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的长袍卡在了帝皇毒刃残骸的炮闩之中,令镶金边的下摆撕扯出斑驳的裂口。指挥椅翻倒在地,不知道是哪位车组成员的《圣言录》在血泊中摊开,斑驳的残页刚好翻到《远征者与殉道者》的章节。透过残损的车体,黑甲与圣堂十字在风沙之中若隐若现。在他的视野无法触及之处,毒刃装甲之上的双头鹰圣徽伴随着爆矢枪的轰鸣流淌蜡泪。
他已经试过了脑子里想到的所有办法,虽然不外乎是一些捶打操作面板,冲着扬声器和墙壁大喊之类的动作。但毒刃坦克陷入了完全的缄默,似乎之前的几次电流刺激只是安东尼的幻觉。安东尼一屁股坐回指挥仪上,让自己满身的脂肪摊开来,压着椅子的扶手和靠背。他的后脑勺压着颤抖的墙壁。那组成墙壁的金属中流淌着脉冲的电流。在他的数百米外,灵能闪电撕碎黑甲,将战场化作杀戮之地。
“我不想死。”安东尼说,“我是个混账,疯子,自私自利的无信者。但我还不想死在这,我知道你也不想。”
热气从他的嘴里吐出,引擎在入夜的低温下冷却,舱室的温度已经下降到了接近零度。安东尼觉得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他口袋里的圣油似乎是打翻了,袍子黏黏糊糊。安东尼伸手捏了一把,手指上站满了滑腻的油。
“我知道你伤重难愈,余热将散,但我需要你,或者说,就算不考虑我,他们也需要你。”安东尼从破碎的装甲处抬头,天穹被再次燃烧起的灵能光芒点亮,身后的墙壁死气沉沉,就像这辆垂死的战车一般,毫无回应,“你或许听不懂人类的言语,但你总能理解些什么,问题是,那究竟是什么?感情?智慧?信仰?”
身后的墙壁颤动了一下。安东尼抬起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觉得很累,他突然想起四十年前,当他在圣矛大教堂祝圣之时,彼时的首席主教将燃烧的圣油滴落在教士的手上,称呼其为帝皇的首肯。
“信仰啊。”安东尼叹息道,开始了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吟诵,“神皇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孤绝;祂令我安歇于星炬照耀的圣所,引我痛饮被异端血染的圣河;祂以圣战淬炼我的魂火,借告死天使的铁足引我得见安宁.....”
......
维尔茨蹒跚地走向残缺的尸骸,咳出带着陶钢与黑色甲壳碎片的血。他在呼啸着《圣言录》的半截铠甲前蹲下,没有基因种子,钢铁司教的灵能触须将死者的基因种子一并撷取。就连他随身小包里的基因种子储藏瓶都已经变异,当他颤抖的手指打开小包时,险些被长着利齿的基因种子咬断指节。
维尔茨甩开变异的基因种子,将整个小包丢下。回收战斗兄弟遗产的可行性不复存在,维尔茨单膝下跪,孤独的手臂拂过死去阿斯塔特的眼睑。在他的背后,月光穿越沙暴,在半空中沉入灵能者尖啸的和声。临终的祷告从他破碎的喉咙里吐出,一字一句:
“......我将穿越亚空间的毒息,无畏于邪魔的爪牙,因祂的目光与我同在;祂的利刃与烈火,皆以我的灵魂添荣......”
......
