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官在家里养病,倒也一日好过一日,幸亏他身子健壮,过得三五日就大好了,回到私塾,听那些学生们说了那一黑一白两怪的事情,也十分高兴。这几天这些孩童们倒是安分,不敢再去湖里游水了。
雀官把母亲的话牢记在心,也不再兴起玩水的念头,只是白天读书,晚上在家陪伴母亲。
这一天吃完晚饭,他正蹲在门口用泥土堆着城堡,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远的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却是邻居家叫做何长生的,只比他大一两岁,因为家里贫穷,没有到私塾上学,就在家里帮着父母做些活计。
雀官喊他:“长生、长生,快来同我玩一会。”长生却不理他,只顾低头走路,看他身上却是水淋淋的,鞋子踩在地上还是湿的,雀官笑道:“你又偷偷跑去玩水了吗?小心湖里的水鬼把你吃了!”
长生忽然斜眼一望,满眼凶光,把雀官吓了一跳,心里生气,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过得一会再抬起头来,长生已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雀官照常去上学,走到半路,又遇到何长生,长生却是满脸堆笑,喊道:“雀官,又上学去?”雀官却不理他,把头扭到一边,长生又喊道:“雀官,你做什么不理我?”
雀官越发把头朝一边一扭,小跑着走了,心里却还在想,这个长生,昨晚不理我,今天又装好人,也得让你也受一受这鸟气。
晚上吃完饭,雀官便在灯下看书,渐渐困倦起来,忽然见到何长生站在灯光下,脸色白得怕人,光着一双脚,一条胳膊上血淋淋的,顿时吃了一惊,再仔细看时,却又不见了,也不知是梦是真,因为有了上次梦见方同义的事情,便心里发慌,偷偷开了门,朝长生家中跑去。
来到门口一瞧,长生的父亲正准备锁门睡觉了,雀官便问道:“长生在家吗?”长生的父亲道:“在家,已经睡下了,你要找他玩么?明天再来吧?”“真在家么?”“我骗你小孩子家家做什么?走吧,走吧,我们要歇了。”雀官才放下心来,又跑回家去。
雀官回家便睡,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辰时初刻,因为陈先生家中有事,这两日把学生们放了假,却不用上学,雀官睁开眼来,见天已亮了,外面却是一片噪杂。
他是小孩子心性,爱热闹,连忙洗漱了跑出门去,只见纷纷嚷嚷,路上许多人都朝元仙湖跑去,便也跟了去,路上只听有人道:“那元仙湖又出事了吗?”另一个人道:“是,这地方真是邪了。才死了两个小孩,这又死了一个,你说怕不怕人?”“怪了,上次那两个水猴子不是烧死了吗?莫不是湖里还有?”“哎,这水里的东西,哪个说得准,往年没有水猴子的时候,不一样淹死人?”说话间已经来到湖边,这里早已聚集了数十人。
雀官正要往前凑时,便有大人把他拦住了,皱眉道:“小孩子家回家去,不要来看。”一连有几个大人都把雀官往外赶,雀官挤也挤不进,气嘟嘟的,便就近爬上一棵柳林,在那树梢朝下望去。
那湖边有好几个汉子赤着上身,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石头边有一双孩童的布鞋,地上有一件东西,用白布盖着,却不知道是什么。忽然听得一阵喧闹,从庄子那头急匆匆跑来几个人,走到近前,里面有个妇女,当头看见那双鞋,便“啊”了一声,慌忙朝里挤去,便有人跟那几个汉子说了几句话,一个汉子点点头,一把将那块白布掀了开来。
这一掀不要紧,那妇女只瞧了一眼,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晕死过去,和她一起的一个中年汉子也是一声大叫,瘫倒在地。那边上站得近的,有好几人都是发一声喊,吓得朝外跑去。
雀官爬在树上,他眼力甚好,只吓得眼前一黑,心都象是要跳出胸膛来,差一点便从树上摔落下来,肚腹之中翻江倒海,好一会儿才强行镇下心神来。原来那白布掀开,里面竟是一个孩童的人头,从脖颈之下血肉全无,虽然离得远了,看得不甚清楚,却也十分阴森可怖。
亏得雀官胆子大、又好奇,虽然心中害怕,身子发抖,却仍是朝前望去,只见那瘫在地上的中年汉子,竟是何长生的父亲,他心里又一惊,汗毛都乍了起来。
