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得病
哼鼻子不是用鼻音哼了一声,而是里面有东西哼出来,发音相似也叫哼鼻子。
后来知道那叫擤鼻子。
这么说鼻子就不是鼻子而是鼻子里面的鼻子,粘稠发黄或发白的东西,你鼻子里有鼻子,就是说的它们。鼻子多的时候影响呼吸,就吸溜吸溜的,顾不上哼或者擦的时候就拖着一个长鼻子。
一个长鼻子是两道,两道合在一起是一道。
也后来知道这叫鼻涕。
小时候我鼻子多得一塌糊涂,甚至有人说,这孩子是不是脑子坏了。
青色的鼻子多得擦不完,用袖子擦,无论单衣棉衣,两个袖子是我亲密的伴侣,左一下右一下左右再来一下。左右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不辩左右。认识左右,把左手举了好几天,这边是左这边是右,是的这边是左。
好好的衣服就这么脏了,有时候衣襟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荣耀。
现在也没有得着原理来解释当初的鼻子为什么那么多,就算是和内分泌有关吧。袖子上再缝上衣袖,擦完一层再缝上一层,很硬很脏结成了老斑,根本没法洗,幸亏都是一些用不着的破布。
没有期限说哪一天鼻子就好了,不再多了。这时候注意力转移到了气管炎上,气管炎呼吸急促,吼啦吼啦的喘,顾不上鼻子了也是有的。很严重,是要憋死的份。
厉害的时候要去打针。
出门是胡同,出来胡同是大路,曲南直北的大胡同。往北出村能看到北场院,往南上了坡花开两朵,一朵是大队院,卫生室住在那里,一朵西南拐就到了摩天岭上。
摩天岭这名字很夸张,虽说甘露村看起来是一座小山,但根本摩不了天,磨人还差不多。村子每年都看着小下去低下去,但每年看起来没变样,还是一座山。
气喘走不了路,就歪着头耷拉着脑袋伏在母亲的背上。
这样压着了胸膛,呼吸更加不顺了。我说我要下来,下来了还要休息一下喘几口才能走,慢慢走慢慢摇,母亲牵着我的手。手举着也累,就扶着母亲小心地走。
气管炎光顾了没几年就走了,从此与鸡蛋有缘。
偏方说喝生鸡蛋治这病,偶然利害的时候就有生鸡蛋喝,味道不错。那时家里养着鸡,有多的时候有少的时候,以粮食来衡量。鸡蛋金贵,来客人的时候炒菜,或者有时候用热水亲了给父亲喝。
孩子小都没有用,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
鸡蛋不是我的,但鸡在引诱我,特别是它报功领赏咕咕哒咕咕哒叫的时候,母亲还没有端出粮食来慰劳,我早就把鸡蛋喝了。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很多次很多次,值得祝贺的是气管炎再没有发过。
现在知道,父母和家里人都知道我偷喝了鸡蛋。
那时总控制不住,心里藏着什么一样,门总会打开,总有路一下子就到了面前。
自从尿床之后,鸡蛋变得很遥远,再没有兴趣。
有一阵子突然面黄肌瘦无精打采,这不是什么大事,过阵子就好了,可是总不见好。司岭来的表大爷是个乡土医生,说要给我治治。我奶奶是司岭的,我有一大堆表叔表大爷。表大爷再来的时候果真带来了药,自己做的中药。
药管用,病慢慢好起来,又添了新病,就是尿床。
开始都不当成病,是懒了或者水喝多了,但后来的确是病,夜夜相见。我不准备把尿床和吃药连系起来,也不想把尿床和噩梦连系起来,它们只是赶在了一块,就像我藏在身体里,身体开始做梦,我连带着中招。
梦开始是梦,后来和现实搅和在了一起。
总是沉沦,总是堕落,清醒地看着梦来把我带走。
有时候有木架子有时候没有,有时候有绳子后来驾轻就熟之后不再有,我知道我要去,就会去。不知道是怎么配合的,突然醒来也突然睡去,循规蹈矩顺理成章。
撒尿是这里面的点睛之笔,但从来不在梦境中,必须另打锣鼓另开张,分得清清楚楚。其实都是梦境,但不是一条船。
经过土墙,墙看不出砖土来都像灰尘,黄土的粉末。或者在一株大树下面,树没有全貌,很高很大很老,树身和墙长在一起。树的影子遮蔽了看不见的地方,它不开拓的地方都在梦境之外。或者有袅娜的细丝一样的藤蔓植物,出人意料的柔黄翠绿,它出现的轨迹不可捉摸。一片叶子,一段毛刺的茎,缠绕或者伸展。
