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之妖卷 第19章 同生树 四

作者:洪流小兽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4-08 17:2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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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渝国君主名曰冉岱,三旬又四岁,本该是身强体壮的年纪,却连日低热不退,四肢虚浮,头疼心悸。他原以为只不过是偶感风寒,后发现爱妻亦是类似症状,而且他们还做了个相同的梦。

梦中有一青衣仙人,厉声指责他们纵容臣民虐杀妖类、滥用道术,包庇国戚,德不配位,因而降下天惩:成渝将四年无日、无雨、无收,瘟疫丛生,饿殍遍野。若想破解唯有整顿吏治,大赦天下,超度亡灵,食素四年,并送尚在襁褓中的幼女欢儿前去东山巅峰之濯罹观终身修道,为国祈福。

冉岱原以为是夫妻一同中邪,并未轻信,照常主持政务。直到原先常来后宫探望皇后的内弟——员锦鑫已月余未来,而天色持续漆黑阴暗,大雪不断。宫中派去员府的太监仓皇奔回禀报,他又亲自前去,看到眼前的一切,才相信了梦境。

原本富丽堂皇,可堪与皇宫相比的员府瓦壁竞裂,连门前匾额也像被妖魔啃咬抓咬,仅留下隐约“府”字,而木板之前印有“员”字的位置竞只剩无数血迹爪痕。

手持火把的护卫们壮着胆子推开府门,门后并无丝毫人影生气,几许幽魅蓝光诡异地闪烁在茫茫黑夜之中。凑近一看,那光竟是团团蓝紫火焰,像极了鲛人火把燃烧后烈燚之色。

冉岱定了定神,壮着胆子,在护卫们的陪同下走近员府。可奇怪的是,在员府外点燃赤红光焰的火把一进府内全都变成了游熠魅蓝。冉岱单脚刚跨进破烂的门槛,阵阵阴风裹挟腥腥血气就扑面而来。

“陛下,此地太过诡谲,还是不要进去,以免贵体有损。”首领太监拱手恳求。

“仙人说,此乃天惩,朕犯了错,一定要改正。”冉岱恐而不惧,紧握着太监的手,大步走向正廊,护卫们纵排两队,将其拥在当中。

众人方迈上正廊,四周景物忽被浓浓白雾遮住,只留脚下一条清晰的路,仿佛是引导他们而去,连那些蓝色鬼火也一瞬消绝,但凄厉的声音却逐个传来: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一娇柔女音痛苦地叫喊。

“吃我,吃了我吧,放过我腹中的孩子……”又一嘶哑女声从远处荡来。

“你们杀了我吧,我真的没有血了……”一苍老男音倏起。

“禽兽!你们冲我来啊!”又是一悲愤的年轻男子之声。

……

众人顺路而行,声音也从正廊传正厅,由正厅伴后院,持续不断,凄惨异常。有些护卫害怕地捂上双耳,更有甚者拔刀在手,左顾右盼,惊恐万分。

“这些,是惨死于此地,众海生灵的最后遗言。”与梦中仙人相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激得冉岱汗毛倒竖。此时他正站在卧房前,那声音又道:“门后就是欺杀无辜妖灵谋利、尝鲜嗜血的下场。”

冉岱深吸一口气,手刚触到门框但觉冰冷黏腻,他凑近火把才看清,掌中竟是赤色鲜血。冉岱长长一叹,皱紧双眉,忽而转身用力推开破烂的房门。

屋内并没有雕梁壁画,金石玉器,有的仅是一座水牢。床榻变作一汪黑色池水,水中尽是交叠游弋的条条水蛇。棺材形的铁笼窄小无比,竖在齐腰水中,而水池周边布满了死去的妖灵白骨,蠹虫与老鼠。尸腐之气迎面袭来,惹人恶心不已,护卫与太监都掩住口鼻,而冉岱却独身上前,因为他认出了水牢里的那个怪物。

