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摇头道:
“倒不是屈打成招,他以‘东林奸细’名义捱打,招供这些恶迹却是为了纳投名状,换取魏忠贤信任,绝非自污。而且,魏忠贤已经派人去肃宁查过了,句句属实,铁证如山!”
听了这话,张嫣也无言以对,默默看了卷宗,忽然叹了口气:
“如此看来,阉党一除,朝廷还真无人可用了!”
“党争误国啊!”
朱由检站起身,一声长叹,寂寞如雪:
“这些年来,先是东林党上台,党同伐异,又是阉党得势,横行朝野,朝廷从中枢到地方,早就烂透了……”
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张嫣,道:
“与其缝缝补补,得过且过,不如剜掉这脓疮,退倒重来!我有这番大志,可惜天不遂人愿,倘来不及,嫂嫂莫忘今日之托!”
一句话,张嫣眼泪又出来了,含泪道:
“陛下万要保重!”
当日傍晚,朱由检在武英殿召见孙承宗。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孙承宗虽是个文官,但跟张维贤一样,生来一副猛将胚子,相貌奇伟,身材魁梧,长须如戟,入殿拜倒行礼,声若洪钟。
朱由检不敢怠慢,忙起身赐座,又执弟子礼,俯身道:
“孙先生辛苦了,家中一向可好?”
孙承宗哪里敢受?
慌忙起身,又要拜倒还礼,却被朱由检赶上两步,又把他摁回座中,又命太监搬来一座,规规矩矩似小学生一样,坐在孙承宗对面。
此情此景,看得孙承宗不胜唏嘘。
上次见朱由检时,他才十岁,懵懵懂懂,如今已然贵为天子,却如此谦逊有礼,跟小木匠当年,何其相似?
二人说了些闲话,气氛渐渐舒缓起来,孙承宗忽道:
“不知陛下,怎么看魏公公?”
朱由检微微一笑:
“孙先生乃治世良才,世所敬仰,说话不必避讳,怕是想问,朕既召兵马入宫,又为何迟迟不动阉党,任由其横行朝野吧?”
“陛下谬赞了……”
孙承宗微微欠身,坦然道:
“老臣不才,确实有此一问!”
说到正题,朱由检便敛去了一脸天真,正色道:
“不瞒孙先生,朕想除阉党久矣……但这几月查下来,已知内阁众辅臣、六部尚书、督察院、大理寺,乃至各省司主官,竟然都是阉党一系,这一刀该如何斩下去,着实难为……”
说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俯身一礼,道:
“朕在等孙先生!”
阉党势大,孙承宗比谁都清楚,但皇帝这一句,却着实惊到他了,见他又要行礼,慌忙起身回礼,急道:
“陛下切莫如此,微臣何德何能……”
君臣又是推让一番,才各自落座。
从历史书上看,孙承宗的个人操守无可挑剔,可托重任,但他毕竟是东林党魁,自己或许不想参与党争,然一旦身居高位,又难免被集体利益裹挟其中,再一个,谁知道这老头嘴紧不紧?
故而,朱由检并没有提及魏忠贤之事,只含含糊糊的说:
“朕倒是想除阉党,可朝野上下,皆是阉党,即便请英国公率兵入城,一概拿了下狱,又让何人去审?”
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
“先生不来,难道让朕派阉党去审阉党吗?”
这么愚蠢的事儿,原型干得出来,我可干不出来……
呃,魏忠贤除外!
历史上,原型干掉魏忠贤之后,便立即让刑部、督察院联合调查阉党之中,最臭名昭著的“五虎”、“五彪”。
这个可怜的孩子……
做了几年圈禁王爷,登基才三个月,他不知道刑部尚书苏茂相、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都特么是资深阉党啊!
那还查个屁?
皇帝委屈,孙承宗也不敢坐了,忙俯身道:
“老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是朕请的迟了,与先生何干?”
朱由检又笑起来,果然是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阉党势大已久,病及社稷,恐怕积重难返,不破不立。朕年幼无知,凭着一股子锐气,要破此祸患容易,但破而后立,却非所长。铲除阉党之后,朝中必然空空,各部废弛,还望孙先生鼎力相助!”
这一句,可搔到痒处了!
孙承宗一向有担当,敢为人先,当即起身一礼,沉声道:
“陛下有中兴之志,大明江山幸甚,百姓幸甚,老臣自然责无旁贷,但凭驱策,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由检大喜,又把他摁了回去,歉然道:
“孙先生相助,则大事可为。不过……还需委屈先生一段时间,暂不能复职,只日日来宫中讲学,如何?”
孙承宗笑道:
“陛下沉得住气,老臣却不能么?”
坐了一阵子,又俯身劝道:
“陛下,恕老臣斗胆,除阉之事,却不好动兵戈,还是徐徐图之,将一众阉党交由三法司审理为妙,否则此例一开,有损圣威!”
你还是太年轻了……
这一句,差点儿从朱由检嘴里蹦出来。
好歹他忍住了,孙承宗都六十四了,年龄是他四倍,这话要说出来,还不得把这老头气出个好歹来?
孙承宗一句话,倒让他想起一个笑话来——
历史上,朱由检诛杀阉党之后,发现魏忠贤居然是个清官!
从贬黜魏忠贤,立“东林内阁”开始,阉党一案,持续查了好几个月,最终有二百六十余人或处死,或流放,或禁锢终身。
然而,抄家所得:
魏忠贤只有几处宅子,数千散碎两银子!
论罪的二百多人中,以李永贞最富,抄得二十九万两,田尔耕次之,有十八万两,兵部尚书崔呈秀又次之,仅仅抄得七万两……
十六年后,刘宗敏抄家,京师官员可是贡献了七千万两白银,难道东林党更会敛财,而阉党各个两袖清风?
真真滑天下之大稽!
自天启四年起,阉党独霸朝纲,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周应秋做吏部尚书时,一天就能收受贿赂一万两,即便不提这些非法所得,仅仅小木匠给魏忠贤的赏赐,也不止几千两吧?
教给三法司,绝对不可能!
当然,这事儿不能跟老孙头说,便改口道:
“先生说的是,倘一切顺利,朕便依先生所谏,待几位老大人入京,孙先生执掌中枢,朕便命三法司彻查阉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