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探亲方归的冉欢从胜遇背上一跃而下，稳稳落于红亭，拜别胜遇，只手攀住亭顶吊脚，侧身翻进亭内，拱手行礼后取下背上包袱，露出一红木盒，双手托着，仰头笑道，“这是孩儿和母亲亲手做的五方糕，师尊尝尝？”
“本尊从不饮食，”司涯盘坐闭目淡淡道，“你好不容易回家一次，怎的这样快就回来了？”
“孩儿自是想与父母多多亲近，但想到师父一个独坐山中，若无欢儿陪伴该多孤清。”冉欢捧着食盒，坐到司涯身侧，轻声笑道，“师父赐孩儿服仙丹，可不饮不食，也可不眠不休……但孩儿与您都十年没吃过美味了，您总说凡食浊息重，多也是怕荤腥，这素糕是孩儿全家一片心意。您就赏个脸，尝一口，好吗？”
“鬼灵精！”司涯浅笑睁眼，看盒内五色樱花状糕点确实精致，抖抖袖子拿起一个咬下小口，细细咀嚼。
“怎么样？好吃吗？”冉欢笑问道。
“这五方糕选用稻、菽、稷、麦、黍五谷制皮，菘、藕、菇、茭、笋五菜为馅，配以无根水调和，山泉蒸制。”司涯浅笑道，“如此费心……你父皇和母后是想用这五方糕告诉我，如今的成渝已然恢复生产，食素为常，不再杀孽，休养生息。对吗？”
“父皇和母后大抵是这么想的……”冉欢嘟嘴道，“但孩儿是真心想让师父尝尝我的手艺嘛，这山上什么都……”
“你的刀法练得很好？”司涯将掌中糕隐于虚谷内，冷眸一撇，半是责备道，“可以与几位王兄切磋了？”
冉欢愣了片刻，放下食盒跪叩道：“师父，欢儿知错了。”
“我教你的武功刀法蕴含天地玄机，日后可配仙术发挥巨大威力。你倒好，却用来跟兄弟们比试竞技，逞一时之快。”司涯合目道，“下去跪默《清心咒》一万遍。”
“是。”冉欢起身拱手行礼，自袖中抛出六爪链钩，钩尖抓死巨石边缘，她从亭子一旁飞跃而下，落于巨石之上，拿起司涯早已为她备好的纸笔，跪坐正立，嘟着嘴开始奋笔疾书。
而此时的司涯早已回到仙界，找到正在恭送各位仙家尊者离开法会的寒阳。
“来来来，看一看，瞧一瞧啊，”司涯幻出食盒故意在寒阳面前转了一圈，学着凡间小贩吆喝道，“最新出炉的爱心糕点啊，又香又甜又清心啊，某些仙人没有啊！”
寒阳见状摇首轻笑并未言语。
倒是华年仙子乘风迎面而来不由分说就施术抢了一个，拿在手里端详细看笑道：“这般精巧，定是个有心的女弟子所做。”
“哎，”司涯有几分不满华年抢夺，只将食盒递到寒阳面前，任他取走一块，回道，“小师妹，抢便抢了，但话要说全，是个有孝心的女弟子！别让旁灵听了误会……”
“究竟是孝心还是别的什么心，师兄比我清楚。”华年笑得别有深意道，“那柳宿本就与师兄同宗，更是三世情缘。师兄历了情劫就将人家忘却，可真是薄幸！”
“师妹！”寒阳轻声喝止，面有难色。
“什么？三……”司涯乍听此言讶异不已，但看寒阳神情又显然是知道的。司涯想一问究竟，却被紧跟华年身后的一位白衣少年郎打断。
“见过寒阳仙君、司涯仙君，”白衣少年拱手道，“后学闻远道有礼。”
“寒阳，什么三世情缘？”司涯走上前拉着寒阳的衣袂，蹙眉追问，“十万年来，你我一同修道，我怎么什么也不记得。”
“这……糕味道不错，”寒阳呵呵一笑，转身欲施术先走，却被司涯拦下。
“寒阳，我把你当同生兄弟，”司涯声线已然冷下几分，接着又道，“你不会瞒我的，对吗？”
“师姐，煜城神君不是还有事找你我商议吗？”白衣少年见状不妙，拱手道，“不如我们……”