左边残壁断垣的土墙,很背景,蜿蜒成线。根部都有杂草小花,各种颜色。隔着一株核桃树看过去,核桃树自己显现,树那边的背景自己显现。不能想,想到背景就会出现无数的背景,每一个背景都层次分明各不相干且旋转着变化,背景是背景的背景,出现是单一背景的出现。右侧上坡,坡度永远存在,像梦的支架。
撒尿必须是境中的境,前后的预备很充分,找到操场的一角或者河边的树林,无人之处居多,或者偶然和几个人排成一排和围成一圈撒尿,就撒,撒在被窝里。想着这次总不会是床上,结果适得其反。
醒或者不醒,知道或者不知道尿床了,又回到老地方。
原来不能想的,怎么想就怎么梦,要飞就飞要跑就跑要停住就停住。坐着飞躺着飞站着飞,我要去这里要去那里,就是那里,直接转换。一直不敢有人,我和人的喘气不同,我怕惊吓着我,人的眼光很异样,不是我的世界。衣服都露着心,不一样的颜色,我喜欢彩虹。
不管情景怎么不同,再奇奇怪怪,都会头痛最后一刻,毫无例外。
梦破了,不再是梦,荒野之中风声鹤唳暗藏杀机。那边是云层压下来的一个云门,那边是城墙一样的树的蘑菇,这边是狼人站着,这边是大蓬大蓬的荒草。那边是悬崖,下面鬼哭狼嚎,雨一样的冤屈。这边有一口井,有井就坏事了,大地震动,迁移中的狼群非要经过我这片草原,要把我践踏成黑影子,影子成了抹布,抹布里流着血,我的血。
跑,不管怎么跑都有一口井,跳了井就万事大吉了。
就算知道,狼狈惊慌惧怕和绝望没有一点少,都非跳不可。
这是结束,等这不是结束,故事后面还有故事的时候,我就会丢失这梦。不再是被动的夜夜,而是闲庭信步的回家看一看。
我要学武,我真的要学武,学武对我太有用了。少林寺霍元甲陈真霍东阁就是梦想,没有老师,有书本和练友,那是第一次交朋友,我没有朋友,很孤独,也享受孤独。
哥姐弟妹都有朋友,朋友找他们玩或者她们找找朋友玩,五弟的朋友很多。有一天,我剩下一个人,我想了。想的结果是我没有地方可去,我没有朋友可找,生活就简单地剩下了两件事,看书和练武,它们和我一样孤独。
孤独就是秘密。
我的秘密就是我的梦境,在梦里是自由的敞开的,不用老是被人欺负,不用嫌弃自己一身尿骚气,不用强硬着头皮和别人打招呼,不用他人饶有兴趣我索然无味的从人群走开。
我的心会变戏法,想什么来什么。
一夜,入梦未久,我的地方有了他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的胖瘦的矮,穿着很破的白衣,没有表情,眼睛冷冷。高个把手抱在胸前,矮个背着手。胖哥有个大鼻子,瘦哥耳朵很长。
他们用眼睛说话,大鼻子从来不说话,眼睛没有内容,话都是长耳朵说的。
我叫破,他叫碎,这是名字,不是真名字,你给我们的名字很好,大鼻子长耳朵。
来教你武功,你什么都不要问,只要学。
“三人行”没学完不要开口说话。
坐下。
我坐下就开始了,我不知道我被封住了口,我压根也不想说话,没有话说。
此后他们有时候一个人来有时候联袂登场,有时候只有声音没有人,有时候树叶是他们有时候在土里。忽忽过了小半年,他们说我进展很快。
授三人行就是讲道理,也叫想象。想象是想起来像,无法说明没有,用有来代替,再把有忘了。内用,六境,挨打的功夫,护体的。体为用,用什么。
一是身用,似乎高空一人或者一兽,也无论龟蛇长翅膀的马或者一片云,人更不要选择,丑更好,落魄也不错,主要的他们它们会哈气。哈了气,气就是你的,你要在你身体上转身体里转,纱布或铜墙铁壁无所谓,内内外外护住你。万事万物都有保护,否则就没有道理好懂,有器才有存留,这是本。
二是血用,身体都是血,所有液体都是血,血可以不红色。江河鼓荡内外润滋,长养长新长洗长涤周流不息处处在处处不在。这时身用要用身,各种坚固和柔弱的身体进入你的身体,你不是他们他们是你。血用用血,记住是手脚和腰间的血,手脚进入和胁下注入,它们是力量,用力时有量,无力是无量。有层,在细微之间,小要有大,大要用小。
三是气用。此时身用用血,血用用间,就是层,气又出现了,这时候气在身内,内外之气合二为一。气味的气,气氛的气,气量的气,大气的气,你不要阻挡,放给他们自由,在每一个身体的地方,在每个存身的地方。你是它们它们不是你,为一是水,散开是气,身在那里血在哪里气在哪里,哪里就是器,这才是大器。
