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平无常,加上地阶中级掌力梵境清钟,已迫近三六台咫尺之间,可邋遢家伙依然端坐高台,面不改色。
那一掌一定会打在邋遢家伙身上,十步一杀已然出手,世间除了同样的十步一杀和少现人间的破军神将,还有谁能阻止呢?
没有人会怀疑,邋遢家伙会被一掌毙命,梵境清钟从它出现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杀戮。
三六台在无上的掌力面前,开始剧烈的摇晃,泥沙建筑的基柱出现深浅不一的裂纹,不断地向四周延伸,脱落的碎石簌簌地落下。
梵境处,清钟吟。
平无常与邋遢家伙四目相对,梵境清钟的掌力几乎贴到邋遢家伙的脸颊上。
平无常甚至可以听见邋遢家伙心跳的声音。
天地无声,在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一齐仰头望着三六台,仰望力量的极致,仰望武道的巅峰。
邋遢家伙盘腿而坐,双手随意放在膝头,五指作拈花状,安详地看着平无常可怖的刀疤脸,眼神里看不见一丝恐惧。
他是傻吗?平无常不禁冒出这个念头。
即使是一个无知孩童,也能感受到平无常喷涌的杀气,死到临头居然连一点求生的本能反应都没有!
平无常绝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告诉他,面对敌人,任何的犹豫和迟疑,都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同样,他绝不会轻敌,毕竟邋遢家伙极有可能是黑冰台的人。
梵境清钟的掌力从右掌掌心倾泻而出,丹田气海为之一空,平无常这一掌足足用上了八成功力。
八成,足以把无数王公贵族、豪侠名士引以为傲的三六台震塌,何况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叫花子。
猛地一股奇怪的感觉如电涌般走遍全身,平无常发觉他无法拍出那一掌了,汹涌的烈阳真气在涌出掌心那一刻全部回收,流向背脊腰椎处。那是三焦经的位置,医者称三焦俞穴,第一腰椎棘突下,左右旁开两指宽处,三焦脏腑水湿之气皆由此出。
并不是平无常撤掌收手,一切都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落星境巅峰武者,烈阳之气随心而发,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形成了非凡的自我保护潜能。
对落星境巅峰武者来说,全身上下只有一处穴位,可以卸去人全身的真气,那就是三焦经。
有人在偷袭自己!
平无常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鬼差,总是与死亡为伴,却从没有感受过死亡迫近的滋味。能让魔鬼感到恐惧的,只能是比魔鬼更加恐怖的东西。
黑衣服的阿渡,黑鞘的剑,剑尖直指平无常后腰。
平无常已足够快,可阿渡比他更快,快剑无情,只需一瞬便能捅进平无常的腰椎。
间不容发!
全身的烈阳之气在回收之后,一刹那又迸发而出,平无常一步踏上三六台,转身用力拍出一掌。
从出剑的方位,平无常可以判断出阿渡的位置,他有十成的把握,这一掌一定会打在阿渡身上。
平无常绝不允许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袭自己,更不能允许偷袭的人全身而退。
掌起惊雷,出掌无声。
无声,还是无声。
那一掌,空空荡荡拍在空气之中,发出低沉的轰隆声。
阿渡戴着黑色的斗笠,黑色的面纱,黑衣,黑袍,黑靴,黑鞘,一动不动地站在东边高台上。
高台上堆着几坛上好的酒,托白斩流的胆大心细,到此刻仍然一滴未洒。
屹立高台之上的阿渡,一动不动,仿佛像一尊雕塑。风吹动他的黑衣黑袍和斗笠的黑纱,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仅仅一剑就逼得天下屈指可数的武道强者撤招,已然是极了不起的谈资,何况还潇洒避过了一掌。
一来一回,不仅毫发无损,而且大挫了十步一杀的锐气,足够吹嘘一辈子。
可黑衣服的阿渡没有半点反应,面纱下的双目紧盯着平无常,如同秃鹰俯视猎物。
“天啊,他做了什么?他是刺了平无常一剑吗?”雷火石不可思议地望着阿渡,突然有种口渴的感觉,用力地吞了口唾沫,问道。
岳思剑是剑道名家,又曾与阿渡有过一面之缘,总算镇定一些,分析道:“不,平无常没有受伤,阿渡那一剑本就没想刺下去,他只是救人。”
“阿渡,你认识他?”赵北刀奇道。
“说来惭愧,我曾与他打过照面,忘了他是出了两剑还是三剑,我就失去了动手的勇气。”岳思剑坦言道。
就连十步一杀平无常在阿渡的手上都讨不到半点便宜,自己的败绩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也是这样的快剑吗?”钱不够搭话道。
“那日,他在茶杯落地之前,一剑杀一人,已然惊世骇俗,可今日,他的身法和剑法更快过那日。”岳思剑双目流露出一种颓丧,自己练了半辈子的剑,自诩剑道高手,可跟阿渡一比,简直如蠢猪笨牛一般,着实令人灰心。
“莫非他是黑冰台的金字号杀手?”钱不够大胆猜测道。
花隐娘离几人不远,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高声道:“平无常,你不去追方留影找独心鼎的下落,还在这儿纠缠不休,是想把命送在这里吗?”
