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很久了,赵禹心还没有回家,竺莫语很担心,风吹的小木屋吱吱作响,乌鸦也在不远处嘶叫着。她走出屋子,看着曲折的山路,在门口站着,站了很久,等他回来。
赵禹心此时正在弈剑馆的屋顶上伏着,院子里很热闹,大排筵席,因为今天他的师妹要嫁给凤五爷的徒弟,田城。
白天,赵禹心和师弟丛源久别重逢,两个人互诉经历,赵禹心这才知道,原来,那一日师父遇刺那一天,丛源吓的跑出了弈剑馆,想去江南找大师兄,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出了京城便迷路了,多亏师兄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多亏十方镇正在举行斗剑大会,他才一路打听得知师兄在奇侠古镇,可他好不容易到了奇侠古镇,却已晚了。
那天正好是八月十五,整个十方镇几乎全是凤五爷的官兵,他有些害怕便没进镇子里。恰巧在镇子边上遇见两个武当弟子,他们俩奉张燕宽之命前来探探情况,正巧遇见了丛源,知道了他是弈剑馆的弟子,便把他带上了武当山,张燕宽的儿子本就是丛源的师兄,丛源也算是他的亲人了,既然老剑客已经故去了,这孩子有孤苦伶仃的,索性就收了他,自此丛源便成了武当弟子。
“师弟,那你这次回来是干嘛来了?”赵禹心问道。
“我奉师傅之命来弈剑馆见见师兄和师姐,好让他们放心。”丛源道。
“那你穿的这么红是干嘛?”
“你还不知道啊!”丛源吃惊道“这路上就听说了,张师姐要嫁给伏虎大鹰了!你还不知道?”
“什么!?”赵禹心不听则罢一听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昏倒在地上。“若菱,若菱她要嫁给伏虎大鹰?”
“是啊。”丛源道“我听说时也吓了一跳,那个田城三十多岁了,师姐还没到二十岁,他居然老牛吃嫩草要娶师姐。我和两个师兄商量了,我们穿喜庆点去贺喜。但我心里想嗷,张师姐绝对是被逼的。弈剑馆谁不知道她喜欢师兄你,肯定是凤不离老糟头子逼的,还有那个二师兄张影坤!哎,师兄你别看我投靠了他爹,我心里还是向着你的,今天我肯定要捣捣乱,不能让…”丛源说的兴奋,可他一看赵禹心,见师兄表情木讷,他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师兄,你怎么了?”
“对,不能让若菱嫁给那个田城。”赵禹心道“不能让她嫁给田城!”
“对!”丛源见师兄赞成自己,禁不住咯咯笑个不停“师姐是我三师兄未过门的妻子,才不是他臭田城的妻子,抢亲喽,哈哈哈哈。”
“不能让田城把师妹娶走!”赵禹心眼睛发红,手已抖的不行,他看了看被当做担子用的禹心剑。那只乌鸦的眼睛在注视着他,愤怒再一次冲上了赵禹心的心头!
赵禹心缓了缓情绪,问道“师弟,你说到底会是谁杀了师父?”
“师兄,我想,师父既然把罪推到了你身上,那他必然要袒护那个杀他的人。杀他的人很有可能是他所心系之人,除去你我,和师父亲近的人用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你挨个去找,说不定能找到。”
“该去找谁呢?”
“师兄,我觉得吧,还有一点。杀师父的人必定有所企图,要么报仇要么图财。如果是亲近的人,想报仇早就报了,我觉得他一定贪图师父的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赵禹心恍然大悟“弈道剑谱。”
“正是!”
“可弈道剑谱现在不在弈剑馆吗?”赵禹心道“前些日子还听说师姐用那东西悬赏我。”
“我的傻师兄。”丛源擦了把汗“消息传出去不到两天,凤不离便亲自去缉拿你,他可是二品兵部尚书,全天下的军队都离不开他的指挥。他居然能亲自去找你,肯定不是因为简简单单的要帮师姐。”
“那是因为?”
“他怀疑弈道剑谱在你身上!”丛源往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在附近,附耳道“偷偷告诉你,皇上已经准备要对他下手了。他去找你时已经辞官了,他想拿弈道剑谱献上换条命!”
“什么?”赵禹心道“那他身边怎么那么多官差?”