埃弗雷德将翻倒的圣物掠食者重又翻回正面,装甲凹陷,手雷的爆炸将驾驶舱内连人带设备一并摧毁,刺鼻的硝烟如同污浊的黑雾。驾驶圣物的技术军士被破片撕碎于车厢之中,鲜血在烈火中化作蒸腾的雾。在他的身边,终结者们在烈焰中行走,打碎钢铁勇士暴君的尸骸,踩碎异端的脖颈和基因种子。那些在先前战斗中死去的暴君被高温炙烤成焦黑碳化的人形,在陶钢的铁靴下分崩离析。
“我们怎么做?”一个终结者问道。埃弗雷德抬起目光,透过战术目镜的视野,风暴正在逐渐稀薄,巢都的长墙在地平线的彼端现身。绿光在地平线的另一端闪烁,光芒耀眼,离子和灵能的爆炸,如同第二个太阳。
“这是埃俄勒斯之风。”埃弗雷德元帅的声音低哑,“你们必须把它带回巢都。”
“那你呢?”终结者问道,平静而镇定。
“那儿。”埃弗雷德的脚步已经走向了远方,挂钟随着终结者铠甲的步伐轰鸣,摇摆的钟体之上,烫金的祷词如同璀璨的日光:
“......令我厉兵秣马,令我无往不利。我的生命中必有星炬之光跟随着我,并且将屹立于黄金的王座之侧,直到永远......”
......
李锡尼再次起身,强迫着撕扯的肌肉和刺入内脏的断骨推动自己。主心脏在垂死之中寂静,第二心脏声响如雷。那受诅咒的恶魔引擎凌驾于身前,阿瑞俄骑坐于地狱追猎者的肩头,钢铁勇士的战吼顺着被铁栅笼罩的面庞传出,透过燃烧的大地和倾颓的高炉,在恶魔引擎的核心中回荡起洪钟般的轰鸣。
钢铁其外......
恶魔引擎缓缓站直身躯,齿轮碎屑随着机油一并下落,成为湍急的火流。刃装具足高高举起,锋刃之上,闪耀的白光超脱于硝烟和火焰。李锡尼站在火海之中,他能感觉到斩首巨剑沉沉地拽着自己的手臂。拉伤的肌腱在钢铁沉重的质量下哀鸣,蝎状的阴影笼罩了他。李锡尼抬起头,黑暗落在那微笑的骷髅面具之上,唯有一对红色的眸子在跳闪。
钢铁其内。
他没有回应,没有躲闪,在地狱追猎者的利刃之下,他沉默祷告:
“......莫要让我受辱,莫要让邪神的唾沫玷污这屠灭异端之手;你是我的导师,教我的爆矢枪口辨识异端的心脏;教我的动力利刃丈量叛者的脊柱。你是陶钢之源,是跃入地狱的兵刃回响,当亚空间的邪秽之潮淹没现实的障壁,愿我的垂死一击化作你王座下的星火......”
......
金焰在安东尼沾满圣油的手指之上自行燃起,温暖而夺目,璀璨耀眼。金色的光芒摇曳着照亮安东尼的侧脸。他能感受到毒刃的灵魂了,力量正在残缺的骨架之上流淌,冲开卡死的活塞与管道,奔流不止。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他的话语颤抖不止,毒刃的灵魂正在倾听着他,或者说,倾听着祷告与圣咏,他从未与机魂相对话,也不曾了解过二进制圣咏的只言片语,但他曾经理解信仰:在他沉醉于美食和享乐之前,在他腐朽于高堂与讲经台之前;在他生命中的前几十个年头:那些梭巡于底巢的脚步,激光手枪上镌刻的祷告,在烈火中净化的罪孽;还有祷告:在棺椁之旁,在尸骸之上,在弹壳与断剑的杀戮场之中,“汝即圣裁,亘古长存;断栓残铸,锈弹新生;故尔钢铁仍在,钷素犹存;当行于圣火之途,咳焚异端,哑弑叛者,直至寰宇寂静,天净无敌。”
“你怎么说?”安东尼看向操作台,然后是炮闩,阀门,《圣言录》在他的脚下翻动,浸满鲜血的残页无言燃起。
他看见帝皇毒刃做出了回应,喷涌的能量和电流几乎在他的身旁形成实体,断开的链接随着能源注入急速恢复。他看见钷素,在阀门之中流淌不止,等待着一丝热量,将引擎点燃。
安东尼将燃烧的手指插入浸满机油的阀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