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调走钱嗣通之时,钱嗣通的“保税入亩”改革正自各地热火朝天的推进着,因为连年征战留下的烂摊子虽然在承运中兴之时,已大有改观,但是,大多功臣宿将占据大量良田水地,普通百姓则大多靠开荒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更有甚者,大多百姓都是这些新兴贵族们的雇农,碰到好一点的雇主还则罢了,假如雇主恃宠而骄,蛮横无理,那老百姓就倒了大霉了,辛苦一年不但颗粒无收,还会遭到这些地主残酷的压迫。这些事情,早在顺德帝当太子之时就耳濡目染,所以,对这些权臣宿将,他是深恶痛绝的,为此,他才跟善于权变的钱嗣通一拍即合,启用他开始改制变法。
承运大帝雄才大略,对于属下,也多是信任、爱抚,而基于这个原因,他在位期间,虽然政通人和,但是却只是表面现象,而在私下里,贵族地主与雇农百姓之间的茅盾已经相当紧张了,几乎到了一触即发而且不可调和的地步。三年前,苏沪的家将苏茂因为去乡间收租之时,跟当地百姓发生了口角,结果激起了民变,压抑了、沉闷了许久的百姓终于彻底爆发并且揭竿而起,不但苏茂被这些老百姓活活打死,即使整个鹤城当时都被这些乱民包围了。早就致仕多年的苏沪在当时临危受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制住了这些暴民,但却没能堵住天下儒生悠悠之口,因为此事,苏沪不但被抄没财产,剥夺一切特权,最后还锒铛入狱。
而正是这件事,才更加坚定了顺德帝变法的决心,而这时,一手操办苏沪事宜的吏部左侍郎钱嗣通适时递来橄榄枝,这正是顺德帝巴不得的事情,因故,顺德帝提升钱嗣通为吏部尚书,开始了他为其两年多的变法维新。
钱嗣通的变法其实并不复杂,所谓的保税就是保证国家税收,而所谓的入亩就是把税收摊到田亩当中,因为那些贵族地主所种的大片土地都是上好的良田,其税收自然就高一些,而为了激励更多的老百姓去开垦土地,他们所开垦的那些薄田,政府只是适当的收一些或者干脆不收,这样,在事实上做到了公平公正,却彻底触动了贵族地主的利益,而这样一件看起来很简单的事,即使有当今皇帝亲自坐镇,推动起来都相当困难,而钱明达的退婚其实也跟此事不无关系。
铁倜、铁傥兄弟早在父亲铁梦雄那一辈,就已经是汉城赫赫大名的地主了,两兄弟又是因功致仕,当时朝廷的赏赐又是大大一笔,而自然而然,他们就成为汉城一带地主贵族的代表人物了,他们这些老牌贵族跟顺德帝刚刚提起的钱嗣通可以说水火不容,而钱嗣通后来之所以一力打压他这个亲家公,也不能说是师出无名,可谁知,他的一番作为最后却撞在了皇太后的枪口上。
现今的皇太后唐明珠因为出身、交往等个中原因,俨然已是贵族地主们最大的后台,别说远在七木道的唐启一家,只她的二哥跟妹夫李岸两家,就都是这些地主贵族当中的佼佼者,甚至还可以说是领军人物。在当年龙朝四大柱石当中,殷福平跟霍千川是淡泊名利的,他们当官只为做事,而李岸和唐九江则不然,这两个人之所以成为后来的权贵首脑,自然跟他们的尾大不掉不无关系。
钱嗣通的变法触动了李、唐两家的利益,而铁傥的书信交到殷福平手里,虽然当时大家并不知道殷福平在当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但是,他捎给儿媳李岚的书信,无疑给了李、唐两家对钱嗣通发难的最好机会。皇太后唐明珠更是得理不饶人,不但从民间找来铁胜芳,还当着当今圣上认铁胜芳为干女儿,把钱嗣通一家说成当代陈世美,不但硬压着顺德帝挥泪斩马谡,把钱嗣通外放,还把跟他一起参与变法的一干人等统统轰出了京城,这就是当年闻名天下的“七知府事件”。
这次参与变法的钱嗣通、常行宽、杜淳生、乔一诺、匡世成、欧兰福、柴启荣都被外放,这些朝廷大员纷纷下野,到各地府衙任职,使得当时轰动一时的“保税入亩”变法成为一个荒唐闹剧。