此时众人已七手八脚的把那何婶抬到了一边,虽是捏了人中把她捏醒转来,却仍是进气少出气多,发不出声来。
有人便道:“老何,你节哀吧。”何长生的父亲眼神空空,却仍在自言自语道:“早上我还看了,在床上呢,在床上呢。”众人见他神色痴呆,一个个摇头叹息,有几个平日里处得好的汉子扶住了他,不住劝解。老何却突然挣开,撒腿就朝家中跑去,口里喊着:“不是,不是,长生在床上呢,他在床上呢。”便有几个汉子追着他去了。
这里众人无不叹息,有人便道:“这老何也当真可怜,儿子没了,连个全尸也落不着,哎。”有人便道:“谁说不是呢?好好的一个孩子,只剩一个头了。我看那脖子下面象是什么东西咬的呢,肉都翻起来了。”
旁边有人作呕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再说我可又要呕吐了。”便朝外走去。剩下胆子大的,却仍然在说话,道:“依我看来,这河里定然还有鬼怪,不知是不是还有没杀死的水猴子?”另一个人便道:“定是如此,但我瞧这孩子的头,在水里泡了许久了,只怕昨晚就已死了呢。”
“正是,以往溺死的,有刚死的,有死了一两日的、三五日的,我们哪年不捞上几个?我瞧这孩子脸皮发胀,应当是在昨晚便死了。”有人便道:“童小六,你是什么时候见到这头颅的。”
一个精瘦的汉子,正赤着身子坐在一块石头上,见众人问他,便道:“是今天卯时二刻,我象往常一样,来这湖边摸些鱼虾,便在这石头缝的水草之中摸到了这个头颅。拿出水面看时,才见到是一个孩子的头,那眼睛还睁着,直直的看着我,把我吓得跳起来,把头一抛,幸亏抛在岸上,不然落入水里,又难找了。”
有人便道:“这元仙湖、洞庭湖里常常淹死人,我们哪一年不捞几个?有那浮胀如猪的,有一捞之下骨肉都化了的,有什么没见过,还把你吓成这样?”
童小六叹了口气道:“也是,水里的死人我见得多了,但今天摸到这孩子的头时,手上就象是抱着团冰块,冷得我身上发颤,那孩子眼睛睁着,灰白灰白的,死死看着我,实在是吓人。”
说话之间,那边几个汉子架着面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老何回来了,众人扶他靠在树边坐下,又见他老婆仍是躺在地下,心中都是恻然。
有人便劝道:“老何,这都是命,既然如此了,只有将这孩子先入殓葬了吧。”老何双目垂泪,道:“我们夫妻是作了什么孽哟,老天爷,你要这样对我们。”说罢大哭起来。
有人便道:“人死不能复生,这孩子去了也有一夜了,如今天气炎热,不如趁早入殓了吧。”老何哭道:“今日早上我出门时,都看见这孩子还在睡,怎么就成这样了。”有人便道:“老何,你伤心得狠了,若是你儿子早上还在家里睡,那这孩子便不是长生了。”
老何一骨碌坐起来,道:“昨晚我回来得晚,刚在家坐下,便看见长生从门外回来,我问他他不也作声,自己回床上去睡了,因为这孩子老实,平日里话不多,我喊了他几声,他却已睡着了,我就随他去了,今日早上出门时,我还朝床上看了一看,他还睡在那里的。”
有人便道:“这水里的孩子,脸泡得十分肿胀,恐怕在水里也有七八个时辰了,恐怕是昨天白天申时便出事了,绝不是今早的事,若按你说的,莫非不是你家长生吗?”便有人道:“先前我们都看了的,谁说不是长生?”那老何爬起来,把白布掀开,又瞧了一眼,又是一声大叫,仰面倒了下去,众人慌忙又是一阵捏掐,将他救了转来。
老何喃喃道:“是长生、是长生,为什么,昨晚我明明见他回家了的。”他转头四顾,道:“雀官、雀官昨天晚上还来找过他的,是不是,是不是?”说罢两眼发直,再说不出话来,众人见到他这般模样,只得将他夫妻二人抬回家中,又找了一个木盒子,把那头颅装好,远远的埋葬了。
有刚才去追老何的人便说道,老何到家后去看长生的床,那床上却是湿的,好象一个人影趴在那里,众人听说,都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心头发毛。
雀官也是满腹狐疑,心想头一晚看到的长生是不是长生?还是湖里的鬼怪变化的?第二天晚上长生的父亲看到的又是人是鬼?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后怕。
元仙湖自从出了这几件怪事,一时弄得人心惶惶,远近的人都不敢来玩水了,众人又请了道士和尚,前来湖边设坛作法,镇压鬼怪,超度亡灵,也不知有用还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