“哎,他那些官差是他当官时的家将,回京之后这些人便也被遣散了。”丛源道。
“师弟,你怎么知道那么多?”赵禹心疑惑道。
“不瞒你说,凤不离马上就垮台了,也就一天两天的事儿。”丛源道“这四个月中他去了武当不止一次,我偷听了他和张燕宽的对话。凤家要遭殃了,他已经准备把女儿外孙一家送到武当了!”
“竟然有这么回事!”
“现在他凤家在京城已经飘飘摇摇了,咱现在哪怕在他眼皮子底下放一把火,他也不敢再怎么大闹了,而且我们这一闹正好给他来个火上浇油,天子脚下,有人在他凤不离手下人的地盘放火,这不是犯了天子之威嘛。正好有了杀他的借口,皇上能不动手吗,到时候他凤不离若不识相的自己了结,那恐怕他的家人也要遭殃了。”
“师弟的意思是…”
“正好我们去抢师姐,再放他一把火,一箭三雕,把这凤老头逼死,嘻嘻嘻。”丛源是个孩子,童言无忌,说出这么一堆话,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
可赵禹心却感到一阵阵恐惧,师弟才十三岁,他居然有如此重的心计,可看了看他天真的笑容,赵禹心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嘎嘎”
乌鸦的啼叫打乱了赵禹心的思绪,他缓过神来,高处不胜寒,冬天本是就很冷,更何况赵禹心伏在高高的房顶上,但寒冷,并未平息他的愤怒,血红的目光,看向火红的轿子,师妹要出嫁了。
街上传来了马蹄声,接亲的人已经来了。
田城立于马上,脸上带着不常见的笑容,院子里,丫鬟婆子扶着张若菱登上轿子。一行人缓缓出发。赵禹心赶忙跟了上去,他跟着队伍一道来到田府,田府张灯结彩十分热闹,来贺喜的宾客无数,凤五爷的几个徒弟,田城同行的镖师,还有其他人许多的朋友来了不少。
张若菱被牵下了轿子挽着田城走进大厅,主位上右手边自然是凤五爷,左手边是张影坤夫妇,拜了天地,陆冰灵已经泣不成声。众宾客一阵哄闹,把她送进了洞房。
张若菱坐在洞房里,田城在外陪伴来宾,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寂寞的房间也好,张若菱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她本来是沉默着的,可慢慢的,她已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在期待着他,但看来那不过是她浪漫的幻想,他早已亡命天涯,为什么还要回来找自己?
她很难过,师父死的委屈,自己和师姐却接连成亲,师父在黄泉之下岂能不寒心。曾经,她和师姐围在师父身边,师父总会开玩笑说说,要把两个女徒弟都嫁给两个男徒弟,他老人家要亲眼看着他们四个人成亲,生子,自立家业。可现在,原本属于师父的座位上,是凤不离,原本该嫁的,从自己的师兄变成了田城。她怎能不伤心?
“师妹,别哭了。”
张若菱惊诧的看向赵禹心,面前的师兄已经有了不少的白发,原本白静的面庞上是一片灰色的胡渣。他比过去更瘦了,他的双手握着自己的双手,苍白粗糙。
“师兄,你怎么会…”她已忍不住扑到师兄的怀里痛哭起来。
“师兄带你走,好吗?”赵禹心道。她无需回答,赵禹心已把她抱在怀里。他踢翻烛台,火焰迅速弥漫了房间,如同他赵禹心的愤怒一般,吞噬了田城的梦。
他们从后院逃走,门口,丛源早已备好一匹快马,一匹雪白的马,和冬天契合,和火焰违和。赵禹心带着张若菱纵马而走,飞奔冲出城外。
他们来到了三十里外那座小山下,赵禹心让张若菱在山下等着,他要去山上接个人。张若菱点了点头,乖乖的靠在了马身上。
远远的,竺莫语就看见赵禹心顺着山路跑了过来,她感觉路小跑过去,抱住了赵禹心。
“师叔,你怎么才回来?担心死我了。”
“我忙了些事情。”赵禹心把她放开,道“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走。”
“去哪儿啊?”
