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残兵慌不择路逃到聚仙谷中,人困马乏之际,第一件事就是要取水做饭,正巧他们发现了一汪清潭——彼时潭水还很清澈。
于是出现了第一个牺牲者。
第二个和第三个牺牲者则是去救第一个的。
接连三人死于非命,剩下的人压根没意识到是那莲花作怪,再加上他们本就是惊弓之鸟,见了这般骇人景象哪还顾得上救人,都以为是遭了妖怪,立马吓得做鸟兽散。
这些人当中,运气好的的尚能逃出谷去,不走运的则是喂了山中的毒蛇猛兽;而还有几个人恐怕是前世今生干了太多坏事,非但没能走出山谷,还被“祭陵莲”用士兵转化的莲奴找到并诱骗回了水潭边,最终沦为养料。
从此以后,这株“祭陵莲”总算是能稳定获取养分和莲奴的来源,就这样一直生长到今日。
老田是在不久前为一支商队引路时在山中遭遇山贼(就是朱益川那伙人),逃跑时落了单,慌不择路之下一个不注意就跑到了潭边。由于其时正值盛夏,又是一路狂奔不停,老田早已焦渴难耐,见着个水潭就跟见了亲人似的——当然,结果是他确实见到了已故多年的父母,而他那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则成为了供“祭陵莲”驱使的奴仆。
那位“二爷”没有告诉柳腾蛟自己是从何处得知有这么一株“祭陵莲”存在的,只是将“祭陵莲”的一些特性告诉了他,并让他与老田配合,好让更多的人前来为“祭陵莲”提供养分,事成后好处大大的滴有,但要是想逃跑就别怪你二爷翻脸不认人了。
柳腾蛟说到此处时,王乃琳打断道:“那个‘二爷’为什么认准了你来做这件事?”
柳腾蛟道:“‘祭陵莲’会无差别地感知到并且攻击一切接近它的、身怀内力的人,除非那人体内不存半分内力。二爷把我困在此处,便是要为了等莲子成熟之时,让我去将莲蓬摘下,因为只有我才不会被它视为猎物。”
但凡活人体内多少都会有内力存在,即使是完全不会武功的孩童或是老者,除非是柳腾蛟这类体质特异的人。而这种体质出现的概率比天生骨骼精奇的武学奇才还低,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柳公子还是挺与众不同的……
王乃琳略一点头:“果然如此,所以从那以后,你就在潭边草庐中住下,一旦有老田把外人引来,你便设法让受害者进入莲花的死亡领域内。”
柳腾蛟惨然一笑,道:“不错,一般来说,那些来到此地的人轻易就会中计,‘祭陵莲’也能稳定获取猎物,直到有一天,二爷从谷外回来,并且跟我说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王乃琳看了一眼身边的薛春桃,看来她们寻人之时过于高调,以至于让那“二爷”在江湖上得知了这个消息。而凭柳腾蛟的心机,自是三言两语就被二爷把老底都摸清了,就连龙杏芳已经得知自己身在越骅山这事也被对方套出了嘴。
春风三秀声名在外,二爷知道一旦她们知道柳腾蛟在此地,定会前来救援,到时若能把这三人全部喂给“祭陵莲”,那可是大有助益,要知道武林高手对于“祭陵莲”来说那可是跟掺了金坷垃的肥料一样啊。于是他心中当时就生出了一条毒计……
计策的前期准备分为两个部分:首先二爷及其同伙(是的,他还有其他尚未出场的同伙,只不过他们还有其他任务,能提供的帮助有限)在枝江城中散布聚仙谷中近来十分凶险的谣言——当然,从实际情况来看,谷中又是山体滑坡又是巨蛇又是妖莲的,确是凶险异常。而他们散布的谣言还真有不少人信,所谓三人成虎,很快就没人胆敢冒险进入聚仙谷了。
与此同时,另一条消息也在悄然扩散:鱼头村有个田姓老者曾多次出入聚仙谷,且至今毫发未损,如果最近有人要入谷,找这位田老爷子自是不二之选。
二爷等人的工作就是让这些消息传到春风三秀的耳中。他们成功了。最后薛、申、龙三人也是找上了老田。
第二个部分则是由留守谷中的柳腾蛟完成:按照二爷的要求,他在屋内一进门最显眼的位置贴上了自己亲笔所写的诗句,这样一来,薛春桃等人进门就能看到,并且注意力完全被这张纸吸引过去。
