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摇头道:“我只要和我的孩儿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再分开了。”她瞧向怀里的绿毛婴儿,满是怜惜,道:“我当日不能保护你,今天也知道这世上定容不得你这样的婴孩,可是为娘绝不会舍你而去,我们再也不能分开了。”说完把手一扬,不知何时已取了一枚剪刀在手中,先生惊呼道:“纤云,你要做什么?”
纤云不答,一剪便朝那怪物背上刺去,那怪物本来已经安静了许久,突然背上一疼,猛然凶性发作,一口咬住了纤云的脖子,用力撕扯起来,纤云任他嘶咬,喉头鲜血不断涌出,脸上却满是笑容,把那个怪物紧紧抱住,又是一剪刀刺下。
先生失声惊呼,雀官疾步上前,只见纤云喉头鲜血泉涌,跟那怪物都是浑身鲜血,依然把那怪物死死搂在怀里,雀官连忙上前拉扯,但她抱得紧紧的,竟拉扯不开。
纤芸软软倒在地上,仍是睁着眼睛看向怀里的怪物,那个怪物嘴里发出阵阵嘶叫,挣扎了几下,也渐渐不动了。
先生扑上前去,叫道“纤云,纤云。”纤云却已经瞪直了眼晴,再也不动了,先生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雀官只好扶了先生,坐在一边,也觉得心中恻然。
晚风渐渐凉了,先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止住了眼泪,一动不动,只是望向地上的纤云,雀官想要上前安慰,竟不知从何劝起,也只好默然坐在一边。
斗转星移,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先生忽然道:“当日我若是就把纤云嫁给那个小贼,又或者那个孩子生下来以后,偷偷抚养长大,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悲惨的地步!”
雀官默然无语,不知怎么回答,在当今世上,没有出阁的女儿未婚生子,真是天大的丑事,也怪不得先生这样做法,只是那个孩子终究也是一条性命,这当中的是非曲直,实在说不清楚!先生又道:“鹏飞,我有一件事求你帮忙。”雀官忙道:“先生吩咐。”
先生道:“我如今家破人亡,终究是我咎由自取,如今她们都已经死了,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也没有意思,等下我自然会去寻了断,只求你明天到我家里来,替我们收尸,好教我们祖孙三个,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又或者被人看那个人孩子的模样,落人耻笑。”
雀官大惊,道:“先生,你当天也是无心之失,不要太过自责。”先生摇头道:“不管有心无心,终究是害死了自家人性命,我只有纤云一个女儿,如今她已经死了,我心如死灰,你不必再劝我。”说到这里,他突然厉声道:“你日后要是遇到一个叫做段玉成的人,便替我问他一问,柳纤云已经为他死了,他可还记得这个女子!”
雀官见到这样的惨事,十分心酸,又怕先生寻了短见,便道:“先生,我知道你一心寻死,心意已决,我也劝不回你。只是男儿死就死了,但要死得其所,你如果真要寻死,不如去到边疆,当个禁军厢军,跟辽国胡虏交战,一刀一枪的杀个痛快,就算只杀得一个辽兵,也不枉了你是我中华大好男儿,远远胜过在这里伤心而死。”
先生瞧了他一眼,怔了一怔,雀官又道:“先生,你怕不怕死?”先生道:“我还怕什么死?我只指望早些死。”雀官点头道:“那就是了,如今宋辽交战,你去投到军里,或者还可以为我大宋杀上一两个辽兵,就算被辽兵一刀砍死,也正好遂了你的心愿,不是正好?”
先生怔了半晌,奋然道:“你说的对!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我就去到战场之上,同那契丹胡虏斗上一斗,也不枉我这许多年来的报国之志!”他含泪对纤云的尸体说道:“纤云,为父不久就来陪你,你不要怪我,先在黄泉路上等我一等!我要是杀了几个契丹胡虏,说不定积些功德,保佑你跟孩子早日投胎,托生个好人家!”
雀官见先生已做决断,才放下心来,先生自把纤云与和婴孩的尸体擦洗干净,又换了身新衣裳,把那个婴孩也用一块新布包了,依然让她们躺在一起,自己只收拾随身衣物银两,又在家里四处洒上灯油,到处点起火来,走到门外,又把房门紧紧锁住了。
雀官扶了先生,连忙走出城来,这时天色未明,雀官送先生走了一二十里,天才刚刚放亮,先生便对雀官道:“鹏飞,我如今是一去不复返的了,你自己保重吧!”
