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碑。
一提起这件事,餐桌旁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放下了餐具。
一千多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变成了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和上面刻着的一千个名字。
原本在北原城尚未建立之前,荒原上的迈斯鼠族和奥洛猫头鹰族就已经过惯了艰苦求生的生活,族人因为各种意外情况而丧命的事也时有发生。
而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逝去的生命太多,更是因为其中有着某种别样的意味。
用布费克斯的话来说,就是原本自己只是个看客,如今却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手足一样,由衷的感到悲伤和怀念。
对于这件事,赵柱自己同样没有心理准备。
就像布费克斯说的那样,看着一张曾经在自己身旁鲜活着、跃动着、并肩作战着的面孔,变成如今的一捧黑砂和一个名字,总归是一件唏嘘不已的事。
这不单纯是因为生命的逝去,更是因为逝去的这条生命曾经以某种方式和自己的人生产生过某种纽带,尽管这条纽带就如同他的生命般转瞬即逝。
“先吃饭吧”,德莉丝轻轻拍了拍手,“这样的事不该放在餐桌上纪念。”
言之有理的一句话,让众人纷纷拿起餐具继续进食。
只不过自那之后,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话,仿佛正在进行的不是一顿简单的早餐,而是一场特殊的仪式。
吃过早饭后,赵柱一行人便动身前往城外的纪念碑处。
纪念碑的样式很简单,就只是一座棱角分明的方尖碑而已。
不简单的是它的材质。
建造方尖碑使用的石砖,全都是用战场上收集回来的黑砂和荒原上的黄土烧制而成。
由于这种强行烧制的石砖结构十分松散,埃兰斯特和埃门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给每一块石砖都刻上了固化结界。
为了保证这座纪念碑能够抵挡住荒原上昼夜不息的风沙,无论是方尖碑的地基,还是石砖与石砖之间,全都用钢梁进行了加固。
而这些钢梁,同样也是用回收的刀剑和甲胄炼制而成。
死在黑兽潮中的战士无法留下遗骨,而这座相当于融合了他们血肉与衣冠的纪念碑,也就相当于他们的遗骨。
当赵柱一行人抵达这里时,方尖碑的主体已经建筑完毕。
一小队石匠正在埃兰斯特的带领下,对方尖碑的装饰进行着最后的修葺工作,而其他的工人们则开始着手在方尖碑附近修建一座宽广的墓园。
北原城的前进道路上不可能一路无阻,而这样的方尖碑也不会是最后一座。
和埃兰斯特简单的寒暄了几句,赵柱站在基座旁边,仰望着这座高达十米的丰碑。
方尖碑上除了一圈石刻的花环外,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向阳面和背阴面各刻着一句在这个世界耳熟能详的箴言。
“神说:不要惧怕,因与我们同在的,远比与他们同在的更多。”
背阴面刻着的则稍微长一些。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那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阳光伴随着细雪一并洒在赵柱的脸上,而他就这样毫不避怯的仰视着方尖碑,细细的回味着这两句话。
尤其是第二句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埃兰斯特也走到他身边,往日有些佝偻的身躯如今却挺得笔直,像一棵矗立在荒原上不倒的枯树。
后来是布费克斯,然后是希丽亚她们,再后来是闻讯而来的希尔和施维尔......
到了最后,这座方尖碑下已经聚集了五百多人,在漫天飞雪中沉默的瞻仰着这座丰碑。
“你说,那些战士们在最后一刻,真的是这样想的么?”赵柱指了指背阴面的那句话,对埃兰斯特问道。
话一出口,赵柱立时自觉失言!
不过埃兰斯特并没有责备他什么,甚至都没有转过身。
老爷子只是依旧安静的注视着碑文,同时微微转过头,对赵柱一字一句的说道:
“重点不在于故去的人们是怎样想的,重点在于,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是怎样想他们的。”
布费克斯拄着手杖,同样肃穆的说道:“你若是视他们如珍宝,那他们就比黄金和宝钻更为耀眼;你若视他们为草芥,那他们就比最平庸的黄沙更为微渺。”
在这座丰碑下,两位族长结结实实的给赵柱上了一课。
赵柱想了想,并没有说什么。他走上前,在纪念碑旁弯下腰,伸手拂去了基座上的积雪和其下的灰土。
基座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刻着一个曾经鲜活的名字。
做完这件事,赵柱抓起一把铲子,对身边的人挥了挥道:“咱们一起把这里打扫干净吧!”
没有口号,也没有喧闹。
身边的人纷纷拿起铲子,自发的铲起墓园里的积雪来。
而更多的人则回到城内,很快便带来了足量的工具,以及新的人手。
不多时,墓园的积雪就被打扫一空。而后人们便开始自发的组成小队,着手修建起墓园来。
铺设石板,安插护栏,修葺规整的花园......几千人一起努力,没过多久就修好了这座简朴、但是足够庄重的墓园。
赵柱侧了侧头,对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奥洛说:“你辛苦一趟,去教堂敲钟,十五响,不要多也不要少。”
“是,老大!”年轻的奥洛显然是军中的士兵,对赵柱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后便振翅朝着城中央飞去。
片刻之后,沉重的钟声就响彻了整座北原城。
“当,当,当......”
一连十五响,城里的人们有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则走上街头,沉默的注视着远处的教堂。
而城外的人们,则聚集在赵柱身后,静静的默哀着。
身后的这些人,大多是曾在这片荒原上艰苦求生的“弃族”、“蛮族”们;其余的则是逃荒而来的流民、获得自由身的奴隶,甚至还有一些归化的哥布林们。
对于这些人来说,以往的日子里死上个把人简直再平常不过了。
从不曾有人纪念过那些死去的人,也不曾有人怀念过他们。
而今天,则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