之后他又在屋内摆满了从附近砍伐而来的“苦榈木”,在目标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纸上时,便由老田偷偷将这些引火之物点燃,但并不将门锁死,而是给她们还留了一条出路。
苦榈一经燃烧,便会散发出难以去除的恶臭,这样一来,不管她们身上是着了火还是沾染了臭味,要找的第一样东西必然是水——而恰好屋子旁边就有一个水潭。
可谁又能知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水潭,其下竟暗藏了匪夷所思的致命陷阱。
以上就是二爷计划的全貌,可以说是完完全全为了针对春风三秀而设的。
柳腾蛟被困许久,全凭对亲人和恋人的思念苦苦支撑才不至于精神崩溃,心想着只要等莲子成熟,把莲蓬采回交给二爷,对方就能放过自己,所以才一直表现得非常配合。此外,二爷也曾许诺事成之时会分一颗莲子给他,助他踏过武学的门槛。久而久之,柳腾蛟的心态便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不再觉得自己所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反倒是为了能成为真正的武人,不惜彻底沦为恶徒的帮凶。
躲在暗中的他看到春风三秀风尘仆仆赶来此处时,也曾一度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可惜那是只针对龙杏芳一个人的。
薛春桃在爱情中过于强势,她的控制欲和占有欲都令自己难以接受。反倒是性情温顺、心思细腻的龙杏芳在柳腾蛟心中的地位不断攀升,最后在某个薛春桃缺席的春夜,二人互诉衷肠。
此后他俩便时常私下幽会,甚至还约定了暗号,龙杏芳一旦听到暗号便知道柳腾蛟身在近处。
在龙杏芳即将踏进草庐之时,柳腾蛟在不远处的树丛里发出了暗号,也就是龙杏芳听到的那声不知名的鸟鸣。
起初龙杏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在柳腾蛟发出第二声鸟鸣暗号提醒她不要进门时,她不再犹豫,立刻回头,循声去找。
屋子周围遍植“驱南薤草”,鸟兽辟易,那鸟鸣显是从不远处传来,因此不可能是真正的禽鸟所发。王乃琳回忆自己进屋之后似乎隐约听见外边有两声鸟鸣,只可惜当时未曾怀疑,否则若是深究一下,结果或许会不一样……
龙杏芳见到柳腾蛟后,后者也是告诉了她现在有个机会能让二人不受干扰地长相厮守,只要她留在此地,不要做声,静静地看着后续事情发展就好。
龙杏芳此时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表情,那是一种几近于恶毒的狂热,这令她如何不心生疑惧?
火起之时,龙杏芳几乎要冲出去救人,却被柳腾蛟从后紧紧抱住,并被告知门并未上锁,她们会平安逃出来的。
可在薛春桃等人逃离火海,向着水潭走去时,龙杏芳感受到了柳腾蛟疯狂加速的心跳,一股危机感顿时充塞心头。
那个水潭绝对有问题!
不能再让她们继续前进了!
念及此处,龙杏芳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是真的把薛春桃和申翠李看作是亲生姐妹的。
她终于挣脱了柳腾蛟,现身阻止姐妹们步向死亡的深渊。
而她的这一行动也让柳腾蛟意识到,显然在她心中,自己的位置约略还在薛、申之下。
于是他拿出二爷交给他的匕首,刺向了恋人的后心。
人死后生机不会立刻散失殆尽,温暖的尸体一样可以作为“祭陵莲”的花肥,只是效果不免要打个折扣。
顺带一提,此时的“二爷”尚有其他要事,便没有亲自到场。为了确保计划顺利执行,他仍委托了一名同伙来此,顺便把莲子带回……
柳腾蛟故事讲完,众人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一声沉闷的远雷在天边响起。
“大雨又要来了。”王乃琳抬头望了望天,随即正色道,“薛女侠,申女侠,这位柳公子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行,理应交予衙门受审。为今之计,应将其押回城中,二位意下如何?”
