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台琉璃观内,上智于密室之中不停画阵列阵,采用各种推演术法,一心探寻张杰出身来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做什么。
上智自诩清流仙尊,从未被一届凡人扰得心中如此不安。张杰越是难测,就越能证明大有来头,可他究竟是什么人,受谁指使?对自己有无威胁?他为何会鬼术?为何能召唤伽罗叶?他师从何灵?欲做何事……
在最后一个推演阵法都失效后,被心忧折磨的上智冷汗涔涔。他垂首看着自己微颤着从眉心滴落的汗珠,心一横,既然算不出是敌是友,那么宁可错杀一千,也勿负一个!他当即起身,幻出佩剑,走出密室,准备征领所有弟子诛杀张杰。
上智刚关上密室,走入书房正厅,却见张杰早已坐在那里。
只见他,人形人面,却鳞甲遍身,双手已作利爪,周体妖气腾腾,黑烟阵阵。尤其是那微微弯笑的一对双瞳重眸,晶莹剔透,似深渊大海,又如湛蓝夜空。但无论再怎样看,也绝不是个人了。
上智握紧长剑,不禁后退几步,此时的张杰仅是看上去,便知已不是当初习武台上求师的张杰了。
张杰觉出仓皇得满面煞白的上智欲逃,不禁轻笑出声,云手在足边幻出赤龙与赤颙尸骨,拂袖幻回人形模样,拿起身侧几案上的青瓷茶杯,饮茶淡淡道:“真人,小的已按您的吩咐将偷鼎之贼抓了回来。您认认,是不是他?”
张杰从容淡定的样子更让上智心生疑窦,但眼下逃跑会不会显得心虚?何况众弟子尚未联络,若是逃跑激起张杰逐戮之心,岂不是得不偿失?上智左思右想,缄默踯躅,半晌未敢言动。
“真人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张杰浅浅一笑,放下茶杯,抬首又道,“现在,可以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吧?”
上智愣神片刻,左右思虑,还是保全苟且为上。他忙从虚谷内取出镇司金鼎,施术将它搁在张杰身旁的桌案上,依旧不敢出一言以复。
张杰镇定未闪,放下茶杯,试探性地轻抚着金鼎,但让他惊讶的是,神力充盈、金泽许许的神器居然未对他有任何反噬,甚至,一丝排斥都没有。传说中,这镇司金鼎可镇四方万妖,怎会对他无用?难不成是因他刚刚化妖灵力不纯金鼎未能辨别?
上智见张杰抚摸金鼎也甚惊异,张杰所用之法明明皆是鬼术,如今定也成了妖,为什么他却丝毫没有被神力反噬?这鼎已保万瑞千年,应该不会假啊。
张杰看上智垂首眼眸转得溜快,猜他定是憋着什么坏心思,面上笑容瞬消,犹如变脸一般,沉音质问:“真人……是当我太好说话吗?”
“尊……尊使……”上智看其眸中冷绝寒光,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放下身段拱手回道,“尊使来时,仅持此物,老朽已然归还,不知……还缺什么?”
上智语调越来越弱,从一开始的支吾结巴,到后来细弱蚊声,狂跳的心配着殷殷冷汗,久久未平。
“我曾答应你,我追回盗鼎之贼,要求的可不止是你弟子之位。你可还记得?”张杰云手将足下几具妖尸一并奉上,弃到上智身前,令他仔细看看清楚。
上智被枯尸落地的“啪咔”声吓得双肩一耸,手中薄汗已让他快握不紧冰凉的剑柄。他猥缩不前,咽嗓努力开口,却怕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些干枯如柴的尸骨、毫无灵息的眼眸,都在无声诉说眼前这个握鼎妖人,当初是何等残暴冷血地将他们一并吮吸待尽。
“你用黑焰阵劫取妖气修为,不过是用阵法将其炼为清露,再滋补自身元神。”张杰见上智瑟缩颤栗,不禁嗤笑,但语气仍旧平和,不疾不徐道,“而我也用黑焰阵,却可直接吸纳妖息,甚至获得他们的原形优点。龙鳞,可抵水火兵刃;双瞳,可直视生灵化影,让其无所遁形。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我的天姿比你高!所以,你最好老实回答,别想着逃。或者,你也可以打开法眼四处看看我早已设下的龙鳞障。以肉身设法界,你逃无可逃!”
