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官把石板放下,又用脚把那虫踢了几下,见它已经死得透了,才道:“先生,我想就是这东西作怪,如今已被我杀了。”先生和纤云走过来看,见到这东西,还是心惊,又欢喜道:“鹏飞,果然还是亏了你,才除了我这几年来的心腹之患。”
纤云在一旁看着,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世上还有这样大的虫子?”先生叹道:“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怪物,想必天下大乱,妖孽丛生,哎,幸亏我们自己在家时没有遇见,要不是鹏飞这样武勇,怎么能是它的对手!从今以后,我们就可以安心了。”
三人拿了灯细细观看那虫子,只见黑甲发亮,头上的六只眼睛都被砸得稀烂,十分丑恶。这时,忽然听到一声象婴儿啼哭之声响起,井边瑟瑟作声,似乎又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来。纤云吃了一惊,惊声道:“你们听,又有什么声音?”
雀官霍然转头,只见那井口又有一个东西爬出来,比那个怪虫大了许多,正在用两只前爪抓住井壁,身子一躬,跃了出来。
月光下,只见那个怪物趴在地上,象个人的模样,四肢齐全,只是身材幼小,象个婴儿,嘴里也发出婴儿啼哭之声。雀官吃惊,连忙要先生与纤云退后,自己拿灯走上前去,灯光照耀之下,那怪物真是一两岁婴儿的模样,只是一个脑袋硕大,全身肌肤泛出绿色,皱巴巴的,长满了绿毛,趴在地上的手足弯曲,指甲尖利,一双眼睛里面全都是白的,没有一点黑色瞳孔。
雀官见这东西人不人鬼不鬼,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只见那东西在地上来回爬动,鼻子四处探闻,闻到血腥气,便直朝那死鸡爬去,速度极快,它扑到那死鸡身上,张嘴便咬,只咬得鸡毛乱飞,当场就生吃起来。纤云见到这样恐怖情形,心中害怕,吓得直朝后退去。
先生颤声道:“鹏飞,你瞧这是个什么东西?”雀官道:“看起来象是个婴儿,却又象个怪物。”先生惊道:“什么?是一个婴儿吗?”雀官道:“看那形状四肢象是婴儿,不过在这样的深井之中,又哪里会有婴儿呢?我看是一定是什么虫兽怪物,长得象婴儿的样子罢了,让我用石板把它砸死罢了。”便去把那青石板提在手里。
先生却急道:“且慢,如果那真的是个人,却如何是好?”雀官道:“先生,哪有这样生在井里,又长绿毛的婴儿?必定是个怪物,先生只管放心,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事。”先生道:“是,是,只是,还是先看一看再作打算吧。”雀官心中奇怪,看了先生一眼,只见他嘴唇颤动,脸上神色惊慌,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个怪物。
怪物低头只管咬了鸡肉吃,不过片刻就把那只鸡吃了一大半,它停了停,抬起头来,嘴上满是鸡血鸡毛,十分诡异,它用鼻子闻了闻,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手足并用,飞快的爬到那百足黑虫的尸体旁边,用身体在那虫尸上面挨来挨去,直把虫尸拱得在地上不住翻动,片刻过后,这怪物竟用手把那虫尸抱在了手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声音十分悲伤,虽然是从一个怪物口中发出,却令人听了心生酸楚之意。
雀官心里吃惊,朝先生看去,只见他身子不住颤抖。那怪物哭了一会,抬起头来,怪叫一声,象只猿猴样跃起,就朝先生站立的地方扑来,先生直直站着,竟象是吓呆了,雀官一惊,手中石板挥起,“砰”的一声,把那怪物打了回去,那怪物落在地下,只停了一停,又怪叫一声,重又扑来。
雀官大喝一声,挥起石板便打,那怪物十分灵活,不等石板打到,又转身落到地上去了,雀官正要追打,却看见先生身体晃了一晃,就要摔倒,连忙伸手扶住,道:“先生,你没事吧?”
