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之门 第71章 2,南山

作者:魔王第七把刀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4-08 06:31:54
最新网址:www.xyylz.com

2,南山

有一座山叫南山。

可能只有我们村叫南山,因为就在村南,中间隔着一条小溪。

村庄是个坡岭,远处看也像一座山,比南山低得多了,猛一看上去绿树掩映整个村庄,

下雨的时候四围都是烟雾腾起,很有灵气。

村名叫甘露村。

人小见山人大见海人老念天,从小就喜欢南山,山是我说话的地方,那里藏着我的心事。地多的时候,山地就在山的左山坡,山坡地种得最多的是地瓜。

那时候人也多,一哥二哥三哥我五弟姐姐妹妹,加上父亲母亲九口人。

前一天,我和弟弟去山地芟地瓜秧子,凉一凉地,等着第二天刨地瓜,把地瓜擦成片晒在地里,只等着干了来收地瓜干就行。

和弟弟一起干活,歇歇干干就干完了活,瓜秧子团在一起堆在地边上或沟垄里。

说话和凝望南山是常有的事,这时候大多数是日暮,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就央求弟弟和我一起爬爬山,他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不去的原因是累了。

自己去。

站在山顶远眺的感觉很美丽,什么都美丽,山外还有山,山沟中有村庄和人烟。山岚和炊烟给人无尽遐想,人和房子都比我小,拖拉机走半天还在山坳中。四面都是山,东南西的山和南山挨着很近,像摆在秫秸篦子上的馒头。

北面的山很远,隔着一道明溜溜的河,河叫汶河,山是徂徕。

天早的时候,能看清北山上石壁中的松树,各种轮廓的山石。在北山的一角,西北方向是很出名的泰山。

敞开小小的胸膛让山风吹来,是触摸,也是说说话。

这时候我一点也不内向。

我不会说话,不怎么会说话,说话是一件很苦难的事情,说不出话来,说也是在心里说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声音很蚊子,神态很别扭很费力,经受一种折磨。往往采取的方法是低下头假装没被人看到,其实也是不想看到别人。

每一个人在我都很巨型,也很陌生,我不认识很多人。

走近的时候没有发觉,矗立在眼前的时候措手不及,把准备好要说的话都打散了。

那时候每一个人都背着一个黑匣子,话不是自己说的,从匣子里发出声音来。人是透明的,黑匣子或者在身前或者在身后,四四方方的黑匣子。话早就准备好了,想说的时候,就恰当地有一句话表达出来。

许多年之后回首往事遇到了难题,我一直没有话匣子,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场景之下,描述就会不同。往事是一个圆形的乱麻,怎么看就怎么不同,丢失了角度。只有痛苦是一条线,连着心脉,线是血的颜色。

南山和我没有遮拦。

有一天我醒了,从前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很晚,都已经六七岁了,自己在门前的土堆上拿着一个做菜的铲子玩土,听到有门前经过的两个人说话,一个说做什么去了,一个说在山上做活计。

山在哪里?我冲口而出。

哈哈,山就是南山。

不是非常强烈,但自己想知道自己在哪里,这里不是我的地方,只是经过。

国、省、地区、县、公社、大队,东西南北,地形地貌,州洋经纬,宇宙天空。南山的印象一直不能磨去,天空很低,房子很小,山脉森林大海才藏得住东西。月亮不是月亮,是月牙形的漏洞,看清楚天空背后的世界,无法有天空就没有了一切。

和山的对话都和传说有关,不太现实的远古。离开了现实,日子才叫日子。当时对日子也没有感念,一切的必须都是压抑。

是生活不太好。

现在想想也不是不太好,已经不错了,所谓不太好是达不到自己的要求。

没有饿过,家里总有吃的,不是揭不开锅。长大了之后为了健康,也为了体验,使劲饿过自己,才知道当初是那么幸福。父亲有手艺,他是石匠也是医生,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哥哥。

现在知道他的石匠艺术并不高明,很一般,在全村靠石头生存的时候却也没有低到哪里去。石窝是深深的窝,在下面找出石脉石梁来,用各种手段把石头凿开,搬到平地上来,等着车来买石头,卖了石头就有了钱。

钱就是食物和衣服。

最高兴的时候是放学回家,竟然是白面的大包子,一顿能吃七八个,狠狠的满足。吃食上的滋味大约在那个时候就用尽了,现在想想还是好吃,因为那是父亲挣的母亲做的,可以放开吃,和兄弟姐妹一起吃。

