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绘阵,以魂为注,置尔精灵,汇于吾身,毁原聚力,焚尔立形!”张杰合掌念咒,双目如炬,冷着苍白赛霜的面容,一字一顿,似布催魂杀令,足下血阵煞风乍起,魇戾鬼气骤生。
图法运转,魅影丛生,如泣如诉,如怨如哭,由阵心法点而出,似万千寄生虫蚁般涌进赤龙的体内。同时,无数血链亦如长针同时扎进他的身体与虚谷,若饥渴野兽,贪婪地吸取着他的元灵修为、血液骨髓。
赤龙想高声呼救,却在张口瞬间被血链缠住舌根。条条细藤般的血链趁机齐齐插进他狭小的口腔,刹那即如利刃般顺着血脉刺进他的心房,让他连最后的呻吟都嘶鸣不出。
黑焰阵旁逡巡徘徊的四五条赤颙闻妖主灵息渐弱,纷纷跃入阵中,妄图将赤龙救下,却还未来得及动弹一步,即被血链抓覆吸灵。
焰阵吸纳灵怨增多,阵法面积也一圈一圈不断向外扩大,其戾气咒怨之力亦逐步增高。阵中连接妖众与张杰的血链似在生长一般,不停变多、变粗,不间歇地向他提供灵元修为。
如涸辙之鱼巧遇甘霖。源源不断纳取妖灵的张杰,脸色迅速好转,渐生血色。
反观赤龙,法力衰微,早已幻回真龙原形。身如秋末落叶,萎靡枯败,干瘪苍老。双目已然冷白至全无亮点神韵,唯剩一架枯骨浮于层层血链之中。
若饕餮贪食妖灵,餍足之后的张杰满意微笑,收回阵法,如人间君王般居高临下地俯视足边妖类尸骨,不屑地轻轻踢开。他周身血风煞气已尽化为隐黑妖息。荡生虚谷之中,他已可自窥视得一枚小小暗色内丹。只是这丹丸乃数众妖物灵息所化,混沌不纯,众多力道纠葛交织。
倏地,张杰眼前之景骤然模糊起来,眼底乍然突生切肤裂体之痛,如刀割,似虫咬,深深切切剜割吞噬着他的眼睛。
“啊——”张杰双手捂眼,痛苦地嘶喊高唳。声音却不似以往干净纯粹,而如二人同时发声,一音自是从前的张杰,另一个竟若方才被焰阵绞杀的赤龙。
双目之中,仿佛小蛇咬实眼珠在用力的扭转啃拉。张杰痛得仰天长鸣,曲掌怒张,战栗久久。而疼处又何止眼眸!不断从他周身毛发处剥皮裂发拱涌而生的龙鳞,片片带血,层层交叠。
铺天盖地的疼痛过后又是钻心的痒,眼中若千百小虫爬涌蚕食,他痒得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抓挠的手。但他方才便清楚地感受到十根手指端裂生尖爪的痛苦,若此时揉眼岂非有致盲之险。
“小夔。”熟悉的清丽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一阵微风拂过,张杰的痒痛苦楚片刻就缓和下来,眼前的蒙白之景亦逐步消退,恢复以往的清晰感。
所视之景,虽已清明,但不知为何,所有景物却皆生重影现象。
张杰以为自己痛晕眼花,闭上眼,猛地晃晃头,努力迫使自己清醒,再睁眼,可一切如旧。他不可置信般反复尝试多次,却始终未得恢复,只能颓然放弃。
“小夔,我给你的书中已然写明:黑焰阵一旦施行,即是以魄换灵,肉身也会具有所收纳生灵的部分原形特征。”红衣女子缓步向他行去,单掌抚着他的额顶,掌中隐隐散出浅银薄光,仿佛在为其疗伤止痛。
张杰垂首看着手臂新生的带血鳞片,兀自声声讽笑:“一夜,那么多书,我只顾记着如何用法施术了,只粗粗浏览禁忌错漏……呵,至于后果,怎会有心记下呢。”
“你以黑焰阵杀了赤龙,夺其功法,食其气血,他的龙鳞便转生到你身上。”女子细细解释道,“赤颙护主心切,挺身献祭同阵。因其长有两双晶眸,你便也承其双瞳特征。原眸撕裂,顿出一双瞳仁,确是疼痛难耐。而且,如此改变,随尔终生,无术法可逆,你可怕?”
