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喝茶的时候,不会想事情,再重要的事都不会想。
晚凝素走后不久,酒中仙便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径直进门,一屁股坐在晚凝素刚坐的“热板凳”上。
“得,又多一个相好,你小子,来了没多少日子,水榭是越来越热闹。说,晚丫头找你干嘛?”酒中仙猎奇八卦的心思丝毫没因为年纪增长而有丝毫衰减。
肖遥把茶杯里的茶水饮尽,放下茶杯,戏谑道:“雨师叔怎么对你说的啊?”
“她说,呃,你这个,很厉害,连败她门下三名弟子。”酒中仙支支吾吾说道。
好歹一代鼎湖宫主,枉称一代宗师,在徒弟面前,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肖遥怎会看不出老酒鬼心虚,嗤笑道:“你那位老相好,没说点别的吗?”
酒中仙把头扭向另一边,摇摇头,“没有,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夸我教导有方,门下出了修为极高的徒弟之类的话。”
“当真?”肖遥强忍笑意。
“那还有假?”酒中仙不假思索地答道。
肖遥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那她没告诉你被我调戏的事?”
顾墨白为人向来圆滑,自然不会告诉酒中仙肖遥在鼎剑台上调戏朱雀殿弟子、羞辱剑心四殿的事,是以酒中仙绝不会知晓。
“调戏?调戏谁?”酒中仙一脸懵逼地问,随即恍然,“哦,调戏她呀,嗨,她当然告诉我了……”
“了”字还没说完,酒中仙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揪住肖遥的衣领,吼道:“你调戏小雨了?”
“小雨?”
第一次听酒中仙这么叫雨眠霜,肖遥不大习惯,嬉皮笑脸地问:“这是你对雨师叔的爱称吗?”
“你管不着!”
酒中仙一把将肖遥摁在金丝楠木的墙上,再次咆哮道:“你这个没大没小、不知廉耻的孽徒,竟敢调戏师娘,老实交代,你干了什么对不起为师的事?”
酒中仙整张脸都涨红了,额头上青筋暴起,这种盛怒的模样绝对不是能装出来的。
肖遥第一次见酒中仙发怒,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在意一个人,感觉脖子都快被这老酒鬼掐断了,挣扎着说道:“就说了句半老徐。”
“就这些?”酒中仙手上力道松了几分,显然没想到所谓“调戏”只是这样。
肖遥用力挣开酒中仙的手,没好气地答道:“那还能怎样?我一个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年,难道去掀她老人家的裙子啊?”
酒中仙一听这话,怒气顿消,摸摸脑袋,嘿嘿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乖徒儿不是那种人。”
“切,得了吧,我可是没大没小的孽徒!”
“没有,怎么会!”酒中仙满脸陪笑。
“还不知廉耻!”肖遥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不能够,天下简直再找不出你这么知耻守礼的人了。”自知理亏,酒中仙哪敢摆半分师傅的架子。
“还调戏师叔,对不起你。”肖遥适才被吓得不轻,这会儿声音却一句上一个台阶,吼得比酒中仙之前还大声。
酒中仙双手一摊,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笑道:“这又从何说起呢?乖徒儿。”
老赖老赖,果然,老酒鬼耍起赖来,任你拳头再硬也都打在棉花上。
肖遥长袖一拂,未风干的湿头发甩到脑后,愤愤道:“这种师傅要了干嘛?老子要重新拜个师傅。”
“你说什么,老子?”酒中仙一张大嘴张得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肖遥,“你竟然说了‘老子’!”
“老子怎么了,不能说吗?偏说偏说,老子老子老子老子,老子乐意!”
肖遥嘴里吼着向门外走去,嘴里嘟囔着:“死酒鬼,吓死老子了,又不是睡了你相好,至于拼命吗?”
“乖徒儿你去哪儿?”酒中仙跟在肖遥屁股后面,一脸谄媚地问道。
“青龙殿。”肖遥头也不回地答道。
酒中仙微微一愣,奇道:“你去青龙殿干嘛,不是已经比完了吗?公然挑战了剑心四殿,又连胜三场,可以跟路十三那小子一样,直接晋级四魁之争,你不用去了。”
“我当然知道,我不去鼎剑台。”
“那你去哪儿?”
肖遥一步跃下竹排,撑起竹竿,说道:“我要去找晚阳真人,拜他为师,天知道你为了那个相好,什么时候杀了我!”
“不会的,乖徒儿,商量商量。”酒中仙跳到竹排上,像狗皮膏药一般黏着肖遥,讨好道:“乖徒儿,我保证,以后绝对不骂你了。”
“以后不骂就行了?”
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机会,肖遥可没想这么快就放过他。
“朱雀殿的女弟子,你喜欢哪个,师傅都帮你搞到手,怎么样?”酒中仙小胡子一抖一抖,猥琐地笑着。
肖遥手中竹竿划水,不屑一顾地说道:“说得轻巧,你有什么本事?”
酒中仙往肖遥跟前凑了凑,低声说道:“师傅我研制了一门蒙汗药,药劲儿足,无痛无害无后遗症,乖徒儿你不想拿去试试?”
“靠,禽兽……”肖遥脱口骂道。
“徒儿,你这样不好,怎么能骂师傅呢?”
“混蛋!”