上智闻此倏地慌了神,他听说龙鳞障乃龙族密术,是个用自身肉躯将敌围困,玉石俱焚的狠绝法子。
“尊使”,上智扑通一声跪下,弃剑不顾,唯拱手作礼,连连哀求,“尊使术法高深,我自是不敌,可咱们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您何须设龙鳞障与……”
上智还未说完,怒不可扼的张杰猛地拍桌而起,愤愤道,“没有深仇大恨?”他的声线于此时立刻分裂双音,一个是义愤填膺的张杰,一个则是沉冷狡黠的赤龙。
双音皆气重声恨地嘶斥:“若无你贪取妖众修为,万瑞众多无辜百姓怎会被妖界报复!死的死逃的逃!我的生身父母,我的阿娘阿哥,怎会惨死异乡!还不都是你——”
情至盛怒,张杰举起手中金鼎,足下忽现金阵,眼瞧着就要催动阵法将上智收缴鼎中,使其万劫不复。
“尊使饶命!饶命啊!”上智见状连连叩首,拼命高喊解释,“小仙也是奉命而行,不敢违背啊!”
“奉命?天宇吗?”见其点头承认,张杰放下金鼎,怒息稍减,上前揪住上智的襟口,将他一下凌空拎起,蹙眉问道,“他与众妖不和是因煜城而起,这我略知,但此与万瑞何干?你若敢有一句谎言,我必将尔粉骨碎丹,永世不得超生!”
“不敢不敢!”上智摆手道,“天师是命我寻一位仙君的转生,说其曾犯天律,如今私逃万瑞重生,让我引妖众入侵,逼他现身。我是用禁术吸取恶妖之灵,但却从不敢杀人啊!尊使明鉴!尊使明鉴!”
“仙君?”张杰晶瞳颜色瞬间变白,仿若日月重生,诡异渗人,他不自然地咧嘴笑道,“那仙君叫什么名字?”虽是笑,他赤红如血的薄唇中,满口尖牙却只散出阴寒骨色。
“白……白……白、白……“上智被他阴鸷一笑吓得魂不附体,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好好说话——”张杰如兽嘶鸣一声,吓得上智差点咽气。
“白泽!白泽!白泽!”上智快速回答,据实脱口而出,“原晨曦谷煜城神君座下砯雷崖御守,紫金沉钧锏主——白泽仙子!”
“好啊,”张杰不断点头,笑得诡谲,像扔垃圾一样扔开上智,如野兽般喑哑嘶唳,“前世负了我,利用我,废我功法,杀我仙身还不够,还要屠我转世!找不到我,竟要欺杀凡人逼我现身!好好好!好个天宇!好个神君!我若不应咒,岂非辜负你对我如此用心!”一语言尽,他“啪”地一声击掌于实木重桌,桌案刹那化成齑粉,如尘落地。
上智瞬间彻底吓昏过去。
张杰切齿挥袖收下金鼎于虚谷,转身看着晕厥在地的上智便要施法,欲以黑焰阵将其吸纳,念咒之际,却被一缕红纱挑开阵形。
“你也想变成他那样的灵吗?”云驰收术赶来,玉掌拉住张杰手腕,蹙眉低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师尊——”张杰大吼一声,止不住满腔怨愤,溢泪哭喊,“他欺杀妖众,挑弄是非,指皂为白,滥用禁术,冒领他人功德……种种恶行,罄竹难书,难道还配活着?”
“他是天宇弟子,若他一死,你的行踪为师就再也瞒不住了!”云驰压住他不断升腾的煞烈妖气,娓娓相劝,“以你现在的能力修为,难道可以跟神君一战吗?不要以卵击石,做无谓的牺牲!”
“我这条命算什么?我不是不死之身吗!那我何不拼一拼!否则,我的前世,我的家人,岂非白白没了!”说罢,张杰便要划开手掌,引血设阵,吸取上智修为内丹。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为你尚在鬼界的阿娘想一想!”云驰见其一瞬止术泪满眼眶,知道此法奏效,停手柔声道,“你阿娘还在鬼界受苦,仍等你前去救她。她对你那般好,如生母一样将你养大成人,时时护你周全。你怎能因一时怒气,舍她不顾!”
“受苦?”张杰怔愕落泪,收术质疑道,“弟子听闻鬼道为六界最为公允之处。我阿娘今日还告诉我,她用一生德功换阿哥转生得了好人家。她一世行善,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如今怎会在鬼界……受苦?”
“为了你!为了让我救你!”云驰叹息道,“你还记得你用召魂咒时,我极力制止吗?我不仅是怕你血枯不受,更怕她承受不住啊!”
“她怎么了?师尊,师尊,”张杰立刻跪下,拉着云驰的手泪眼婆娑地恳求道,“师尊,弟子听你的话,听你的话。只求你带我去见见我阿娘吧!”
“好吧。”云驰扶起张杰,为他擦去眼泪,长息道,“唯这一次!你修为尚浅,频繁越道,恐承受不住。”
“是!是!”张杰颔首相应,揖礼朗声道,“多谢师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