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小镇百里的顿踏河边,扎满了鳞次栉比的白色军帐。山湳城以西的第一大要塞,名唤奴兵城。说是城,城中却无人居住,不过是依着顿踏河下寨的一道关卡。诸侯之间连年混战,如越侯路放那样的败军之主,一朝覆灭,紧随而来的便是满门被抄,充军的充军,发配的发配。女的充作营妓,男的便称作奴兵,乃是最下等兵种,做的一般都是打造兵器、伐木取石的苦活累活。
奴兵城,曾是中原王最大的奴兵营,这些年中原王东征西讨所剿灭的那些敌人,亲眷全都充配至此。最鼎盛的时期,这里曾经聚集着上万奴兵。
不过今日,驻扎在这里的并非是中原王的奴兵,而是肃州的一支神秘军队,一声不响地奇袭至此,将数倍于己的奴兵赶入顿踏河。
一河之隔的对岸,除了拼着命游过对岸的少数奴兵,现在已驻扎着中原王楚贲的精锐甲兵,铁卫劲旅。
那是中原王赖以称雄的资本,天下闻名的精锐步军。在驱逐北戎的勤王战场上,正是这支铁卫劲旅硬生生用甲胄和血肉之躯扛住了北戎的马蹄。这是一支背负了无上荣誉的军队。
够资格和这样的军队对峙的,当然只能是另一支传奇的军队。
风虎嵬,九州大陆上最神秘的部队,最精锐的步骑,没有之一。世上的虎狼之师不少,辽东公孙怒的白斩兵,交州南蛮的巫蛊军团,乃至浮屠杀神秦独岸所统率的北戎飞熊军。但世上只有一支风虎嵬,不管是马战陆战,还是水战奇袭,都是绝对的佼佼者。
上过战场的人,都听过风虎嵬,但极少有人见到,更别说与之交战。清欢侯极善整军,亲兵部队武威军便有十万之多,而风虎嵬是十万武威军中最精锐、最核心的部分,贴身护卫清欢侯。
清欢侯领军近二十载,虽胜多败少,亦不乏危急存亡之时,秦独岸、龙战就曾在千军万马之中一度冲杀到他身前十步,却难以再向里前进一步。亡命的风虎嵬,不惜用自己的尸体阻拦,硬生生把敌人挡在尸堆之外。
风虎嵬的每一个人,都绝对服从命令,尤其是主帅的命令。哪怕住着数以万计的士兵,风虎嵬的军营都始终能保持着绝对的寂静。但此时的军营里,却响起极低的议论声。
“哎,老李,白日里来的那个小子,你瞧见了没?”拄着长枪的年轻军士问道。
站在军帐另一边年长些的军士,留着茂密的短须,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低声骂道:“没大没小的,那可是中领军将军。”
年轻军士唇边蓄着浅须,显然才刚过弱冠的年纪,就早早上了战场,难免管不住嘴。
“什么中领军将军,你没见他白日里来时的那副模样,分明就是个小叫花子。”年轻的士兵不屑地说道,“这么一个邋里邋遢的小子,你说他的麒麟符会不会是偷来的?”
麒麟符,是号令风虎嵬的唯一信物。风虎嵬的历任统帅,都是皇甫家的亲姓将军。
但皇甫欢城曾说,如果没有麒麟符,即使是统帅风虎嵬和十万武威军的总领军、清欢侯的亲弟弟皇甫欢垣都无权调动。
这支军队,只忠于皇甫欢城一个人,或者麒麟符。
“你开什么玩笑?这个世上,能偷到麒麟符的人只怕还没有出生吧!”中年军士不无得意地说道:“据说,麒麟符是藏在名为天机匣的机关盒里,那盒子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铁班翁铸造,内含八十一之数六千五百六十一道机关,据说每次打开后,天机匣内的机关就会发生变化,只有侯爷通晓所有的破解机关之法。”
“哇,还有这等奇事,那天机匣究竟是什么做的,竟有如此神奇的效用?”年轻军士一时来了兴致,忍不住问道:“可是除了侯爷,那位天下第一巧匠,不是也应该知道如何打开天机匣吗?”
中年军士眸子里浮现出一丝阴郁之色,寒声答道:“风虎嵬建立的那天起,整个九州就再也没有关于铁班翁的消息。侯爷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伏尸百万尚不足惜,不会在乎区区一两个人的性命。”
说完这句,中年军士陷入了沉默。
和年轻军士满腔战场建功的壮怀激烈不同,中年军士更愿意每日耕地浇菜,与妻儿父母相伴,守着美满幸福的家庭。
但这乱世不允许。
既然要当兵,跟最厉害的人,进最精锐的行伍,活下去的希望就越大。
“那小子才多大年纪,就能成为中领军,还不是靠着跟侯爷的关系。”但凡是年轻人,尤其是自视甚高的年轻人,都会对所谓世袭罔替、祖宗恩荫心怀不忿。能进风虎嵬的年轻人,无一不是武道奇才。
“你别乱说话,那可是侯爷的亲生儿子,名正言顺的少将军,怎么不能做中领军?”
年轻军士一听这话,顿时更来气了。在他心里,素来信奉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何会因为侯爷之子就认可一个乳臭未干、邋里邋遢的同龄小子担任位高权重的中领军。
风虎嵬的现任总领军,是十万武威军的最高统帅、十步一杀皇甫欢垣,再往下便是诸位中领军将军,各领一支。风虎嵬有多少位中领军,每位中领军统辖多少兵马,并无一定之规,只有皇甫欢垣与皇甫欢城清楚。
中领军将军便是分散在各处的每支风虎嵬的统帅,负责执行作战任务。
在那个邋里邋遢的小子来之前,这支队伍的中领军将军是清欢侯的子侄皇甫羽,十二岁便上了战场的少年将军,坐午境巅峰的武者,风虎嵬年轻将士的榜样。
可那个邋遢小子一来,皇甫羽便要脱下代表荣耀的獬豸银铠,将中领军之位拱手相让。
“听说他娘是白芷江边世家宗族府里的贱婢,侯爷血洗府邸的时候,瞧她有几分姿色,便临幸了她。没想到,一下子就怀上这个小杂种......”年轻军士声音越来越低,言语却越来越难听。
中年军士机警地看看四周,见各个军帐里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不远处值夜巡逻的军士也未听到这边的对话,才稍稍放下心来。
中年军士轻斥道:“闭嘴,你这臭小子,侯爷的家事轮得到你插嘴吗?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回头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年轻军士见同伴发火,自知言语有失,努了努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梅雨季节,滔州的雨水很多,顿踏河的水位一涨再涨,眼看就要淹到军寨门口。
华州铁卫劲旅,和肃州风虎嵬,已经在奴兵城一线足足对峙了半年有余。来自三百里外肃州清欢城的命令一直是两个字,“坚守”。
荒唐的是,最先挑起这场战争的,是肃州一方。肃州三万武威军三日疾驰两百里,奇袭山湳城,将战线推进到顿踏河边,然后便止步不前。
渡河作战,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无论是独心城和清欢城都不愿为了这块本不富庶的土地徒增伤亡,默契地静静隔河对峙。
风虎嵬从未在一个地方驻扎超过一月,却在顿踏河边逗留了足足半年之久。
不知,这个少将军的到来,是否会带来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