人群中一片哗然,鼎湖剑冢惨遭灭门以后,镇山之宝独心鼎和掠星剑便不知所踪,听花隐娘的意思,难道与方留影有关?
平无常瞥一眼身侧离自己不足三尺的邋遢家伙,无比轻蔑的说道:“就凭你们?”
“嘻嘻嘻,当然不止我们,你好歹是十步一杀,肯定要慎重。不过啊,你也别得意,以前也有个十步一杀想杀我这乖弟弟,可到最后不仅人没杀成,自己一身伤病还落个生死不明。”
“你威胁我?”平无常刀疤脸如布寒霜,森然道:“你以为随便吹几句大话就能救这小子的命?”
花隐娘料定平无常不敢出手,挤眉弄眼地说道:“我就是威胁你呀。我还要告诉你,此刻在你周围,藏着三名金字号杀手,每一个都有绝对的把握在你胳膊抬起的一瞬间取你性命。”
花隐娘说这话的时候,平无常忽然察觉到一丝古怪。
空气中传来一股极细微、极尖锐的声音,像刀刃划过青石,蕴藏着不安与躁动。
“到底是十步一杀,就算落星境巅峰的强者,也很少有人能察觉到。”花隐娘的语气得意间带着一股子阴险劲儿。
“修罗丝?”平无常已经猜到。
和神秘莫测的金字号杀手相比,修罗丝带给人的恐惧显然更加直观,四方台里立即变得人心惶惶。没有人敢再动弹一下,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包括平无常。
“其实本没必要动用它的,只不过那几位老师傅不爱见到活人,不到万不得已不麻烦他们。”花隐娘两手握于肚脐处,神色端庄地说道。
对于金字号杀手,花隐娘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三名金字号杀手,加上修罗丝,一个貌若天仙、轻功不亚于平无常的女子,一个快剑无双的冷面杀手,只为了保一个邋里邋遢的叫花子,但凡有点脑子都能想到,这个叫花子不是一般人。
平无常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了,邋遢家伙对他来说,本是个可杀可不杀的人。可三番五次的出手,不仅没有得逞,反将自己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真可谓得不偿失。
平无常的气焰大不如前,喉结慢慢地蠕动着,问道:“你们俩,在黑冰台是什么等级?”
黑冰台的杀手,分金字号、银御使者和铜符马,再往下,还有品阶最低的铁尺三,等级越高能力越强、杀过的人越多。
“告诉你也无妨,我是铜符马,我师兄是铁尺三。”
平无常长叹一口气,恨道:“没想到,我风光一世,竟然……”
话没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高高在上的十步一杀,连黑冰台区区一
个铁尺三都收打不赢,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乖弟弟,我们走了。”花隐娘笑意吟吟地招呼邋遢家伙,仿佛片刻前那个阴狠的女子根本不是她。
邋遢家伙“哦”了一声,整了整破破烂烂的衣服,顺着木梯颤巍巍地走下三六台。
红衣红裙的花隐娘走在最前面,不时回头扯邋遢家伙的衣袖,阿渡远远跟在身后,始终保持一丈的距离。
三人走出四方台门口,融入山湳城大战前夕奔涌的逃亡人流中。
岳思剑走了,赵北刀走了,雷火石走了,白斩流和令海也走了,很快四方台里的人相继离去,最后连钱不够也带着受伤的绣川、柒芸、落紫,坐上富丽堂皇的马车,驶出山湳城门。
四方台里的平无常,仍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