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来势凶猛,但大雪并没有持续多久。
夜间鹅毛大的雪片,到赵柱早上起床的时候已经和柳絮差不多了。
不待日升正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便消散殆尽,只余下几片薄云飘荡在澄澈的天空中,在冬日的照耀下投射出片片阴翳。
而这座城市,也像是睡卧在雪堆中的牦牛一样,此刻也缓缓站起身抖去了身上的积雪,并没有因为这点小事而在前行的道路上耽搁太久。
除却那些在雪堆中欢快玩耍的孩童们之外,其他的大人们要么在忙于清扫积雪,要么就是跋涉在前往工作场合的路上。
袅袅炊烟逐次从各家的烟囱中升起,连带着街上冰冷的空气中也沁入了几分饭菜的香气。
“轻点,轻点!”
干瘦的埃兰斯特裹着厚厚的棉大衣,不住地挥舞着手中的短杖,对着头顶的埃布尔大声训斥着。
而在他头上——准确的说,是在他头顶上方的起源巨树上,体型壮硕的埃布尔正以与他外貌完全不符的敏捷在粗大的树枝间快速穿梭着,顺便拍打掉树冠上的积雪。
听到埃兰斯特的训斥,埃布尔头也不回的应付到:“没事爷爷!不用担心我,我肯定掉不下来就是了!”
“我替你操那个闲心!”埃兰斯特不由得斥骂了一句。
“我说你小心点!别把树压坏了!”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埃布尔在离地三十多米高的树冠上蹿下跳的,埃兰斯特也有些担心。
埃布尔撇了撇嘴,全然没把自己爷爷的话当回事。
别的不说,就冲守在另一根树杈上的布伦特,他就不打算把这点高度当回事。
以那家伙的技术,肯定不等自己屁股落地,就已经被他提在爪子里了。
至于树?
埃布尔看了眼脚下的粗大树枝.......自己这快四百斤的一身肉压上去,脚下这根树杈连个颤都没打,能有事才怪!
领着手下的几个小子前后忙活了一个小时,埃布尔才算把树上的积雪拍打干净,沿着绳子溜了下来。
“怎么样?没啥事吧?”
埃兰斯特嘴上虽然不饶人,心里还是很在乎自己这宝贝孙子的。
埃布尔当然也知道自己爷爷的脾气,大手一拍埃兰斯特的肩膀,豪气干云的说道:
“没事爷爷,就我这一身本事,掉下来也不怕什么的,况且还有布伦特大哥在嘛!”
说着,埃布尔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对树杈上的布伦特挥手致意,而布伦特也点了点头,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被自己孙子这么一拍,埃兰斯特这幅老骨头差点散了架,顿时没好气的拎着自己宝贝孙子的耳朵训了起来:
“你一身本事?你一身肥肉还差不多!我可告诉你啊,要是给咱们这的宝贝树弄出什么闪失来,你看我不给你刷秃了才怪!”
一提起毛刷,埃布尔顿时就没了脾气,赶忙俯下身把耳朵凑到老爷子身边让他揪。
对于那次的毛刷酷刑,埃布尔可真是怕到骨子里了。
......
远在日不落平原腹地的帝都巴雷亚斯,此时却是另一番迥然不同的景象。
每到秋冬交界之时,自帝波罗海上吹来的湿润气流,便会自西向东地拂过整个日不落平原。
受到这股一直持续到来年暮春的暖湿气流的影响,帝国全境——除开一些地势险,要或是气候特殊的地方外——都不会过多的受到寒冬的侵蚀。
帝都巴雷亚斯也是如此。
尽管北原早已白雪皑皑,但巴雷亚斯附近却还只是稍有凉意,甚至于公园的花坛中还盛开着不少耐寒的花朵。
对那些坐在温暖马车中的体面人来说,这场初冬的小雨只,不过为他们的出行带来了些许不值一提的泥泞,顺带为诗人们提供了又一次舞文弄墨的机会而已。
但对其他人来说,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至少在托比亚斯这一路上,就看到了不下五辆由黑色高蹄马拉着的马车。
每辆马车上,或多或少都堆放着一些白布制成的长条形袋子。
大多数的袋子都有一人多高,也有一些袋子只有半人高,宽度也要更纤细一些。
这些马车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城外的焚尸炉。而布袋里装着的,就是亟待火化的尸体。
这样的寒雨,一夜之间夺走三十来条无家可归的生命,实在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
而就如帝国境内每一座大城市一样,即便是如巴雷亚斯这种贵为帝都的大城市,也同样有着数目庞大的贫民。
和同样广袤贫民窟,来充作支撑上城区那些华美壮丽的宫殿和府邸们的基石。
又一辆马车从托比亚斯身边疾驰而过,在送给托比亚斯几个泥点子的同时,也将一只手镯掉在了他身旁。
托比亚斯摇摇头,从石板路上的污水潭中捡起了这只手镯,仔细的端详着。
手镯无论从样式还是材质上都透着一股十分明显的劣质感,而这种做工粗劣的手镯,往往就是下城区的贫民们足以见证一生的珍宝了。
手镯的内侧,以非常粗劣的手法刻着两个交缠在一起的字母,中间还有一朵小小的玫瑰。
看来这只也不例外了。
叹了口气,托比亚斯将手镯用手帕包好,顺手将它放在了一间棚屋的窗台上。
而在窗台的一侧,几条用麻袋改缝的兜布正在一条绳子上迎风飘动着,闻起来稍稍有点发霉。
尽管劣质,却也足够让这家人拿去换三个月的面包和肉干,应该足以度过这个冬天了。
或许还够换两袋奶粉的?
托比亚斯想到这,又摸出了一枚银币,压在手镯下面。
而在他眼前这条石板路两旁,无以计数的这种棚屋层层叠叠的堆放在一起,有的窗前还有少许的装饰,有的却已空空如也,只剩下昏黄的玻璃像得了白内障的眼睛一般凝望着过往的行人。
每个行人都裹紧了衣服,顶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在托比亚斯身边一闪而过。
这样的天气,即使是最贪玩的孩子,也只能守着家里的火炉瑟瑟发抖着。
而在头顶一座横跨贫民窟的大桥上,一辆四轮马车正在平坦的桥面上呼啸而过,带起阵阵少年少女的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