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羽回到客栈,只见那名女子已坐了起来,神色也好了许多,便欢喜道:“你好些了么?”那女子点头道:“今天觉得好些了,也有了些力气。我刚才下得床来,已经能慢慢走动了呢。”公孙羽便喜道:“这却好了!我刚才在医馆里,和大夫说了你的情形,他要我明日带你再去瞧一瞧。”他见那女子既然已经好了许多,便可以送她回家,自己所剩时日无多,也要赶快去找找师父寻那解毒的方子,便道:“既然你已经好了许多,我倒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那女子却道:“你先不要问,我这几天躺在这里,身上已经臭不可闻,你快去替我买套衣衫,帮我放好浴桶,我可得要好生的洗浴一番。”公孙羽愕然,道:“我只是有一件事问问。”那女子便道:“哎呀,我自己便要把自己嫌死了,你快快去吧。”
公孙羽只好去买了一套女子衣衫,找小二打了满满一桶热水放在房里,见那女子已经扶床站起,虽然仍是脚步虚浮,却已经能自己行走,便出门而去。直过了一个时辰,才返回客栈里来,见那房门仍是紧闭,便敲了敲门,过得片刻,门便开了,只见那女子扶门站在一旁,已换作女装,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如瀑布般披落下来,越发显得眉目如画,绰约如仙,于娇弱中显出高雅之气,浑然不象自己平日所见的女子,只是因为受了伤,自己给她买的衣服又大了些,显得她身子有些单薄,楚楚可怜。
公孙羽见屋内水雾弥漫,便要她去椅上歇息,将房里东西收拾齐整,才坐了下来。那女子以手支颐,望着他道:“你要问我什么?”公孙羽道:“我是想问你叫作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待你稍好一些,我便送你回家去,免得家人挂念。”
那女子侧头想了一想,眉头皱了起来,喃喃道:“我叫作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公孙羽笑道:“哪里有人连自己名字叫作什么,家在哪里也不知道的?”那女子怔怔的想了半天,眼圈渐渐红了,道:“我当真不知自己叫什么名字了,连家在哪里也想不起来在哪里了?”说罢,便怔怔的流下泪来,她用力摇了摇头,脸色惨白,又睁大眼睛望向屋顶想了半天,忽然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公孙羽这时才知道她竟然真的记不起自己的身世,见她哭得十分可怜,只好劝道:“不要紧,那是因为你病久了,才刚刚醒来,一时想不起来,过几天恢复了,便自然记得了。”那女子抬起头来,双眼红肿,道:“是了,一定是这样,看来我还得多歇息一会。”便站起身来,身子一晃,公孙羽不觉起身将她扶住,过了片刻,那女子便已站直,缓缓走向床上躺下。
这一天公孙羽依旧煎药煮汤,又替她买了些粥,这女子已经可以自己动手,只是神色恍惚,怔怔发呆,也不说话,想必是在苦苦思索自己的来历。
第二天已经是公孙羽施针的第七天,他原想只等这最后一针施完,便要赶路,便此时这女子想不起自己身世,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带了她,慢慢走到喻大夫的医馆。
喻大夫先替那女子把了脉,点头道:“你妹子好得很快,已无大碍,我再开个方子,你照方子再吃上十天药,当可无虑,只是她受此重伤,身子甚虚,那老山参还得日日服食。”那女子瞧了公孙羽一眼,又对喻大夫施礼道:“多亏大夫救治,大夫医术高明,可当真多谢了!”
喻大夫拈须微笑,道:“当天要不是你哥哥不顾自己的伤势,兼程将你送来,恐怕你真有性命之忧呢。”那女子瞧了公孙羽一眼,道:“他也受伤了吗?”喻大夫诧异道:“你不知道吗?”公孙羽便抢道:“当天她已经昏迷,并不知道我受伤,何况我的伤乃是小伤,不必在意!”便朝喻大夫使个眼色,大夫会意,便不再言。
公孙羽又道:“我这妹子昨天醒后,竟已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从前的事情,还请大夫仔细再替她瞧上一瞧。”喻大夫皱起眉头,道:“有这样的事?”便又细细替那女子把了一回脉,摇头道:“她的脉象并无异常,我曾听说有人经历大悲大喜,或者撞伤头颅,会得此症。”公孙羽皱眉道:“她虽然那天撞伤,但当天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喻大夫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平生治人无数,却也不从有遇见过这样的病症。”
他想了一想,又道:“听说这世上有一种邪术,可以摄人魂魄,或三魂中取一魂,或七魄中取一魄,那人便有许多事不记得,不知道是真是假。”公孙羽却听得心中一惊,想起那天郑入暝的诡异手段,不是邪术是什么?便问道:“可有办法医治吗?”喻大夫摇头道:“若她这是疾病,我却没有医治的手段,如果是邪术,那我就更不会治了,哎,可当真对不住了。”
公孙羽连忙站起身来,道:“这些天多亏大夫倾心医治,当真是仁心济世,令我们感激莫名,在此谢过了!”便深深行了一礼,那女子也站起身来,身子晃了一晃,道:“大夫,我这病便治不好了吗?今后我便以往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眼泪便一滴滴的滴落下来。
喻大夫长叹一声道:“治病救人,乃是我的本份,我要是能治时,绝不会推脱,但你这病我当真不会治,你好生休养,或许便自己好了,或者你再遇到医术高明的人时,也未必不能治好!”
