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对自己悲惨命运的抱怨,还是对朝廷制度的绝望,在李再洵那郁闷的语音里,殷福平感到无比的惭愧,他温声道:“李大人,你还记得钱嗣通吗?”
之所以提起钱嗣通,是因为从杜淳生那里得知,李再洵就是钱嗣通一力举荐,才做了潍城四品知府的,而当一听到钱嗣通这个名字,李再洵那一双空洞、浑浊的眸子里才有了些许神采,他沉声道:“钱大人一力为公,谁知道会被贬斥到极北酷寒之地,他本是南方人,真不知受不受得了那里潮湿的环境?”
殷福平温声笑道:“想当年,他跟本王做书童之时,可是在盐城府穷山县,那里才真正是穷乡僻壤、极北酷寒。”
“钱大人曾经是你的书童?”这时,李再洵才醒过味来,刚才,殷福平已经不止一次自称本王,他都没有理会,而当听说钱嗣通本是殷福平当年的书童,他立时明了殷福平的身份,他自然也不会想到贵为静海王的殷福平会是如此关爱下属,平易近人。但他还是要挣扎着坐起来,准备对殷福平大礼参拜。口中却颤声道:“原来您竟然是静海王千岁,是下官眼拙了,实在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只是、、、、、”
李再洵有些狐疑的看着殷福平,想要在说什么,却终于忍住没说,殷福平是何等人物,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拍了拍李再洵的手,示意他不要多礼,一边温声道:“钱嗣通被皇太后贬斥,其根本是源于本王对铁胜芳之事淡然处之的缘故。已故的铁倜本是本王至交,而钱嗣通又跟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本王的本意,原是不想直接插手此事,只是想让他们小一辈儿私下里沟通,也好彻底了解此事,可是谁知李岚居然错误的领会了我的意思,倒是成全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而铁傥的急火攻心,求胜心切跟钱嗣通的急功近利、麻木不仁也是造成这种局面的另一个主要原因,不是吗?”
注视着款款而谈的殷福平,李再洵再一次被这位王爷的高风亮节所折服,他轻叹一声,道:“王爷千岁,所言非虚,只是,他们之间这些私人矛盾,却几乎误了天下苍生呀。”
看到李再洵那副忧天悯人的样子,殷福平也很是心痛,而这时,马六三人已经张罗了一桌精致的酒菜,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殷福平等到那个郎中给李再洵认真包扎好伤口以后,才邀请李再洵入座,让李树跟李再洵在自己左右坐下,这才开始进餐,因为眼前有饱经摧残的李再洵,殷福平哪里还喝得下酒,只是匆匆吃了些饭菜,简单填饱肚皮,就自顾在那里独自饮茶,看到殷福平满面寒霜,马六三人更是噤若寒蝉,想来,刚才在外面,李树已经告诉他们,殷福平的身份,而在平常需要仰头观摩的大人物莅临,这些个虽然在乡间作威作福,却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小人,没被吓得尿裤子已经算是万幸了。
就在李再洵、李树小心翼翼陪着殷福平用餐之时,李果跟钱能便也带领着钱守礼大步走了进来,殷福平招手让李果坐下进食,自己却冷冷的看着正在懵懂之中的钱守礼,淡然道:“你就是潍城总兵钱守礼?”
钱守礼毕恭毕敬的跪倒在地,高呼道:“末将潍城总兵钱守礼见过静海王千岁千千岁。”
而这时,钱守礼才抬首看到端坐在殷福平旁边的李再洵的正脸,而看清坐在自己上面的李再洵之后,他那一张黑哇哇的大脸立时变成铁青色,而他的心更是沉到谷底,而这时,殷福平接下来的问话更令他觉得毛骨悚然:“钱守礼,本王问你,今夜在驿馆,这几个贼子居然私设刑堂,暴打朝廷命官,而且,异口同声说是受你的指使,可有此事?”
钱守礼吓得都要尿裤子了,而他现在还不知道,他的靠山飞羽将军骆乘风也早已被殷福平掀下马来,如若他知道这个消息,恐怕得把他吓个半死,但是,面对殷福平厉声质问,他又不敢有丝毫搪塞,急忙不住的叩头认罪,因为凡是轻骑营跟铁卫军的将士都知道,眼前这个曾经手握重兵的大帅最见不得的就是公器私用,以公肥私。
看到下面的钱守礼已是体若筛糠,殷福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忽然对马六说道:“你们几个还不上去,把这个钱守礼的盔甲全部卸下,今晚,你们就把他捆绑在刚才李大人那把椅子上,给本王狠狠抽他,假如那个不肯用力,本王想,李果跟李树绝对不会轻饶与他。”
马六、钱能等四人这时那还敢怠慢,立马一鼓作气把几乎瘫倒在地的钱守礼几乎扒了个干净,只剩一个裤头还穿在身上,却是把他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四个人更是毫不留情的对着他玩命抽打,听着钱守礼鬼哭狼嚎的痛呼,殷福平却带着李再洵悄悄走出屋来,他们辗转走向茫茫的夜色当中,殷福平对着月朗星稀的夜空,轻声问道:“李大人,而今咸阳道的总巡是哪一位?”
毕竟,已多年不理朝政,殷福平现在除了知道各地几个封疆大吏的名字,对于各府各县的官员,已经大多都不认识了。
李再洵恭声道:“启禀王爷,而今咸阳道总巡是紫衣侯的门生铁虎铁大人。”
殷福平对这个人并不陌生,对他的能力也很了解,他轻叹一声,道:“那铁虎可是钱嗣通在任之时提拔的,还是他被贬以后提拔的呢?”
李再洵恭声道:“钱大人在吏部尚书任上之时,咸阳道的总巡乃是姚少辅姚大人,当时,铁大人只是本地巡案。”
殷福平点点头,道:“那姚少辅现在又去了哪里?你可知晓?”
“现在,姚大人已经被便为潍城府通判。”
“这个姚少辅官品如何,能力又如何?”
“姚大人本与杜大人是同年,那一年,杜大人是二甲的传鲈,而姚大人却是一甲的榜眼。”
虽然,李再洵并没有直面夸奖姚少辅其人,但听其话里的意思似乎对姚少辅甚是推崇,当下,殷福平忽然话锋一转,道:“假如,让这个姚少辅做咸阳道的经略推行新制,面对叶、铁麾下那些功臣宿将,李大人觉得他有几分胜算?”
李再洵没想到殷福平会忽然提出这个问题,显然有些不可置信,毕竟,不止叶玄空跟铁傥相交莫逆,即使叶如归、张勋正、李大难等都是殷福平当年最最信任的同僚与部下,难道,他真的会拿他们开刀不成?
看到李再洵默然不语,殷福平禁不住莞尔,他轻笑道:“李大人,难道你并不觉得,如今的大龙朝,百废待兴,而适时推行新制,才能让其中兴吗?”
李再洵为了推行新制,曾经不辞辛苦,不惜生死,更是在这两年,耗费了大量的心血。他又怎会不知其中利害,他无声的注视着正在抬头望天的殷福平,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