吃的时候要喝水,白开水我们也叫汤。

不敢很喝,却终是忘。喝得多的时候家人会拿眼睛望我一眼,各种各样的眼神,一眼就够了。眼睛里的意思没法翻译,反正都是为我好。明白了假装不明白,汤却不喝了。

如果是晚上,更不敢喝汤,但那时候总是渴总想喝。或者有时候破罐子破摔,或者等着奇迹出现,今晚不会那样的。

可是每晚都一样,尿床。

真的就把床尿塌了。

是土坯的炕,要换成木床。拆炕的时候我睡觉的位置下面是湿的,腥臊难闻,土坯都不再是原来的本色,被一泡尿一泡尿的改变不再是它们自己。它们没有怪我,它们的语言我很熟悉,亲切而不陌生,连叹息都没有,长在我身上那么不分彼此。

它们和南山是一伙的,是我的身体。看了一次山就是很多很多次,能飞翔着看遍所有,甚至一草一木一块山石的变更,风来的时候,雨来的时候,它的感受和滋润。不飞翔时就在心里存着,有多少人上山都知道。

很多年之后也能够听到上山的人都说的什么话。

只有我自己知道。

其实已经没有必要爬山看景,我只是看望它,也借此回避一下现实。现实装在裤兜里,发霉得很,抛出来就烟消云散了。

你要走了。

是的,我明天就走了。

我也反回来对五弟说,你要好好的。

他说,一定好好的。

好好的,那时候的意思就是听话,听大人的话,大人的意思只有两个人,父亲和母亲。另一个意思是长志气,不求依赖,奔出一个前程。前程很具体,住在城市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穿不讲究,主要是吃好。

有一段时间的职业选择就是做一名厨师,在切肉,当然是熟肉,没人看见的时候偷偷往嘴里塞几块。

长志气,是经常对弟弟讲的话。

他是平板脚,好像平板脚不能负重,也走不了多少路,没有足弓,走多了就累。每过了年走亲戚,最远的大约有将近二十里地,在泰楼镇的西边,叫司岭。不知道这名字的由来,总想从别人嘴里听到一些传奇,但他们的回答很叫人失望,司岭,这里就是一片岭啊。

那里是岭,身后是洼地,左前右也还都有岭,它自己不过是微微凸起。司呢,司是掌管的意思,一定和管理有关,有人或者有神在掌管这片岭地吧。单独把这地方司起来,一定有什么秘密存在才对。

别人会说,就叫司岭,是你想多了。

我正想的时候,弟弟已经先我一步运行到了前方,去的时候的司岭的前方回来的时候家的前方。我总和他在一起,至少和他在一起,或者还有哥姐弟妹在一起,我和弟弟相差两岁。

五弟总有办法,说话不怵头,让路人,骑自行车的或者运气好还有拖拉机,让他们捎他一程。他在前方等着我们或者我,走近的时候他一脸得意的笑。

那时候很羡慕他,但也有些不屑,总觉得不对,不很对,哪里不对说不出来,也就听之任之。如果往往如此,这就是品行,习惯会悄悄改变一个人。

那次五弟很给面子的一起上了山,说了很多话,什么话都忘记了,意思都落到了心里,至少沉淀在了我的心里。

也从提过旧事,他还记得,只是也记不住什么话了,而关于长志气的话才是每次提起来的先决条件。已经老生常谈,每次劝说的用处都不大。他是幸福的,还有人这么向他提起,说些真的。

山在聆听,一定记住了当时的话。它会一遍一遍重复,因为它常年低头地俯视他。他却听不懂它的话,能听懂的都是异类。

是告别,一个阶段的告别,第二天我要去当兵了。

上学和当兵是当时农村人的出路,很久之前是这样,现在大约也是这样。出路就是另外一条路,好像平时走的不是路,生在农村就是为了摆脱农村。

当兵不是我的志向,当了之后才成为志向。

从那之后很少再爬过南山,山还在我也还在,它已经低矮也已经老态龙钟。山是每一个人的山,只要他成了个人的,它就会老。

一是成了坟场。移风易俗,有一段时间人死了要埋到山上去,专门在山的西头开辟了一块地方作为墓地,人死了叫看山去了。死人不可怕,对死人的可怕才可怕,久而久之就没有多少人再登山头。

这是一个避讳,避讳总是有道理的。死是一种污秽,不是死了的污秽,是死亡本身,死亡是真正的不祥。然而总有死亡,凶宅凶车凶地都连带着死亡,和圣洁格格不入。

死是一个世界,隐藏着很多的无知,不是解脱是没有解脱的证明。

死亡的气息弥漫而腐烂,是不能忍受的散发,所有感觉集中起来想给生人说说话,遭遇到了什么。是冒死的冒死,已经于事无补,没有人知道真相。

二是个人承包,谁承包山就是谁家的。野生的驴子被圈养了,不再是山成了一个物件。山有多种圈养,对了的时候生机勃勃还有余勇可贾。不对的时候嫁错了人,以泪洗面。山出了几阵子汗,那么大的雾气,山地都滋阴出了水来,满山遍野洗了个澡就魂归西天。

南山已经苍老,不再是我的圣山。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