尽管它似有人形,周身却长满了鱼鳞,而每一片鳞下都有条细小的白色蠕虫正在蚕食其血肉。它的手脚变成了蛙蹼和鱼尾,头上没有青丝只生锋利角鳞。原本眼窝的位置也没有睛眸,但横生一双珍珠,黑暗之中也能见其浑圆之态,水泽之白。它痛苦得微微颤抖,可丝毫不得动弹。

冉岱不顾旁人劝阻,半蹲在水池边上,轻声唤句:“锦鑫。”

“陛下,你是陛下吗?”那怪物有气无力地颤音呼喊,“陛下?姐夫!救救我!我错了,我错了!救救我!”

“他将会在此受刑十年,”仙人之音又起,“你若再心慈手软,成渝将会随他一同覆灭。”

冉岱缓缓站起身,不住地点着头,闭目长叹,倒退几丈,大步离去。他身后的员锦鑫仍想呼喊求救,池中水却迅速上涨,湮过员氏头顶,待其快要屏息气绝才缓缓落下。

冉岱迅速回到宫中,惊魂未定,王后便抱着孩子跑上前,迎面扑跪,泣不成声道:“陛下,臣妾刚刚梦到了舍弟,他被天责,人不成人,鬼不成鬼。但我不怨,那是他贪图暴利,乐享尝妖,操纵道士,荒唐无比,以致妖界沸然将其告上仙界才至如此惩戒!这是他的报应!臣妾身处后位,又是长姊,没有早日管教约束他,亦知情不报,如今重病也是臣妾的报应。只是陛下,成婚十五年,臣妾方得一女。欢儿出生那日天降红光,太常说她是星宿神灵转世。她从出生就未哭过,一直浅笑晏晏,乖巧可爱,刚满周岁竟要割断亲情被父母远送,臣妾心痛不忍。妾甘领所有罪责,求陛下……”

“朕也不忍,但她身为公主,享尊受贵、锦衣玉食,就要担国之重任。”冉岱扶起王后,与她一同看向襁褓中酣睡的女儿,含泪道,“你我从此简衣素食,也算为她积累功德。你若实在舍不得她,便送她去吧。”

王后苦求无果,只得作罢,卸去钗环,麻衣布履,舍弃车马,在护卫们的陪同下,踏上前往东山的路程。

王后看似虔诚改错,实乃绕远路刻意延缓送女进程,但司涯思虑她此举只是出于一片慈母爱子心肠,也没有过多追究。等她们到达东山,叩响山门时,冉欢已然四岁了。

冉欢与母亲一同跪候,在门开启的瞬间,终于看到了久违的阳光。虽夺目刺眼,但温暖喜人。待她们将遮住双眼的手从面前拿开,竟见一耀目胜日的男子。

粼粼波光般的浅青道袍上绣一茂深榕树,乌丝浅系,肤光盛雪,一双绝美银眸微弯,像是在浅笑。

“徒儿冉欢,叩见师父。”女孩躬身行礼,三拜九叩。

司涯轻笑女子聪慧,抢先行礼,让自己不得不收她为徒。

“鬼灵精。”司涯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女孩前额,掌下灵息却意外的有几分熟悉。也许是因其乃仙体投生,之前在北川或是哪里见过吧。

“嘿嘿!”女孩娇憨一笑,扑扇着长睫,黑珍珠般的大眼笑如弯月。她仰视着司涯,似乎在等待什么,片刻后拉着司涯的衣袂轻声问,“师父,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欢儿!”王后低声斥了句,想提醒孩儿在仙人面前要学会规矩。

“王后已尽母责,你与这孩子缘浅,”司涯站起身淡淡道,“回去吧。”

“师父,孩儿可以给母亲写信吗?”女孩忙拉住转身欲走的司涯,额头轻抵他的手背,恳求道,“孩儿愿终身修道,为国祈福,但是孩儿会想她的。”