“闻远，历劫都会遗忘些东西。”华年将手中糕点掰成两半分给少年一份，笑得别有深意，道，“因为不忘，就不能超脱，永困于劫中。希望以后你再历劫，不要像师兄一样。”说完便挥袖施法带少年离开了。
“司涯，当年我开蒙晚，历劫却早，你担心我挺不过去，所以将首劫独揽了下来。正是因为历劫中途……出了些意外，如今修为才比我稍逊一些。”寒阳看司涯更疑惑了，只得委婉劝道，“往事如尘不可追！你和她既都选择两厢遗忘，现下就不要再问了。”
“也就是说……我曾历三劫？为什么我只记得有两次。五万岁为妖历生劫，十万岁成仙历死劫……”司涯扣住寒阳的双肩蹙眉道，“是谁用了禁术夺走了我的记忆吗？”
“司涯，你别这样。”寒阳暗憎华年多嘴，但现下他也没有更好的言辞劝说，“此去成渝国渡四公主冉欢成仙之事……原是派了我去，是我恳求师尊让你去的。若此番功成，你以前所失的修为灵力就都能回复，便有机会成为仙道第四神尊！你要记得‘忍’，百忍成金！”
“呵，我都成仙了，还需要成金吗？”司涯摇了摇头，他从不把神仙尊位放心上，也明白这只是寒阳搪塞自己的理由罢了。他冷笑道：“你不说，一定有你的原因。好，我不问了。”
“司涯……”寒阳本想再劝几句，还没有拉住他，司涯便已化作一阵青风回了东山濯罹观。
司涯悄无声息地走到正在习武的冉欢身后。冉欢一招小燕摆，转身突然看到几月未见、正在愣神的司涯，她立刻收刀入鞘，拱手行礼道：“师尊，一万遍《清心咒》孩儿已经默完了。”
司涯面色清冷，袖中指尖作法，欲行探灵术，但想起寒阳说“两厢遗忘”，况且她已然重新投胎为人，前世的记忆大抵是也没有了……
“师尊，孩儿当初和王兄切磋武功，只是觉得宫中的教习技艺比之师父所授相差太多，想让王兄多多进益。”冉欢看司涯神色难测，进而愈加恭敬地跪立解释，“孩儿之前思虑不周，现已知悔改，求师父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
“欢儿，”司涯打断她，轻声问道，“你可想上天见诸仙吗？”
欢儿？这是师父第一次如此称呼自己。冉欢微愣片刻，浅笑道：“孩儿定刻苦学道，尽量早日修缘至满，与师尊一同上天拜见众仙。”
“好，那我自己去。”司涯冷下眼眸，挥袖布下巨阵做结界，给她留下一摞武术秘籍就迅速离开。
司涯离去不久，红亭之上便有二灵撤下隐身盾，显出原形，乍一看像是华年仙子与闻远道。待那仙子念咒收术现出真身——一蓝锦雪发男子与林和。
“看到吧，”雪发男子轻笑道，“明明同生为人。人家就能从小在此仙境由仙尊亲授，学道习武；你就只能被囚于孤岛之上，忍饥挨饿，受风雨飘零。”
“司涯仙君就这般信不过我？我日日割血饲石，与师弟们时时念经，不眠不休压制其妖性。若不是神尊襄助，我竟还不知他从一开始就用傀儡符监视我！”林和握拳切齿，骤然红了双眼，蹙眉厉声道，“明明我和师弟们才是受害者，他却一门心思助员氏侄女修道成仙。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人，终不可能改变天道。”雪发男子背手轻笑，“唯有仙能。人道的存在甚至可以看做只为给众仙妖历劫而已，你们的生死存亡，不过渺尘。”
“求神尊授我仙术，”林和跪拜道，“我要为师父和自己讨回公道。”
“公道？”男子拍了拍林和的肩膀，轻笑，“只有强者才配有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