“带你回家。”
“我不想回去。”
赵禹心并没有回话,他的态度不允许竺莫语反驳,她见师叔凶了起来,也不敢怠慢,赶紧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和他离开,没想到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脚踝崴到了,没办法,赵禹心只得背着她下山。
远远的,张若菱看到赵禹心顺着山路跑了下来,看到他背着个漂亮的女孩子。白马抬了抬蹄子,踹开了一堆雪,被风吹着,雪滑过张若菱的面庞,她擦了擦冰凉的眼泪,转身逃走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她只是止不住的哭,心止不住的痛。风不曾可怜她,把她的眼泪划走,夺走了它的温度。
赵禹心到了山下,把竺莫语放在边上,白马身边她已不见,他等了很久很久,天色渐渐发白,马也困的不行,鼻子里呼哧呼哧的喘气,竺莫语伏在马上,已经睡着了,她也曾问过他在等什么,他并未回答,只是在等,但他不会等到她,她又一次跑开了,就像四个月前在奇侠古镇,她终于追上了自己,却又独自跑开了。
天亮了,他骑着马,带着竺莫语离开了这里,向江南的方向去了。
这一夜,田府的火,并没有把这间宅子怎么样,但原本改成为本府女主人的人却已经离开了,没有宾客知道是谁抓走了张若菱,却知道田城的心也同时被这个人抓走了。
弈剑馆里,张影坤又不在,他在凤府安慰又一次被打击的外祖父。陆冰灵一个人在院子里看雪。她知道,这世界上大概只有一个人能把张若菱带走。陆冰灵很寂寞,可她也没过去那么不舒服了。师妹既然和他走了,也好,也许她一个人的寂寞,可以换来同门们的安宁也没不一定呢。
正月初四,赵禹心和竺莫语终于回到了九凤庄。庄前的雪早已化了,这毕竟是江南,雪不会在这儿存在太长时间。竺莫语从马上跳下,轻轻的扣了扣庄门。
开门的是竺安,他擦了擦眼睛,好半天在说出来话。
“小姐!”他高兴的不能自已,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蹦蹦跳跳的仰天叫到“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老爷少爷在天有灵,小姐回来啊!”喊了半天,老人力脱在地,呜呜的哭了起来。“小姐,你这一走就是五年多啊,之前还以为你已不在了,刚接到消息说你没死,没想到老爷少爷就出事了,他们都说您肯定在劫难逃,我就觉得你福大命大,吉人天相,果然果然哈哈哈哈。”又哭又笑,他高兴的快疯了。
过去半天,他才注意到竺莫语身后的赵禹心“这,这是谁?”
“这是我救命恩人。”
“哎呀。”老人赶忙跑到赵禹心面前,扑通跪在他面前“恩公在上,竺安给你磕头了。若没有你,九凤庄就完了啊!”
“快起来。”赵禹心连忙把老人扶起来。老人擦了擦眼泪,问道。
“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哪里人士?”
“在下姓陆,京城人。”
“那就是陆少侠了。”老人道“你们俩快进来,看你们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快进来给你们接接风洗洗尘。”
“不必了。”赵禹心道“把你们小姐安顿好就可以了,我就不留下了。”
“哎,恩公着什么急啊,在这儿歇歇脚吧。”老管家道。
“不必了,真的不必了。”赵禹心道。
“让他走吧。”竺莫语道“他有自己的事儿,安伯你不用管他了。”
“这…”竺安迟疑道。“不好吧。”
他还没下定决心,竺莫语却已经走进了九凤庄,竺安赶忙跟了进去。
“恩公,改日一定要来啊。”
庄门缓缓关闭,竺莫语靠在门上慢慢滑倒在地,泣不成声。
赵禹心就这样离开了九凤庄,他需要先找回弈道剑谱,因为凶手很可能和得到弈道剑谱的是同一个人。
江湖何其大,何处寻仇家?这无异于如同大海捞针。
烟花三月,京城传出消息。凤不离病死,张影坤带着母亲妻子,搬到了武当山下,弈剑馆被迫关闭。
三月的扬州美不胜收,九凤庄也打开庄门,迎接大地春色。
竺莫语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十分惬意,老家人早一旁伺候着小姐,脸上挂满了笑容,自从那个人走后,小姐一直不怎么开心,前几日清明,小姐给老爷少爷上坟,哭的跟泪人似的,又把自己关屋子里好几天。今天,她终于出来放了放风,老家人终于放下了心,看来小姐终于放下了。
远远的走来一个男人,与春风一起,慢慢走向九凤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