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想了想,又说:
“有劳三叔,金银可以直接送过来,其他如珠宝、书画、古玩,良田、美宅等等,倒不必着急,去问问曹化淳,依样儿开一场拍卖会,全部换成粮食,分批次送来京师即可!”
朱常洵神色还是很正常,但也没拒绝,点点头,道:
“陛下,拍卖会之事,臣也听说了,还派人来拍了几件宝物。不过,河南各府这几年收成都不太好,若都换成粮食,恐怕得从湖广、江西、四川等地调运,请一些大粮商到臣府上……”
二人一个躺着,一个趴着,聊了半天。
朱由检总算明白了,这“精准扶贫建档卡”并不是简简单单植入一个念头那么干脆,也不会降智。
似乎是在建档立卡户既有的意识中,强行扭转了一个“忠心耿耿”的思维惯性,所有问题,都可以在“忠心耿耿”这件事上逻辑自洽,其余则与常人无异,并不影响既有的三观。
魏忠贤应该是做了太多对不起朱由检的事儿,一见面就愧疚得要死,老泪纵横,瞬间化为忠狗,这才影响了朱由检的判断。
朱常洵就很好,他并没有做过对不起朱由检的事儿,所以对他一言不合就打断腿这事儿有点委屈,但因为“忠心耿耿”的缘故,却没有积怨在心,言行举止,还是福王。
不过,确实是“言听计从”了!
聊了一阵,朱由检收了“精准扶贫建档卡”,扬声道:
“老曹,进来说话!”
曹化淳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见福王已经坐回圈椅,神色如常,不由大为惊讶,这才多大功夫,皇帝就安抚住了?
“老曹,派人去请蜀王!”
见曹化淳要走,又补了一句:
“你不要去了……福王对拍卖会有些兴趣,你去沏壶好茶,跟他好好说说,让徐应元或王承恩去都行!”
“奴婢遵旨!”
曹化淳磕了个头,躬身退了出去。
不一时,果然小心翼翼捧着一壶好茶进来,先给朱由检斟了一杯,又给福王奉了茶,自己当然没有,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福王是“准太子”出身,一生不弱于人,此时不过“言听计从”于小皇帝,性子却没变,对个太监,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他之前絮絮叨叨已经问了许多,就是不愿屈尊就卑来问太监。
谁知,皇帝还是安排了!
没奈何,只好仰着两个朝天鼻,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起来。
此时满地鲜血,福王断腿,曹化淳早就成了惊弓之鸟,生怕一个字说不对,身上就会多出来一个血窟窿!
问到要紧处,却不敢说了。
他不说,朱由检也没苛责,便在一旁补充。
似乎,还相谈甚欢?
见福王毫无愠色,甚至言谈之中,对皇帝有种“死心塌地”的感觉,曹化淳越听,越觉得诡异,皇帝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
朱常洵毕竟体虚,又流了不少血,渐渐撑不住了,脸色越来越差,呼吸也有些紊乱,浑身虚汗淋漓,随时要昏过去。
终于,徐应元的猥琐的脑袋钻了进来,匆匆叩首道:
“启禀陛下,蜀王殿下到了!”
朱由检点点头,吩咐道:
“老徐带几个人,把福王送回去,老曹去唤蜀王,待会儿继续在门口蹲着,规矩照旧,若有枪声,便唤太医来……”
还要打啊?
曹化淳缩了缩脖子,一道烟溜了。
徐应元进门时已看到满地血渍,隐隐猜到了什么,也不敢问,匆匆唤了几个太监,抬了一挺软轿,兜起福王就走。
临走时,朱常洵还挣扎着行了个半礼,说道:
“陛下放心,臣回去以后,定然把这事儿办漂亮了……”
办得不漂亮,等死吧!
朱由检暗暗冷笑,又取出一张“精准扶贫建档卡”捏在手中,等蜀王朱至澍一脚堪堪跨过门槛,顿时脸一沉,骂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朱至澍吓了一跳,一个踉跄,险些绊倒,刚稳住身形,又看到满地的血渍,顿时腿一软,听小皇帝又骂了一句:
“填个表而已,非得打断腿才填,是不是贱?”
朱至澍进门前,正跟朱常洵打了个照面,见他浑身血渍,面如金纸,本就兔死狐悲,忧心忡忡,一见这血,再听这话,顿时惊骇欲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
“臣朱至澍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咦,王叔什么时候来了?”
朱由检似乎吓了一跳,神色有些尴尬,忙招招手道:
“朕不能下地,王叔快请起,坐下说话!”
朱至澍是太祖十一子朱椿的后代,他们那一门的排辈是按“悦友申宾让,承宣奉至平”,燕王一系则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所以他跟朱常洵都是第九代,同样是朱由检的叔伯辈。
话虽说得客气,朱至澍却没敢不客气,这满屋子血腥味,满地的血渍,那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福王……
哪个算客气?
朱至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颤声道:
“谢陛下,不知陛下召臣觐见,有何事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
朱由检轻笑一声,道:
“朕卧病在床,闲来无事,便画了个表格,打算让各地藩王都填了,方便宗人府造册,谁知……”
说到这里,又暴躁起来,一拍床榻,怒道:
“福王那厮恁的无礼,不填不要紧,还敢口出狂言?”
那是福王啊!
你不要殃及池鱼,我很乖……
唾沫星子都飞过来了,朱至澍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又忽然惊觉,生怕惹火烧身,忙躬着身子,又往前挪了挪。
朱由检暗暗好笑,知道怕就好,可免了皮肉之苦!
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王叔看看?”
说着,把“精准扶贫建档卡”递了过来,朱至澍不敢怠慢,急忙赶上两步,双手恭恭敬敬接过来,扫了一眼。
就这,有什么填不得,福王是不是有病?
“陛下稍待,臣这就填!”
扭头看了看,见小几上有笔墨,便俯身过去,几乎不假思索,片刻之间一挥而就,吹干了墨渍,匆匆拿了过来,双手奉上:
“陛下,臣写好了……”
朱由检只看了一眼姓名,后面就省了,又说:
“劳烦王叔,取支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