申翠李抢着说道:“我同意!在这儿就把他杀了也太便宜他了!非得让官家判他个千刀万剐不可。”
柳腾蛟闻言,立时惊恐万状,忙求助般地看向薛春桃。
薛春桃轻叹一声,道:“就当我从没认识过柳腾蛟这号人罢。”说完把腰间长鞭递给申翠李,示意用它把柳腾蛟绑上。
王乃琳见薛春桃并未因同时失去挚友和恋人而过度悲伤消沉,心中暗自钦佩,温声道:“既然二位同意,我们这便快些出谷,一来赶在大雨之前,二来……那个‘二爷’也不知会不会突然回来。至于龙姑娘的遗体和那朵莲花,还是等回到书院禀明师长再做计较。”
薛春桃道:“那妖物留在世上当真是个祸害,由姜大侠妥善处理最为合适不过。”
于是,申翠李把龙杏芳的尸身移入屋内,用草席盖上。王乃琳则叫醒了一旁地上昏睡许久的苏五姐。几人略微收拾一下,便押着面如死灰的柳腾蛟原路返回。
走到那斩杀巨蛇的溶洞之时,苏五姐与其余几人告别,称自己从店里带了一条毛驴出来,现还拴在谷中别处,要去将其取回,让她们先行离开。王乃琳等人也未强留,便叮嘱她注意安全,就在入谷时与苏五姐初次相遇的地方分开。
不过,苏五姐脱队后并没有去找什么毛驴,而是径直返回了水潭。
她身手矫捷,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速度比之前要快出许多。
暴雨未至,风势渐紧。“祭陵莲”花瓣摇曳,四周平静如常,仿佛不久前那一出惨剧从来就没有上演过。
苏五姐走到水潭附近、莲花根须所能抵达的最大范围之外,取下了背上的竹筐,掀开了竹筐的盖子。
她拿起盖子,两手将盖子由中间撕开,将其一分为二。
筐内只有一根绳索,而那盖子的夹层中却是暗藏了数张薄如蝉翼的金属片。她三下五除二将金属片与绳索组装成了一只锋锐的飞爪,动作娴熟,显然不是初次施为。
随后她一手控绳,一手执飞爪,朝水潭中的“祭陵莲”抛掷出去。
飞爪分上下两部分,下半部分是剪刀结构,从下方切断了“祭陵莲”的根茎;而上半部分则形如人手虚握,把整朵莲花笼罩在其中。
可以看出,这只飞爪是专门为了在安全距离下回收“祭陵莲”而特制的。
苏五姐往回拉绳,飞爪攫着折断的“祭陵莲”凌空飞返,前后用时不到三个呼吸。
“那姓柳的小子果然不中用,得亏二哥让我到此以防节外生枝。”她低声自言自语道,一边小心翼翼将莲子抠出,装进贴身的锦囊之中,“‘春风三秀’还是女儿心性,经不起大风大浪;反倒是那白头发的丫头不简单,回去得提醒‘那位大人’注意……”
“就当是你在夸我了。”
苏五姐猛然听到王乃琳的声音,头皮发麻,闪身后撤,同时朝着声音的方向抛出飞爪,观其手法竟也是精于暗器之人。
只听“当”的一声,飞爪被王乃琳的机关伞“苍鸾玉竹”隔开,还没等苏五姐将其收回,薛春桃从旁闪出,一招“名花倾国剑法”中的“红断香消”直接将绳索斩断!
王、薛二人并肩而立,与苏五姐对峙。看起来轻功稍弱的申翠李被她俩留下看守柳腾蛟了。
没有解释的必要,如果对方没有心生怀疑,又怎会恰好在自己取得莲子的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此地?
苏五姐叹道:“看来是我操之过急,竟然没能发现你们在后跟踪。”
王乃琳道:“说实话,在看到阁下的身法后,我和薛女侠也没有自信能在不被你发现的情况下紧随其后,所以还是拉开了一段距离的。好在来这水潭的路我们都很熟。”
苏五姐道:“如此说来,你们是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了?”
王乃琳道:“你自以为给自己安排一个‘杨记茶行伙计’的身份便能取信我等,可这反倒成了你的破绽。”
苏五姐轻蔑地道:“哦?”
王乃琳道:“我算是杨记茶行的常客,杨掌柜出身陕西弘农,店里的伙计也全都是陕西人,而阁下口音却像是岭南一带,这是其一。至于其二,屋内着火时我曾握住阁下的手往外跑,你手上的老茧厚得不像是个采茶女,反倒与常年持握兵器的人颇为相似。”
苏五姐冷冷地看着王乃琳,道:“我承认,你真的不简单。”说罢她又对薛春桃道:“而你们也得承认,如不是她,你们‘春风三秀’恐怕今日都要葬身于此。”
薛春桃剑指苏五姐眉心:“可现在看起来,要葬身于此的人并不是我们。”
苏五姐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短剑,寒光与她脸上浮现出的危险笑意相映,更增凶煞之气,哪还有先前那淳朴农妇的样子?
“你们尽可一试。”
雷声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