一口一个“孩儿”,激得司涯又心软几分。他漠然抽回手,背过身淡淡道:“你只是我的门人。”

“可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女孩回首看了看身侧的母亲,展颜笑道,“孩儿会日日思念父亲母亲,母亲也要照顾好自己和父皇呀。”

“十年后,你可回家探望父母。”司涯轻声一叹,背手走上山道阶梯。

“多谢师父!”女孩跨过门槛,沿着台阶跑了几步,转身挥手笑道,“母亲,孩儿会让成渝再见朗日与四季的。从此以后,春风是我,夏雨是我,秋收是我,冬雪是我。孩儿会一直陪着您的!”

她刚刚说完,山门随即关闭,王后在门外哭得泣不成声,而门内却只有鸟语花香。

冉欢看着紧闭的大门突然心悸得想哭,但她忍住了,深吸一口气,转身坚定地踏上前往濯罹观的路。

整整两日时间,冉欢奋力爬完所有台阶,在东山之巅只见一座锆白色泽的两层小观。普通民房大小,但占满山巅方寸之地,亦无门、无窗、无匾。

冉欢喘匀气息,站在阶上朝母国的方向望去,目之所及只得一片黑暗,再看脚下青山却一派葱葱盈盈,此山俨然成了黑夜与白昼的划分线。她瞬间真实体会到肩上重担千钧,也明白师父不设门窗便是没有真正接受她。她跪在最后一阶,抬头盯着小观道:“师父,徒儿来迟,求师父降责,给徒儿一个领罚改过的机会吧。”

她虔诚地跪叩,额首磕在地上,可一抬头却又回到了山脚下,而身后即是那道将她与母国分离的大门。师父难道是嫌她走得慢,让她重来一次?

“咕——”

冉欢捂住自己闷响已久的肚子,可抑制不住两日水米未进、唇裂舌干的热渴。眼前渐渐模糊的景物和越来越狂沸的心跳让她没走一步便晕了过去。等她再醒来,依旧停留于原地,却渐闻潺潺水流之音。她矜眉凝神一望,山脚不知何时出现了条清水流淌的涧溪,那山涧源头的泉口处竟还有一株枣树。树上挂满了通红的小枣,微风拂过,小树仿佛招手般释放清甜枣香引诱她前去品尝。她抿了抿早已皲裂的唇,出于生存的本能,她快速爬到小溪旁,俯身饮了一大口,泉水甘甜清冽的滋味让她瞬间清醒许多,她思忖片刻,又将水吐出,缓缓撑起身子,站立着浅浅喘息。她侧身望向母国,远处黑暗的国域正等待她来唤醒光明。她握紧小小双拳,像是拼命一搏般重新开始登山。

母亲、父亲、祖国,冉欢不断默念这三个词,一遍又一遍加重它们在心中的分量,仿佛要将它们镌刻于灵魂深处。而这些词像是三双大手推动着她不停向上攀登求索。彻夜的寒冬导土地干裂,消失的鱼兽致饿殍枕藉……她从小看到的一切人间惨状促使她几乎是凭借仅存的毅力重新站上山巅,而那白观也渐渐现出一扇小小红门。

冉欢揉了揉满是金星闪烁的双眼,她拖着疲惫且微颤不止的身体徐徐推开大门,欣喜跨进,摇晃着脚步,低头拱手微声道:“多谢师尊。”话音刚落,体力不支的她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块巨石上,前方乃月牙形浅金沙滩和碧波微漾的大海,左侧一片茂密篁竹,右侧是尚在黑夜的成渝国,而身后却只万丈断崖。