变法失败以后,顺德帝弄了个灰头土脸,跟母亲的关系也日益紧张,而这时,他才再一次想起了远在南方的殷福平,只是,此时的殷福平已经带领何铁图、李猛、钱群、铁算盘四人轻骑上路,踏上了前往汉城的征程。
殷福平言出必践,前几年,老友铁倜去世,因为自己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他的悼咽之路没有成行,只是安排自己那三个儿子联袂前往,那时,他的心中就无时不再思念着这位老友,而今,铁傥盛情相约,而且有事相求,殷福平终于再不甘沉默,打马而行。
铁算盘是铁傥家的管家,想当年,也曾跟随两位少爷在军前效命,而这一次,铁傥之所以派他专程前来送信,对老上司、老朋友殷福平,多少也有些道德绑架的意思。殷福平此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别扭。
五匹马箭一般离开凤城,开始奔驰向他们第一个目的的---鹤城大狱。
鹤城大狱当中,原兵部尚书苏沪此时正在里面大快朵颐,而陪同他一起痛饮的正是鹤城总兵狄大炮,狄大炮人如其名,最是直言不讳、嫉恶如仇,而且,还是那一点就着的炮筒子脾气。他的老上司锒铛入狱,原是出于圣裁,他无力抗法,但是,把老领导这间狱舍打造的雍容华贵,每日都过来配他痛饮几大碗,他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今,杜淳生调任鹤城知府,他来的就更光明正大、毫不客气了,他到要看看这个变法维新的新贵到了这般时候,还敢把他怎么样。早在今日到来以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跟杜淳生撕破脸皮大干一战的准备,而谁知,他与苏沪喝得正酣,杜淳生却连影也不见一个,狄大炮暗骂杜淳生孬种,一个曾经堂堂的礼部尚书居然对自己这个大老粗无可奈何,倒真是由不得不让人小觑。
而让狄大炮没有料到的是,曾经的大帅殷福平会不期而至,当殷福平一干人等在狱卒带领下,来到苏沪的狱舍之时,苏沪与狄大炮已经有了七分醉意,看到殷福平大马金刀走进来之时,别说狄大炮,即使是一向稳重、沉着的苏沪都被吓出了一身泠汗,醉意立时清醒了几分,他慌忙站起身来,一躬到地,恭声道:“罪臣苏沪拜见大帅,不知大帅突然至此,唐突荒唐之处,还望大帅恕罪。”
殷福平冷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对狄大炮森然道:“你是鹤城的总兵狄大炮吗?”
狄大炮可以不鸟以前鹤城的知府齐盛,也可以不在乎现在的知府杜淳生,但对眼前不怒自威的殷福平,却是害怕到了极点,别说是他,即使是苏沪当年兼任贺兰道经略之时,对殷福平都是甚为敬重的,因为南方驻军,大多是铁卫军旧部,而唯独苏沪却是前朝乾宁大帝的爱将许边的部下,殷福平当年怒杀许边之后,把所部收编,苏沪因为作战骁勇,能征惯战,深受殷福平赏识,这才得以步步高升,而在骨子里,苏沪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会成为殷福平的心腹,所以,戒备之心早就有之。
看着面目寒霜的殷福平,狄大炮一下子体若筛糠的跪倒在地,颤声道:“启禀大帅,末将正是狄大炮,小将荒唐无状,还望大帅恕罪。”
殷福平冷笑一声,道:“苏将军,你为人一向稳成持重,怎么今天也这般胡闹起来,对于变法不服气可以理解,对于自身的遭遇不满也可以原谅,但像现在这样目无法纪,无法无天,可不是你苏将军的一贯作风,这里面定有隐情,苏将军,你我相交也不是一日,如若你还信得过我殷某,现在发生的一切,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