雀官见他面如死灰,形销影立,此去只是一心求死,不觉心中万分酸楚,但只要他此时不死,总还有活命的机会,便道:“先生保重。”还想再多说什么,喉头梗咽,竟再说不出话来了。
他站立原处,目送先生蹒跚远去,不知这一去是不是就成永别,泪水也不禁流了下来。
他心情沉重,默然回到县城,远远便看见先生家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门外有许多人在那里想要扑火,只是火势太大,却都不敢上前。
雀官回到家中,先蒙头睡了半天,才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他坐在床上,想来想去,想到如果做事不果断,稍有犹豫,便恐怕有无穷后患,柳先生当天如果不是犹豫许久,一早把那孩子或送人或自己养,也不至如今家破人亡。
他又想自己和那王氏父子结下了大仇,王家既然已经下蛊害自己的性命,必然不会善罢干休,一直以来自己都是担心父亲,只是一味躲让,终究也不是了局,倒不如自己主动现身,引蛇出洞,才好打探到王琛王圭的踪迹,来个一了百了。
他拿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跳下床走出门去,在县城里面闲逛起来,经过先生的门前,火虽然已经灭了,但房屋已烧了个精光,有许多人站在门前说话,无非是各种猜测,又说那里的人已烧成灰了,难以辨认,雀官黯然站在那里半晌,心中五味杂陈,长叹一声。
他在城里到处走动,尤其在王家所开的各个店铺前面来来回回了好几趟,想必店铺里的人看见了,必定会去报告王氏父子,到时候王氏父子必定想方设法来找自己报仇,自己便顺藤摸瓜,找到王氏父子。
这天他走了一两个时辰,才回到城外的庄子里来,芸娘见他闷闷不乐,便跑来问他。雀官不好说柳先生的家事,只道:“我想那王氏父子始终是心腹大患,倒不如自己走到他门口,引得让他们来找我,到时再来个斩草除根!”
芸娘拍手道:“是了,我早就说过要去找他们,如果一味只躲着他们,不是办法。”雀官点头,又道:“他们要是来找我们麻烦,必然藏在暗里,你我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要中了他们暗算。”芸娘咬牙点头道:“我知道了,他们要是来了,便要他们尝尝我的刀。”
雀官便索性怀里带了刀,天天在城里来回,一面心中暗自观察警惕,这样过了数天,却是风平浪静。
雀官又等了十来日,见没有动静,知道那王氏父子果然狡猾,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不如索性到他的铺子里,大闹一场,把事情闹大了,看那王氏父子出不出来。
这一天,他来到城里最大的酒楼“天香楼”,这里也是王琛的产业,来到门前,果然十分气派,走过门口扎彩的门楼,又过了带天井的庭院,便来到酒楼大堂当中。这时已经到中午时分,堂里好不热闹,桌子已坐满了十之七八,楼上还有雅间,也坐满了人,顺着那墙边,是一溜的大酒坛子,跑堂的呼喝声声,酒菜流水价的送了上来。
雀官四周看了一看,心里冷笑,这王氏父子为富不仁,生意却做得这样的好,当真没有天理。他找了一张空桌子一坐,喊道:“小二,拿酒来。”
跑堂的小厮有七八个,其中一个便“哎”了一声,小跑过来,笑道:“客人,你要什么样的酒?”雀官道:“问什么,只管拿好的来,再捡好的下酒菜,也来三四样。”跑堂见他年纪轻轻,语气不善,肚子里面嘀咕,嘴里却应道:“好嘞,就来,就来,客人你先坐。”
不一会,跑堂的先上了一壶酒,跟着又送来几碟肉、鱼、花生之类的下酒菜,笑道:“客人,这可是我店里有名的好酒,二十年的陈酿,你请慢用。”
雀官哼了一声,转头去看柜台里面,只见那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瘦子。他提起酒壶倒了碗酒,放在嘴边做个样子尝了一尝,正想要借机发作,却猛听得一人喝道:“你这狗东西,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来的吗?”
雀官抬头看去,只见大堂门口,站了一个衣裳褴缕的老叫花子,恐怕有七八十岁,头花胡子全都白了,弓腰弯背,拄了一根木棍,伸着个碗,道:“大爷们做做好事,给老叫化子一碗饭吃。”
一名小二骂道:“你要讨饭到别处讨去,这里都是老爷们吃饭的地方,你再不走,我便用棍子打你出去。”老叫化只是站在那里,不住乞讨,小二嘴里喝骂,却又怕他身上臭味污渍,不敢用手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