”
:“高三。”
:“哦。”
姑姑点了点头，然后拿出手机说道。
:“你加下我微信，我就在桃城的职校教书，到时候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
:“好的，姑姑。”
说完，他也拿出手机快速输入姑姑说的那串号码。
添加完，姑姑摸了摸他的头，看表情似乎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最后只是留下一句“好好读书”，接着便起身离去了，偌大个房间转眼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样也好，如今他只想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地方，没人吵闹，没人问东问西，他什么也不用想，静静地坐着发呆就好。
只是，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没一会屋外便传来一阵吵闹声，他抬头看去，躁乱的人群中，小叔躺在小叔母的怀里闭着眼哭泣，双脚不停地抖，而小叔母则是一个劲的掐小叔的人中。
:“老六，别哭了，人总要经历这一刻的。”
:“老六啊，别傻了，看开点吧。”
那些老奶奶一人一句，让他早已干涸的眼角再次被润湿，他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哭，所以咬着牙强忍着。
那些老奶奶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哭了起来，许是受到这气氛的感染，爸爸和五叔埋头钻到了屋内不停擦着眼角的泪。
:“这老头子以前都撑过来了，怎么这次就没撑过来？”
:“我想到爸吃了一辈子苦，到头来我连一天清福都没让他享到。”
爸爸和五叔压着声音说着，仿佛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他，说完他们便出去了。待爸爸和五叔出去后，他终于忍不住埋头哭了起来，只是刚哭没一会，妈妈又走来进来，蹲在他旁边用埋怨的语气说道。
:“你别傻啊，看到你小叔那样子了没有，别跟你小叔一样。”
他将眼泪憋回去，没跟妈妈对视，也没回应，见此，妈妈又转身走了出去。
妈妈走后，也就过了差不多一俩分钟，那些道士拿起工具又喊了起来，听到动静，他擦干泪痕，起身重复着又跪又站的仪式。
亲戚们好像是决定了某种轮替，出了少数一些人，这次，大多都换了，在仪式进行的时候，人群变得比刚刚吵闹的多，还有一些四十岁左右的姑姑婶婶边跪边笑。
听着这动静，一时间，他觉得又生气又难过，他幻想着自己突然爆发，找到那些姑姑婶婶面前大声吼着，或许，这一通吼过后，自己就能舒服些了。越想，他越发渴望这么做，可在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张黑白照片上的时候，他又将这个想法打消了，毕竟，那些人又不是自己的亲姑姑亲婶婶，肯来跪就行了，自己又怎么能要求人家如何去做呢？态度诚恳不诚恳又有什么关系？毕竟，爷爷只是自己的爷爷，爸爸也只是小叔他们的爸爸，和那些人又没多大关系。
:“孝子，起。”
跪了差不多半个钟头，跟随道士的执意他们又站了起来，身边的人都一脸苦相不停捶打着大腿，他也想捶捶腿，但依旧咬着牙呆呆的站着。
此刻，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只知外面漆黑一片，像一个吞噬一切的巨大黑洞，于那黑洞中，俩个熟悉的人影慢慢浮现，紧接着是三个，待看清后，原来是小叔和小叔母扶着早已哭的不成人样的哥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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