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翼絮絮安排众妖各自任务,刚说完行云便小声嘟囔:“主上……说好的美男计呢?”
临翼无奈一笑,屈指连连给他好几个暴栗,边说边打:“说故事要有铺有垫,有起伏接转折,读者才能信服!懂了吗!”
“是是是……”行云捂头快速化形,依计而行。
紫豹饮茶正觉平淡乏味,一位筚路蓝缕的拄杖老翁便从他的右前方慢慢走来。
老翁佝偻白发,蜡黄隐黑的面上布满褶皱,不可蔽体的破衣烂衫上尽是尘土,周身散发着浓浓的发酸型体臭,只手拿着一枚破盏,正换桌乞讨。仅管他满脸堆笑,态度恭敬谦卑,但众人不是对他漠然冷视,便是讽笑驱赶,更有甚者,竟一怒将其推到咒骂,打完还啐口唾沫。
紫豹很想上前襄助,但一想到养父生前的嘱咐,迟迟未敢动手。他蹙眉频频叹惋,握杯之手已然忍出汗来。
“又是你这个老不死的!”端茶的小二挨个儿向茶客们鞠躬赔罪,拿上水刚沸的茶壶,上前狠踹乞讨老翁,拎着水壶威胁道,“再不走,老子活活烫死你!狗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敢来败我的场子!”
老者不敢出一言以复,捂着伤痛,卑微地颔首点头,爬滚式地离开了。
紫豹向小二买了些茶点,结了账便出门去寻老者踪影。他走了一刻有余,终于在一家酒楼旁,找到又被人轰出来的老者。
老者从酒楼高阶上摔下来,直滚到路中,想必是年岁已高,他直在地中哀嚎却始终伤重不起。
此时,路上恰好驶来一架马车。马车飞快奔驰,路人、小贩纷纷避让,可老者却迟迟未能支撑爬起。
紫豹大步近前,揽过老者臂肩,将他倏地安全带到路旁。老者惊奇讶异得连眨眼也忘却了,只呆呆定睛看着面前锦衣绣衫、贵公子模样的青年郎君。
“老人家,您没有哪里受伤吧?”紫豹蹲下身查探老者伤势,见其惊诧神情,暗责自己不该轻易出手,惹人注视猜忌。但方才那般千钧急状,他怎忍如此可怜之人在自己眼前丢了性命而不出手相救呢?
“这是一些小点,您拿去填填肚子吧!”紫豹将从茶馆带出的点心递上,柔柔一笑安慰老者,正欲起身,老者却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撕心裂肺地放声哭喊。
“我的儿啊——你这不孝子!怎么忍心让亲生父亲上街乞讨,自己独享富贵啊!”老者的声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愈加奋力呼喊道,“你爹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竟这样任人对我百般糟践啊!上天啊,你开开眼吧!”
“我……我不是!我没有!”紫豹慌忙摆手否认,可老者却更加不依不饶。
“苍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让你居然不认亲生爹爹啊!”老者忽然站起,三指并立而誓,赌咒般朗声道,“我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谎言,就让天神劈一道雷下来,正中我的门心,将我劈死当场!”
老者的话刚刚说完,原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狂风骤起,乌云密布,空中道道闪电,雷光隐隐,巨雷眼瞧着便要落下。
“骗子!”路人见状纷纷议论道,“天公明示!定是他想攀附权贵,才污蔑这位公子。”
“可不是,哪有公子儿乞丐爹的!”
……
眼见辩不过众人,老者面色瞬间凝重尴尬。他垂首喃喃,使了个定身咒,拍拍紫豹肩膀蹙眉道:“那个……你在这等等我啊!”
紫豹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即见一道漠白烟光倏通上天,而老者顿时化为一片黑烟,落地而散了。
“谁!谁这么配合我啊?啊——”临翼收术落于行云之上,环顾四周,正在查找是谁故意鸣雷让他破誓无法圆谎,当众下不来台。他来回逡巡,终于在一乌金色云朵后找到戏耍他正企图隐形而遁的司涯。
“哎呀,”司涯当场被抓,兀自尴尬嬉笑,拱手客套道,“这不是临翼兄吗?真是巧啊!我来此督雨,竟有幸见到了您,真是……好巧啊,哈哈哈,哈哈……”
看临翼皮笑肉不笑,挑眉质问模样,司涯也再“哈”不出声。
“巧?”临翼抱胸抖腿,环绕司涯审视道,“你是算准我来此渡劫,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吧!”