公孙羽见她怔怔发呆,神色惨然,眼泪流个不住,心中也觉恻然。喻大夫又道:“公子你跟我来,我来替你施这最后一针吧。”便把袖子一挥,进了侧室,公孙羽应了声是,瞧了瞧那女子,便跟随而去。
喻大夫将门关好,先替公孙羽施完针,便坐了下来,道:“公子,恕我不能医治你的尸毒,但你宅心仁厚,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你年纪轻轻就送命。”公孙羽一喜,道:“先生可是有救我的办法?”喻大夫摇头道:“我医术浅薄,实是无力救你,但我这几天思前想后,又见你德性甚好,要是就此死了,当真可惜,这世上我所知道的人,只有当年教我的那位前辈可以救你性命,但我曾经立下誓言,绝不能透露他老人家的名讳,也不能说出他老人家隐居的所在,但我想你既然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儿不顾自身伤势,我便也能为救你的性命违背了当初的誓言了,料想那老前辈神仙一般的人物,必然能体谅我的苦衷。”便站起身来,朝北面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他抬头望天,沉默半晌,长叹口气,转头对公孙羽道:“我从小便学习医术,长大又经常外出采配各种草药,在我二十五岁那年,正是仲秋时分,最是百草生长由盛而衰之际,我一人荷锄背篓,入山寻药,找了数天,也没有采到什么稀奇草药,我心中不甘,便沿着山一路找去,走到郑州附近,不知不觉渐渐走到大山深处去了,干粮吃完,便去摘树上的果子吃,又找了几天,却忽然迷了路,不辨南北,心中发起慌来。”
“那时天气也渐渐凉了起来,我心中焦急,连日奔走,走得手脚发软,却总是在山里转来转去,心中渐渐绝望,一天,我正在一处山崖边歇息,猛然见到离地数尺之上有一株红色药草,在日光照耀之下,竟散发出五彩光晕,我一见之下大喜过望,想到传说中有各种各样的仙草,要是人吃了,不仅饥渴全消,说不定还可以得道成仙,不觉精神一振,连忙跑将过去,站在底下一看,那上面却是好大一个岩洞,药草便长在洞口上方,我沿着岩石藤萝攀爬上去,好不容易爬到那个岩洞口上,正要伸手去采摘,那药草却象是活了,自己晃动起来,我吃了一惊。这时,从那洞里却突然的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一把将我抓住。”
“我心中吃惊,奋力挣扎,但那大手力大无比,哪里挣得开?我耳边听到铁链声响,身子已被凌空提起,等到那只大手将我一转,我不觉吓得魂飞魄散!”
他望向公孙羽,脸上犹有惧色,道:“只见在我面前,有个猿猴模样的东西,身高丈余,双目如电,獠牙伸出唇外,浑身上下遍布红毛,正将我提在它的面前,嘴里流出涎水,看那模样,竟是要将我吃了。我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放声呼救,但这荒山野岭之中,哪里有人来救我?那红猿将我慢慢放在面前,脸上竟显出嘲弄之色,张开大嘴,便要朝我咬来。”
“我当时吓得肝胆欲裂,猛听得啪得一声响,那巨猿发出一声狂吼,身子一颤,大爪一松,我便摔落下来。紧接着啪啪连声,那巨猿震天咆哮,身子左闪右躲,这时我才看清,那巨猿手足都被四根巨大的铁链锁住,奋力往外挣脱,扯得铁链哗哗作响,一条漆黑的长鞭便象活蛇似的,只在它头脸、身上击打,也不知那鞭子是用什么东西做的,打在巨猿身上,那巨大的身躯之上,便是一条条的血痕,疼得那怪物不住怒吼。”
“我摔在地上,瞧得呆了,只听一人道喝道:‘孽畜,你困在此地多年,仍是不思悔改,往常你用这灵果来诱骗禽畜也就罢了,今日竟要吃人,当真凶顽不灵。”那鞭子便如雨点般打下来,将那巨猿打得不住朝后退去,直退进洞内,那鞭子才打不到了,洞内巨猿仍是不甘的吼叫。此时便有一人将我扶了起来,却是一个葛衣老者,须发如银,道骨仙风,衣着高古,手中拿着一条长鞭,我知道便是他救了我的性命,连忙跪倒在地,多谢他的救命之恩。”
“老人将我扶起,问道:‘这深山之中,人迹罕至,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今日要不是我恰巧采药经过此处,你不是白白丢了性命?’我便道自己是入山采药,迷了路,老人拈须道:‘你采药也是为救世人,我瞧你心地淳厚,遇到我也是有缘,走吧。’老前辈便拉了我,朝下轻轻一跃,便已到了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