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州扼黄州之东南,雄峙江滨,有“吴头楚尾”之说,历朝均为军事重镇,后因荆康王府迁来此地,更增添了它的繁华和名气。
蕲州卫隶属前军都督府,是个三品卫,下辖五个千户所,掌管当地军屯事务。
挨着河边有一座独门小院,几间青砖瓦房掩映在树荫下,室内家什一应俱全,院子中间还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整个布局显得颇为雅致幽静,这便是孟明在蕲州城里给向枫找的住所。
高疙瘩一跨进这个院门就到处打量起来,这房子是他在三河镇的那屋不能比的,心里于是又不安起来。
向枫也没想到孟明给他们找了这么好的宅子,于是说道:“孟大哥,这太花钱了吧?!”
孟明摆手一笑道:“兄弟,莫要见外。这房子是我之前买下的,一直闲置,我从你那里回来后才叫人打扫干净,搬了几件家具来。这样的房子在蕲州不算什么,只图个清静,你和高叔满意就好。”
高疙瘩连道几声满意。
第二天,孟明送来了五十两银子,说是给高疙瘩补贴家用。
向枫无论如何不肯收下,说之前给的银子还留着未动,再说自己当差后就有薪俸了。孟明不依,把银子塞到了高疙瘩的手里。
孟明临走时告诉向枫,说明日带他去拜见董大人。
第二天,蕲州卫指挥使司衙门。
指挥使董冲四十有余,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他见到孟明带来向枫后,很随和地和向枫交谈了几句,发现这青年人举止文雅,言词得体,加之人又长得俊朗,竟是十分喜欢,当即安排向枫在衙门里做书办。
向枫不懂书办是干啥的,扭头看了一下孟明。
孟明连忙道:“书办就是管管文案,起草些文书,事不多,位置重要——这可是肥差啊兄弟,还不赶快谢董大人!”
向枫连忙起身躬谢。
董冲笑了笑,让孟明带向枫先去衙门做交接,在家里休息几天后再来办差。
蕲州城里商铺林立,酒楼茶肆随处可见,人头攒动,叫卖起伏,真个热闹无比。
“聚贤阁”位于城中心地带,是蕲州城里最有名的酒楼,这里生意红火,以“东坡肉“和“姜辣蛇”两道菜最为有名。尤其这道湘菜“姜辣蛇”,所用食材为“蕲州四宝”之一的蕲蛇,更是远近闻名。
今日,孟明带着向枫及六七个客人走进了聚贤阁,说是给向枫接风,顺便介绍些衙门里的人与他熟识。
一行人进了雅间,几位客人都是衙门里的同僚,有一位是副千户,两个百户,还有几位胥吏师爷。
众人坐定后,孟明起身道:“今日薄宴,一来是给向枫兄弟接风,二来是让诸位认识一下我这兄弟。向兄弟初来乍到,还请诸位往后多多照应……”
那副千户道:“孟老弟,你这是客气了不是?这位向兄弟气度不凡,听说又救过你的命,我等巴结都来不及呢。”
“是啊!”“是啊!”
其余之人一阵附和。
“那孟明在此先谢过了!”孟明抱拳作谢,随后又道:“其实今日还有另外一事——诸位也知晓,向兄弟救过我孟明的命,孟明今日要与他在此义结金兰,请各位做个见证——不知向兄弟可愿意?”
向枫有些吃惊,没想到孟明今日有此一举。不过孟明性格豪爽,勇猛忠义,是条汉子,让他很钦佩,能和他结拜兄弟,正合心意。于是站起来拱手道:“承蒙孟大哥看得起,小弟我求之不得!”
“好!”众人齐声喊道。
呼来店小二准备好香案纸墨后,孟明和向枫在香案前行了结义之礼,互换了金兰谱,又取刀各自划破手指,往两人碗中酒里分别滴了一滴血,便各自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大哥!”
“兄弟!”
“好——”
众人又是一阵拍掌高呼,接着齐唱起来:
“喝了碗中酒哇,
兄弟世上走噢,
不求同日生哇,
生死共同舟噢。
富贵勿相忘哇,
背信不如狗噢,
人生不满百哇,
兄弟情义久噢。
……”
有人拿着筷子敲碗,有人则以手拍桌,气氛极是热烈。
向枫这是第一次见到结义场面,也是激动得心潮澎湃。
孟明紧握着向枫的手道:“兄弟,从今往后,我们兄弟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向枫的眼圈有些发红,点头说道:“嗯……小弟一定不负大哥厚爱!”
菜已上齐,酒香四溢。
大家重新坐好,孟明和向枫同时举杯,招呼大伙吃喝起来,一时觥筹交错。
酒过一圈后,一个百户道:“今日的结义酒喝得痛快。老孟,要是再找人来唱个小曲,那就更爽溜了。”
“正是!正是!”
