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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当然没什么值得许子远警惕的。

毕竟许子远的个头在普通人中算得上鹤立鸡群,所以站在身形佝偻的老人面前也分外突显居高临下的气势。

而当一个身披盔甲,腰跨宝剑的强者,站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手握绣花针的弱者面前,两者孰强孰弱。

谁人会见不出分晓?

于是许子远毫不顾忌对方,他甚至蹲下身,一言不发地抽走老婆婆手中的针线,然后穿针引线。

但他第一次没穿过去。

于是就穿第二次、第三次,结果连着四次都没有成功。

这不禁令店小二憋着腮帮偷笑,毕竟他方才被许子远羞辱,现在能看到对方出糗就很开心。

而老婆婆虽看不到,但她似能察觉:“你是不是穿不过去?”

许子远闻言停下动作,辩解说:“这是我第一次碰针线。”

这个解释无疑很合理,身为皇族子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是与生俱来的。

所以他这等娇生惯养的人物,又怎么会触碰这等女人才摆弄的低贱东西?

可老婆婆却轻轻摇头:“你穿不过去,是因为你的心不静。”

许子远一手握着针,一手握着线,抬头看着老人问:“你怎么看得出?”

老婆婆用那双‘盲目’看着他:“我看不到,但我听的到。”

许子远蹙着眉头:“听?”

老婆婆点头:“人若是没了眼睛,耳朵就会变灵。”

许子远质疑说:“可你已经老了,想必已经有了耳背的毛病。”

老婆婆很赞同他的说法:“你猜的一点不错。”

许子远旋即质问:“那你是怎么听出我没有将线穿过针眼?”

老婆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因为我听声音不是用耳朵,而是心。”

许子远迟疑地低语:“用心听……”

“对。”老婆婆伸出手摸索,终于触碰到许子远那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我听的出你的心在担心,所以你的手就会发抖。”

许子远很佩服这番道理,他的确在担心,他在担心获得南朝的权力后,还要防范未知的威胁危及到他的生命!

所以他时时刻刻都是紧张的,哪怕是在睡觉的时候,是在面对一个孱弱甚至将死的老人,他都得无时不刻保持紧张警惕!

所以素来有十指连心之说的双手,又怎么会不颤抖?

于是许子远感叹道:“你的心看的很准……”

老婆婆坦然地笑起来:“那是因为我无牵无挂,所以我什么也不用担心,也自然看的要比别人透彻。”

许子远苦笑:“因为你已经没有儿子。”

老婆婆敛去微笑,惆怅地说:“因为我的儿子已经被人杀死了。”

许子远望着老人失去微笑的脸,忽然心底无端升起几分同情。

他仰视那遍布沧桑的沉珠容颜,问:“凶手是谁?”

老婆婆闻言深深叹息,然后用根本看不到一切事物的那双浑浊盲眼看着许子远。

并平静地告诉他:“你。”

许子远脸色一怔,瞳孔缓慢地收缩!

他忽然沉默,忽然像是一条失去活力的鱼,僵硬地保持着握针线的蹲姿!

但他还是很沉稳地问出了口:“你确定我是杀你儿子的凶手?”

老婆婆语调缓慢有序地说:“我认出了你的手。”

许子远狐疑地反问:“我的手?”

老婆婆沉沉地点头:“我这双手摸过无数的针线,也摸过无数做好的衣衫,所以我也摸过人的手。”

许子远惊疑地看着自己的手,费解地说:“我的手有什么特别的?”

“你的手和我儿子们的手一样。”老婆婆温暖的手还握着许子远的手,然后凑近几分告诉他,“都杀过人。”

许子远冷笑:“这世上杀过人的多我一个不多。”

“但从你手上接过金子,替你当奸细的杀手却不少。”老婆婆从容地摊开许子远的手,抚摸着对方颤抖的手心,“我那十八个儿子就是从这双手里接到掉下来的金子,做了游龙帮的叛徒。”

许子远已知道老婆婆的儿子是谁!

江湖催浪跃龙门,一夜鱼龙舞争锋!

十八个年轻的汉子,十八柄破风闯雨的快刀,西京古城十三条古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客家庄十八兄弟的威名?!

但许子远凛然不惧,毕竟眼前不过是区区一名年老体衰的老妇人。他只要站起来,只要拔出宝剑,剑鸣声起,对方就得人头落地!

这一切都很简单,想想就很简单,做起来更简单。

但许子远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做不到!

而原因仅仅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仅仅是因为他的手腕上插着一根做女红的绣花针,且入皮不过几分,但神奇地令他根本无法使唤自己的手!

所以他想站起来,可老婆婆的手已经轻轻拍在他膝盖上,然后他便陡然失去站起来的力气,只因腿上也多了一根针!

许子远惊骇地神情愈发狰狞:“你会武功?!”

老婆婆摇头:“我不会武功。”

许子远怒声呵斥:“你会点穴!”

“我也不会点穴。”老婆婆的动作总是很慢,她抽针,刺入,连解释也是轻声细语,“我只是个缝补几十年衣服的裁缝,只是摸的衣服多了,渐渐懂了人的身体,懂将针扎在什么地方会有什么样的奇效。”

一个做了几十年衣衫的裁缝一定懂做衣服要得体,要合身。所以她难免会做各式各样的衣衫,给不同的人做衣衫。

这些人中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那么做的衣衫多了,就必然会熟能生巧,懂得做衣衫的技巧和细节,也渐渐摸索出了人身上的诸般穴道。

所以这是一门得花费几十年来学习的‘武功’,也是既费时又费力要苦练的武功。

但,这却是一门‘内行’才看得懂的武功!

禁军们当然看不懂,毕竟他们都是军营出身的粗汉子,懂握刀挥剑,懂男人们之间的打打杀杀。

所以他们如何看得懂女人才懂的武功?

所以他们看走了眼,也令许子远深陷险境!

许子远不能动,也不敢动,因为老婆婆的手就在他眼前,尖锐刺目的绣花针也已逼近瞳孔前!

而禁军们只能如坐针毡地坐在小凳上,看着这名毫无起眼的‘高手’,寻找救回许子远的破绽与时机。

但许子远即便面临威胁,他还是很有底气地调侃:“你处心积虑接近我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老婆婆眯着慈祥的浑浊眼眸说:“是费了不少功夫,比如这对眼珠子。”

许子远看着那对白眸,喉头吞咽了一口唾沫:“你的眼睛没瞎。”

“是我自己刺瞎的。”老婆婆仿佛在说一件小事般随意。

许子远讥嘲一句:“没想到我会栽在一对瞎眼珠子上。”

老婆婆反倒和蔼地解释:“你栽的不是我这对眼珠,而是你的心。”

许子远直视着她:“就因为我的心不静?”

老婆婆好似教育他一般说:“一个杀了骨肉兄弟的人,心本就不会静的下来。况且你为了杀人找了足足一夜,那么找不到的心就一定更静不下来。”

许子远似乎有些懂了:“所以越是找不到就越会着急。”

“而你越是着急,就会感觉做什么都不顺。”老婆婆顺着话解释。

许子远彻底懂了,他说:“所以当我看到瞎眼的你怎么也不能将线穿过针孔,就会心急,觉得烦躁,总想着何不如我来帮你一把,让自己至少做了件还算顺眼的事。”

老婆婆赞同地回答。

“这便是你主动接近我的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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