四是御用,驾御的御,孔子六艺御为之一。大要用点,什么都有一个点,事情事件有话语有心有,来者有去者有,远有近有,过去有未来有,天有地有,现在不可有此地不可有。此时此地在哪里?身用是血,血用是气,身体可以流动无孔不入,血气弥弥漫漫,是随,连绵不断。气呢,气在想处,念未定气包容,无所不至,念兹在兹。兹在哪里?外界的想和非想,以及推演出去的非想非不想,以及非想的是非非不想的是非等等,想不断非想不绝,御用不止。这时候层变为断,断就是了结,用是非要用收是不可不收。在内为车,在外为御。小要用全,也不是大小,是气的整全和衔接,不御车马停厩,御了沛然而至,没有远近。
五是心用,有多少心就有多少用,有多少用必然有多少心。这是最难的一点,你要造心。心是世界,你置之不理它已经荒芜。身用的时候有一口气来,来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是你的心。打破界限,你要去耕耘,开荒种荒一样少,少的就是心。
荒地就是你来的地方,你要开垦,种什么都可以,种一些美好的东西。理解,理解是单向的,没有相互,相互是理解的对象不是程度,种些理解。最简单的理解是所理解的都是对的,都是肯被理解的,这样才会理解不理解。最高深的理解是理解了不理解,理解是外围,不理解才是路,都理解了就没有路了,也就是说有些秘密永远必须是秘密。还有包容饶恕,原谅一切,感谢一切,善待一切,你平衡了一切平衡,你放下了一切放下。也可以种一些意思,就是意思,大意思小意思中意思,意思意思。
荒地变良田,反过来要种荒,什么不对种什么,没有黑暗哪里来的光明,没有丑恶也就没有了善良,要种,打开心结。怨恨杀戮,为非作歹,自以为是,唯利是图,作威作福,上行下效,荒淫无道,饥饿贫穷,打家劫舍,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科技和黑心结合,有一天空气都能卖,生命也要卖。
如是者七次才算一茬,一茬一心,心被是心折磨得千疮百孔痛定无痛,心在流血心在欣喜,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两界。血是心心又是血,尘心世心不死心歹心良心玻璃心什么都有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你会发现心内还有心,左边风和日丽右边道听途说,前面孺子俯首后面穷困潦倒。
你达不到玲珑心七心结花的程度,三人行嘛至少要种出三心来,无三心就无二意,无得心就无应手,无心得也就谈不上体会。后面四心不是不要求,是现在不要求,要知道心越多就是心越大,心大才能法大,心小才能匿藏。大就是小小就是大,根本没有大小,都是借大小来假托的形式。
又进了一层,身是气血是御御是心,心这时候才有了现在,现在叫驻扎,有了层次间断有了御用起承转合,磨掉以前的界限,你是一切一切是你,上中下左中右过去现在未来,身心意,这只有一层。
你是一座城堡,上面就是下面,右边就是左边,过去就是现在,身体成了灵魂,它们各玩各的,还不通融,而且只有一座城堡,虚实之间还不能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最后的道理叫灵用。先说用,现在我们强调的是我在用,用是在外还入不了府邸,不能坐下,时刻沉迷。也就是没有统领,非要剑拔弩张,还要提醒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就是我我就是我的。
灵就是之前说的意思,意思很有意思,我们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刚好遇上。我们在说你在听,还算听进去了不少。你也做了,假模假样的还像个样子,心用也不纯熟,两层多一点。这些是为了什么,就是最早的那一口气,这就是全部存在的理由。
那口气你在用我们在用,都已经想不起来的用,这才是真用。其他的用,身用血用气用御用心用现在都没有用,只有灵用。灵是其中的任何一个,说一个是全部。灵是全部的运用应用,它自己用,说全部其实只有一个。
重要的是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