那副千户几人笑着附和道。
孟明一拍巴掌,店小二跑了过来,听了孟明的吩咐后便跑下楼去了。
不大一会儿,店小二带来了两名年青男女。男子手拿一把二胡,女子手持一个花碟和一根筷子大小的木棒。
那男子朝一桌人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各位爷想听个啥曲?”
“你都会唱啥呀?”
“回爷话,雅的俗的小的都会唱。”
那副千户也来了精神,说道:“那好嘛——就唱一曲俗的吧,最好是把我等骨头都俗麻了。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好勒!各位爷,请听仔细喽……”
男子一躬身后在旁边的木凳上坐了下来,调试好二胡后便拉奏起来。
女子站在一旁,听到二胡一响便用木棒敲起了花碟,随即张口唱道:
“俏冤家,
想煞我你今日才来到。
喜孜孜,
连衣儿搂着抱,
浑身上下都撩得我笑。
搂一搂,愁都散。
抱一抱,闷都销。
便不得共枕同床,
在跟前站站也是好……”
那女的边唱边演,声音圆润,表情丰富,把个女子在会情郎时的热切演绎得惟妙惟肖。
一桌人听得全神贯,酒也忘记喝,菜也忘记吃,一曲完毕后,嘻嘻哈哈拍手叫起好来,有的酒水都流到胸口上了还浑然不知,把衣衫打湿了一大片。
向枫微微一笑,暗道这个年代的人也是越来越大胆了,虽有人还明着在讲什么礼教规矩,但私底下却是另一番景象。再看桌上那些东倒西歪的听众,哪里还像衙门中人,如市井之徒无异。
孟明对向枫道:“兄弟,他们都是些老油条无赖,你听不惯这曲的话,就换个别的。”
向枫连忙摆摆手道:“大哥,没事,挺好的,让大家尽兴便好。”心里暗想这种艳曲算啥呀,在他那个年代比这更露骨的不知道多少。
孟明又点了两曲,一桌人开怀畅饮,尽兴而归。
向枫当差已三个多月了,对差事渐渐熟练起来。
他平日里掌管文书,核拟些文告,虽是未入流的小吏,但平日里找他办事的人也有一些,加之又经常跟在卫指挥使大人左右,一般的小官员见了还得给他个笑脸。更何况向枫办事稳当周全,脑子灵活,比那几个幕宾看着顺眼多了,所以不论是坐衙理事还是巡检军务,董冲大多也让他跟在身边。
向枫初来乍到,加之他本身就是稳重之人,就尽量与同僚搞好关系,即便不是他份内的差事,他能帮就帮着做了。
向枫日常的差事大都由董大人的幕宾师好古安排,师好古五十来岁,是嘉靖年间的举人,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为人倒也和善,对向枫还偶有指点,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
师先生有一爱好,就是特别喜欢下象棋,水平还过得去,衙门里鲜有对手,对此他颇有几分自得。与向枫熟了后,师好古就经常拉着向枫要与他杀几局,两人互有胜负。
向枫是会下象棋的,而且下得还不错。在三湖镇时,他也见到有人当街下棋,与现代象棋的子数和走法完全相同。
师好古的棋风很好,输了就痛快认输,不因年长职高而抹不开脸,不过输了后他总是要求再来一局。他有些惊讶向枫的棋艺,问他是跟谁学的。
向枫就说是幼年在道观修行,从一个道士那里学的。师好古对此也深信不疑,边下棋还边和他聊一些衙门里的事,让向枫从中了解到了不少情况。
高疙瘩渐渐适应了蕲州的生活。
这蕲州和三湖镇仅一江之隔,语言和风俗习惯相差无几。高疙瘩经常四处溜达,虽然长得魁梧,但胆小嘴笨,根本不敢主动和人搭讪,头几天逛街还饶有兴致,过了段时间后便觉得没什么劲了,可每天呆在家里又闷得慌,除了打扫庭院就没有别的事可干,这让他浑身不自在。
某天,高疙瘩又上街去,他想找一间打铁铺,看看这里的铁匠是如何打铁的,但从上街找到下街也没有找到——其实他不知道,蕲州街上有铁匠铺,只是比较偏僻而已。
高疙瘩暗自奇怪,这里咋没个打铁的呢?他们不用锄头菜刀么?便悻悻回去了。到了晚上,他突然想到:自己何不在这里重操旧业?几件有用的打铁器具都带来了,如今也不缺钱,再建个铁匠铺不成问题,既可以补贴家用,还能让自己不再闲得慌。
高疙瘩把这个想法与向枫说了。
向枫当即同意了,但他建议铁匠铺还是搭建在住宅边,不要去街上,这里住户少不至于影响别人,而且做饭休息都很方便。
高疙瘩同意了。
第二天,向枫和高疙瘩一起去街上买材料,找了几个帮工,开始忙活起来。
几天后,铁匠铺就搭建好了。风箱一拉响,炉膛里的火苗呼呼燃烧,高疙瘩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久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