冉欢趴在巨石上,探头向断崖下望去,但见浮云和浓雾。她捡起身旁一块石子扔下,却根本听不到石子落地的声音。她瑟缩着躲在巨石上,不知该往何处去。

“既然疲累饥渴,为何不停下饮泉水,食蜜枣?”久违的男音仿若仙乐般从空中临下,安抚着她惊悸的稚心。

冉欢闻声望去,断崖上方,蔚蓝天色之下竟有一座雕栏红亭,而那熟悉的一抹浅青正端坐于亭中。她正跪叩首,俯身拜道:“母亲曾说:为人子弟便要恪守师命,师父没有下令允孩儿饮食,孩儿不敢擅动。”

司涯闻言轻笑,又道:“你站得太远,我听不清,上来回话。”

上来?怎么上?冉欢正疑惑,抬首竟看到一把砍刀横于面前,她双手握起刀,才发现其并无锋刃。冉欢思索片刻,环顾四周顿时有了主意。她放下刀,跑到竹林边上,拾几片翠绿阔叶,将它们先卷成斗形,又用竹枝穿过叶片重合处,做了几个简易的斗杯。

而后,冉欢脱下外衣做袋,装了些许沙子运到巨石旁,又在沙中挖了几个小坑,最后用竹斗杯盛满海水放在小坑中。她撩起斗杯里的水淋在砍刀上,利用巨石磨起刀来。

此处没有昼夜晨昏,故而冉欢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不停磨刀,直至双手处处血泡,肩膀酸痛麻痹,此刀也终于有了些许刀锋。她片刻未敢耽误,提刀至竹林旁,挑一粗壮的参天翠竹,举起刀用尽全力斜砍下去。

“你这徒儿当真乖巧!”几许浅青金光汇聚,便现出寒阳真身。他落于亭中,盘腿坐在正半躺翘脚哼曲的司涯身侧,又道:“只是,你怎么不教她些术法图阵,好让她尽快进益?”

“法会还没开始吗?你这般清闲?”司涯只眼微睁,叹了口气,解释道,“五道之内,缺少会术法图阵的人吗?此次成渝之乱,正是因为不修净心只习法术的道士太多,贪欲过盛,方至天惩。我收徒儿,必先修心修德,才能再谈修术修法。你看她,天生聪慧,若这聪慧没有用于正道,那学会越多的法术,将来便会是越大的祸患。我已教成她‘坚持’,现下便是要教她‘刻苦’二字。这伐竹造梯,不用个三五年,我是不会让她进亭学道的。”

“此言确真,”寒阳颔首道,“我来之前,去成渝走了一遭。你的判罚对于无辜国民而言……有些重了。”

“无辜?”司涯撇眼轻笑,“雪崩来临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对于犯错之人,只有切肤疼痛,才能使其铭记正理于心。你若同情他们,便去海底一趟,看看那些妖灵见此,有没有欢呼雀跃,拍手称道。”

“好吧,”寒阳颔首道,“员氏带人屠妖四年,你惩戒成渝四年,也不算有失公允。”

“对了,”司涯起身正襟危坐道,“你推演术法在我之上,你给算算,我这徒儿何时才有飞升良机?”

寒阳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我一同拜师学艺,你时时勤谨刻苦,原本修为在我之上。唯有这推演一术,实是拖赖倍懒,如今却要拜托我替你算了。”

“我看到数字就头疼,你又不是不知道。”司涯枕臂又再次倚躺,嘟囔道,“若是小师妹在,你以为我会求你?”

寒阳听言敛笑,闭目掐指开始推阵精算,不一会便蹙眉浅叹。

“怎么了?”司涯见状问道,“有何不妥?”

“为保永生,无论是妖是仙,每隔五万年都需历劫。修为不足者最快提升灵力的正途乃下凡投胎,通过为人经生、死、离、别、爱、嗔、痴、恨八苦历练,或重新飞升为仙或续五万寿数为妖。正如你我都曾下凡历生死劫一般,”寒阳徐徐道,“冉欢原本也是星宿仙人下凡,按理快则几年慢则数十载便可得道脱生成仙。我方才算其命格,她应是十六岁那年就有飞升之机。”

“还有十二年,算快了。只是,你这么愁眉苦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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