“方才那般一发万钧之险,怎还容我怕?能保住命,即算幸运!哎,无妨。容貌外表又岂是内里本质之外放表现,我仅求心纯便好。”张杰无所谓般轻松笑笑,面上颇为从容淡然。
“心纯?”女子琢磨此词片刻,满意而欣慰地笑着点头。
“对了,上仙,”张杰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一般,拍腿蹙眉问道,“上智也用此法吸纳妖灵,为什么他看上去却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啊?”
“一件雪色道袍即可隐去一身伤疤。”女子收术起身笑而答之,“更何况,仙界的修容之术你尚未修习,怎可凭肉眼识破他种种伪装粉饰。”
张杰闻言短叹,沉默着思量再三,改坐为跪,直立起身,正揖叩首,伏地请求:“上仙点拨无知小卒,多次救我于危难之间,悉心栽培,循循善诱,张杰虽万死难报大恩。只求拜上仙为师,日夜勤勉学道,力除世间不纯之心。”
“力除不纯之心?”女子缄默片刻,单手扶起张杰,算是认下了这个徒儿,并严肃告诫,“小夔,你要谨记初衷,不忘使命。若有一日,你犯了天律,我也救不了你。如今你拜我门下,不能不知为师法名,为师乃鬼界臣使云驰,修习与上智同年。当初也是为师指引张玉将你收养,只待尔长成,方来渡化。”
“既是如此……那您必知我亲生父母是谁!他们究竟为何将我弃养?”得知自己身世之谜可望解开,张杰拱手请道,“还请师尊明白告知!”
“你的生母因生你出血力竭而死,你的父亲也是因为妖邪侵害而亡,且你这一生注定孤苦,不能重生也不会去世。”云驰见其怔圆双眸溢泪满目,也不禁叹了口气,劝慰道,“既然有千年万载的寿数,就该好好利用,有所作为才是。”
“不能重生也不会去世?”张杰蹙眉疑惑道,“我本凡人,如今即使靠黑焰阵获得妖力,成了妖灵,也总有一日会因天劫而形神俱灭。为什么师尊却说……我也是不死之身?”
张杰只知:这天上地下,冗冗六界,只有鬼君与几位神君乃因是圣君身肤所化才得不死之身。鬼君郢客乃圣君半心所化,天霖宫文渊神君乐正朗为圣君单眼所变,晨曦谷煜城神君景风华是圣君单掌幻成,渺云殿天宇神君宿言卿原圣君单足变化。可就算是他们,也有转生重修的机会。为什么自己却没有,只能成为云驰口中孤苦一世的长生怪物?
“这与你的前世有关。”云驰挽袖幻云而坐,慢慢讲述前尘,“你本就是凡间地精修炼化形,因随煜城神君平定妖界翼王之乱,获封仙位,登临仙界晨曦谷,成为砯雷崖唯一御守。但后来,圣道被毁,圣君、文渊神君皆不知所踪。天宇神君率自家弟子围攻晨曦谷,煜城神君因你背叛而亡,只得转生重新修炼。而你,被天宇神君利用后已然失去价值,当即便被剥丹殒毁。但你死前以终身修为与仙君身份施咒:若可转生,必得不老不死之身,直至屠灭渺云殿所有生众方止。”
渺云殿?天宇神君?张杰已是愕然满怀,不禁又问:“若我前世既已拜晨曦谷煜城神君为师,在其麾下效力,神君对我又有提携教导之恩,为什么我会为了天宇神君戕害自家恩师?为何会怨气冲天,以死化咒,只为重生屠尽渺云殿?圣道被封后,天宇神君已是一手遮天,又如何会给我转生之机,为自己和弟子留下祸患呢?这……这不符合常理啊!”
“若遇情劫,又何来常理?”云驰摇首长叹一声,再道,“这个秘密只有为师与天宇神君知晓,你若想破劫,脱离前世诅咒,唯二法可行:屠灭魔族,重开圣道,求圣君为你解咒。或者,屠尽渺云殿,并绝全部生灵所有转生之机,应咒则破咒。”
情劫?张杰垂首啧叹,不禁在心里颓丧咒骂一声:他如此卑微平凡,如何做到这些破除劫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