“怎么会!本君看上去有这么无聊吗?哦,对了,我突然想起北川还有事,那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不送啊!”司涯缓步后退,正欲施术离去。
“督雨?布雨法器未带,雨仙也未跟从,连你的小坐骑胜遇也没来。您是准备靠吐唾沫来降雨施恩吗?”临翼直接拆穿司涯,让他也体会一次被人当面点破的窘迫。
“呵呵呵呵……呀,”司涯以笑遮掩自己的难堪,指着下界佯装惊讶道,“你看——”
临翼并未上当,挑眉冷漠地盯着又欲施法隐去的司涯。
司涯一时僵在当场,收敛笑容,落下眼睑,一脸委屈道:“只是开个玩笑嘛,不至于……”
“别让我再看见你。”临翼白他一眼,折返回古德国。他与司涯说话的功夫,此地已是夜半了,众人依旧被定身咒所缚,紫豹也乖乖待在原处。
临翼见其仍在原地等待,面上有些挂不住,必竟他作为长者戏弄小辈还被当场戳穿,总要想个合适的理由把事儿圆上。他正编造着,紫豹见他返回,恭敬揖礼,深深一躬,微笑如旧,仿佛并未气恼在意。
“师尊,”紫豹拱手道,“万余载未得相见,不知师尊是否还记得弟子。”
记得,你占了我的洞府还能不记得吗?临翼心底翻了个白眼,面色依旧淡然,清清嗓,背手昂头,一派师者长辈模样,语调沉而缓:“万载未见,小紫也成家生子了。本君的府邸对于你一家三口……小了点吧?”
紫豹闻其语中十足的不满,立即跪拜回道:“师尊的宅院弟子从未敢丝毫染指,更枉谈倾占,只是与绾绾每日打扫,随时恭迎师尊回来。弟子在您府院旁新建一所,与家人同住,方便照顾您的故居而已。”
临翼对这回答半信半疑,他离开妖界后,弟子分裂四散,各自占山为王,全当他已经死了。怎么紫豹一万年还在替他守护住所?莫不是……凡间说的睹物思人吧?
“阿紫,”临翼俯下身,凌厉双眸紧盯着紫豹,蹙眉认真道,“你与黑虎成婚,那孩子真是你的吗?”
“是啊!”紫豹一脸茫然,师尊怎么这么问。
“你喜欢她吗?真心相付、海枯石烂的那种。”临翼又问。
“师尊……”紫豹一脸呆滞地眨了眨眼,“您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临翼一时语塞,他总不好直接问紫豹究竟钟情于谁。
“对了,师尊,您方才为何化为乞丐模样?”紫豹继而又道,“您不是已拜神君为师在仙道修炼吗?怎么会突然来这人间呢?”
“呃……”这傻孩子怎么又问回来了?要怎么编才能名正言顺呢?临翼背过身拼命构思,突然他灵机一动,转身扶起紫豹,颇为郑重地说道,“当然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紫豹更疑惑了。
“对啊,这本是天机不可泄露,但念在你我师徒一场,为师怎忍隐瞒。你此番忽降古德,必是历飞升仙家之劫难吧?”看紫豹点点头,临翼更加眉飞色舞道,“为师就是上神们派来考验你的呀!今晨你是不是遇到一美艳女子?她与午后的乞丐皆是为师化形,就是为了测你对于生众有无怜悯之心。还好,你表现很棒!”
“哦!原来如此,多谢师尊。我原不过是您千万麾下中一员最不起眼的小将,真是没想到您不仅记得我,还特意从天界赶来提点襄助,弟子真不知该以何为报。”紫豹再度行礼道,“多谢师尊,多谢师尊。”
呼——
临翼长舒一口气,被紫豹的单纯所折服,心中暗笑:这傻孩子,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真是傻得可爱。
“可是,师尊,”紫豹像是想到了什么,蹙眉问道,“您从百忙中前来,鼎力相助,弟子会不会耽误您修炼啊?”
“没关系!”临翼一脸义正辞严地慷慨陈词,“为师一向先人后己,且不慕仙名,否则怎会如今还未是仙君之尊呢!你虽然已通过为师设下的考验,但为师真身已露,天机已现,被神君责罚,夺去了我所有功法。现在为师只堪堪化形而已,帮不上你什么了。”一语言尽,他眼中泪光粼粼,无限诚恳。
“什么?那……那徒儿该怎么帮您?”紫豹慌忙连问,“剥丹?剥丹可以吗?弟子虽卑质鄙陋,仅不足两万年修为,但至少能让您免受部分苦楚。”说罢,运力起灵便要动手剥丹。
“哎哎哎,不用不用!”临翼连忙阻止他。
临翼没想到他还真能冒着被打回原形之险,承受分身裂体之痛,甘心出让自己苦修两万年的内丹。这傻小子,真是憨得可爱!
“古德国君无能无德,致使朝纲混乱,引得妖孽纵生。你只需完成除妖之职,历毕这世劫难,为师的功法自然就能完全恢复。”临翼拉住他的手,笑得如一位长者般和蔼,“只是这除妖啊……十分艰险。你为灵纯良,恐不是他们的对手。为师就留下来指点你,助你早日功成,你说好不好呀?”
“自然是好……”紫豹笑着点头相应,忽而又扶住临翼紧张道,“可是您的身体……”
哦,对!妖类功力被夺如凡人失血,应该是很虚弱才对。突然反应过来的临翼即刻单手扶着紫豹的肩膀,只手捂住额头,蹙眉叹息道:“没事,只要你能顺利渡劫,为师会撑住的。”
“师尊……”紫豹眼中沁满泪水,感动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