先生还没有作声,怪物却已趁此机会,把身体一转,在地上跳了两跳,直奔纤云而去,它虽然目不能视物,鼻子却着实灵敏,扑的位置竟然分毫不差。
雀官见它突然转向,扑向纤云,心中大惊,但他正在扶着先生,一时之间竟来不及追赶,便见那物已闪电般扑到纤云身前,纤云一声惊叫,忙朝后退,但她一个纤弱女子,却哪有那怪物跑得快?才退了一步,怪物就已扑到她的身上,两只利爪划破她的双臂,死死抓住了胳膊,怪头张开大嘴,露出尖牙,便朝纤云脖颈上咬去,纤云一声惨叫,双手朝外乱推,身子吓得象筛糠一般。
柳先生见到这样的情景,把雀官一推,叫了一声:“纤云”,便跌跌撞撞奔了过去,雀官紧随其后,他想要用石板去打那怪物,却又怕误伤到纤云。
怪物的尖牙眼看已经咬破纤云脖子上的肌肤,浸出血来,却突然停住了,松开了口,抬起头来,白白的眼瞳望向纤云脸上,纤云本来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忽然觉得怪物松开了口,没了动静,只得强忍恐惧,睁开眼来,刚好看到怪物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望向自己,吓得大声惊叫,用手一推,那怪物的双爪却已经抓进了肉里,剧疼难忍,她不觉一望胳膊,却突然睁大了眼,刹那间竟也一动不动了。
雀官一步步朝前走去,正在苦苦思索解救的办法,却听到先生喃喃的道:“冤孽、冤孽。”他转头去看,只见先生身子抖动得厉害,脸上尽是泪水,他不知什么缘故,又转头望向纤云,只见纤云死死盯着那怪物的前臂,猛然大喊一声,“孩儿,你是我的孩儿!”那怪物抓在她的臂上,竟一动不动,似乎呆了。
纤云不顾双臂疼得厉害,也不顾眼前这怪物样子可怕,双手抬起,一把把那怪物搂住了,泪水籁籁而下,她抚摸着那怪物生有绿毛的后背,道:“我生下他时,便看到他的右臂之上,有一块老大的黑色胎记,就象是一片树叶一般,错不了,错不了,我可牢牢记在心里。”那怪物竟也任由她抚摸,口里发出呜呜之声。
纤云转头望向父亲,道:“父亲,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孩儿?”先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我也不知道。”纤云厉声道:“你那天骗我,说是我的孩儿已经死了,其实是你将他扔到井里去了,是不是?”
先生摇头道:“那天那个孩子确实是没有死,我原本想把他送给那好心的人家。当时已经是深夜,我把他放在这院子里,自己先打了开大门,去看四周有没有人,又回到房里,犹豫了许久,等我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便不见了那个孩子,我四处找了许久,都不见踪影,我还以为是我出门的时候,被什么野猫野狗叼去了,也是万分后悔。”
纤云凝望着怀中那怪物,柔声道:“孩儿,我认得你是我的孩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孩儿!你手臂上的胎记,娘便是死了,也是认得,记得的。”雀官见到这样奇异可怖的情形,只是呆立在地,作声不得。
先生急道:“纤云,不管这是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但如今已经不是人类,你快把他放下来,免得反受其害。”纤云摇头道:“不管他是人也好,还是现在变成了怪物也好,总之我是不会与他分开了,这是我的骨血,我不象你,对自己的孙子也这样狠心!”
先生道:“他现在已经变成这样,怎么还能养活?你听为父的话,快快将他放了。”纤云纵声大笑,道:“段郎,段郎,你瞧,我们的孩儿找回啦。”先生气急,骂道:“你疯了吗?当年要不是你与那小贼有了私情,伤风败俗,生下这个孩子来,我又怎么会想把他送走,他又怎么会被怪物养了,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纤云怔了一怔,眼里掉下泪来,望着怀里那个绿毛婴儿道:“是,是我害了你。”忽然又笑起了来,道:“你瞧,我这孩儿长得粉雕玉琢,乖巧不乖巧?”
雀官听他父女言语,已隐约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见到纤云举止失常,状若疯癫,心中一寒,又望向先生,先生破口大骂:“你是真的疯了,还不快点把这东西放了,走到我身边来。”
纤云格格而笑,把那怪婴抱得更紧了,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一去你又要把我的孩儿抢走了。”便抱了那个怪婴,转身往房内跑去。
雀官跟着先生追进房里,只见那纤云正抱了那怪婴仔细端详,脸上满是欢喜之色,那东西竟象是也知血脉之亲,毫不挣扎,只把头朝纤云身上挨去,十分亲热,只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如此丑恶的怪物,当真说不出的诡异。
先生喝道:“你当真不听为父的话了么?”纤云笑道:“我不听了,再不听了,当日如果我听了段郎的话,和他一起走了,怎会害得我孩儿这般模样!”
先生不觉老泪纵横,道:“纤云,这东西也不知是被怪物养了,还是死了变精作怪,总之是留不得的,你如果要怪,就怪我吧,只是要快快把这东西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