“别这样,师傅是为你好,甭管多倔的丫头,蒙汗药直接麻翻,扛到床上,嘿嘿……”
“无耻败类!”
“你再骂,师傅生气了哦。”
“色中饿鬼!”
“好好好,你骂吧,说真的,商量商量,当我徒弟有好处的。”
“蚕桑陈酿分我一半。”
跟酒鬼要陈酿,是人生一大快事,肖遥心里蓄谋已久。
“我靠,你怎么知道的?乖徒儿,你又不爱喝酒,就提个别的要求……”脸可以不要,相好可以不见,好酒绝不可以送人。
“不行,让你拿我演武的事打赌。”
酒中仙心里一惊,盘算着莫不是自己喝醉的时候说漏了嘴,让肖遥听去,却仍犟嘴道:“打什么赌,没有的事。”
肖遥诈道:“你跟宗主师伯打的赌,师伯全告诉我了。师伯说,你那几下三脚猫功夫做我师傅浪费我的天赋,让我拜他为师。”
酒中仙一屁股坐在地上,拧开酒壶灌了一口酒,骂骂咧咧道:“天杀的秦百忍,枉我一直敬重你,你却阳奉阴违,挖我墙脚,老子三脚猫,你就是两脚猫!”
“别吹大话了,就凭你?师伯一根手指头就把你戳进火凝洞了。”肖遥故意激他。
“不说他,乖徒儿,来来来,划这破竹排干嘛,累着你,你喝口酒,咱师徒俩再商量商量。”酒中仙又恬不知耻地凑到肖遥跟前。
“半桶蚕桑陈酿。”肖遥依旧不依不饶。
“别这样,还是商量一下蒙汗药的事吧。春药也行,我能搞来。”
半桶蚕桑陈酿,那就是酒中仙的半条命。
“不,只要酒。何况你打赌赢那一桶酒,不是也有我的功劳吗?抠门成这样。”
摆明了没商量。
酒中仙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说:“哪有那么容易,如今你那么强,一挥手便打败了朱雀殿三大弟子,顾墨白要赢你,哪有那么简单。”
“顾墨白赢我?我没听错吧?”
“没有呀。”酒中仙无比诚恳、无比笃定地答道。
然后胸口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老子见你娘的鬼,你赌的是我输给顾墨白对吗?”肖遥破口大骂道。
“第二次说老子,骂人不好,乖徒儿。”酒中仙碎碎念叨。
肖遥索性骂得更大声:“老子就说老子,怎么了怎么了?你个老不死的烂酒鬼!”
酒中仙低着头,像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媳妇儿,静静挨骂。
整片镜湖上,都充斥着肖遥的怒骂声,若不是剑心四殿的弟子都在青龙殿后山演武,只怕此刻早已一涌而出看起热闹来。
“我怎么就拜了你这样的人当师傅,真是瞎了眼!”肖遥用手指着酒中仙,怒气冲冲地骂道。
酒中仙被数落一通,却不敢抬头说话。
就这种为人师却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师傅,可谓失败透顶。
就这种指着师傅破口大骂的徒弟,可谓无礼至极。
可偏偏有人缠着这种无礼至极的徒弟不放。
酒中仙抬起一张沮丧脸,嘟囔道:“我好不容易收个徒弟,要是你改投别人,我以后怎么在鼎湖剑冢立足啊?”
“立足?”肖遥冷笑道,“你可以躲在那栋破水榭里,抱着你的酒桶立足呀!还立足,鼎湖剑冢这么大,有哪个人把你当一号人物?”
“有!”酒中仙像是捡到宝似的,扬起头,幸好没伸长舌头,否则看着就真是一条哈趴狗了。
“有,当然有。有个剑宗首徒的跟班,很得意吧?那你去找他当徒弟好了!”
酒中仙嘿嘿一笑,“不能够,师傅有你这个乖徒儿就够了。只要你继续做我徒弟,有什么条件你随便提,凡有所求,绝无不应,谁让咱们是共患难的好兄弟,啊不,好师徒!”
“随便提?”肖遥一脸坏笑地瞥着酒中仙。
酒中仙毫不知趣,一拍胸脯,信心满满地保证道:“随便提!”
“那你去把独心鼎里的那截断剑拔来给我。”这句话肖遥在心里酝酿许久,终于讲了出来。
“没问……等一下,你说什么?”酒中仙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肖遥,仿佛正看着全天下最大的傻逼。
玄武殿前,一袭黑衣劲装的路十三迎风而立。来自武炼峰巅的风,吹起他的乱发,青龙殿后山的演武还没停,时不时传来叫好与喝彩声。
玄武殿的视野极佳,能看到武炼峰上的积雪和云海,可那双如鹰隼一般的眸子却唯独盯着镜湖上一叶缓缓行进的竹排。
“对付那个小子,你难道没有把握吗?”不知何时,乐骞并肩站在路十三身侧。
路十三冰封般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只是两片嘴唇机械地动了动,“不关你的事。”
丝毫不留情面。
乐骞想伸手拍拍路十三的肩膀,终究还是把手收了回去,干笑一声道:“我是你师傅,起码的礼貌得有。”
黑色的眼珠缓缓转动,路十三斜睨着乐骞飞扬的衣角,棱角分明的下巴轻扬,冲着竹排上的那个消瘦的人影,说道:“比我更没礼貌的,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