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倏然划过,转眼就到了万历十九年了,向枫安安静静地当了三年黄州将军。
这期间,朝廷好像将他忘记了,几乎无人打扰,更没有人前来找麻烦,除了贵州总兵府来过一次公函,要隐龙军上缴一万两银子补贴军饷用。
向枫的手里如今虽不缺钱,他答应得也爽快,但还是找了借口说自己的军费也不足,好不容易七拼八凑才凑足了银两,分作几次送了过去。他不想让人觉得隐龙军有财大气粗之感,那样以后的摊派会没完没了。
无人相扰正是向枫求之不得的事,他带着顾南古等一帮人专心于隐龙军的扩充和操练,专心于隐龙谷民生的改善,专心于做各种买卖,可谓闷声大发财。
隐龙军的兵力已近两万,向枫将部队改组为四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一个特勤营和一个后勤基地,共计七个营队,有过一半的营队驻扎在隐龙谷,黄州的营房里看不出隐龙军的实际规模。
依旧不断有人前来投军,较之以前的招募标准,如今变得更严格些了,不是谁想投军就可录取的。
之前招募的军士中,个别违反军纪或不能胜任之人被清除出去。向枫和他的战友们决心打造一支强悍有铁纪的部队,不会容忍那些滥竽充数的军士存在。
隐龙枪在谷里大规模打造,已装备了一个营队,大量的铁飞弹也被库存在谷里,改装后的“无敌神盾”杀伤力更强。
另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是完成了对佛郎机大炮的改进:从濠镜澳的葡萄牙人手里购买了弗朗机炮,利用自己的火药打造炮弹,改进了炮膛内部和炮身设计,加装钢轮驱动,以致此炮在射程、准确度和威力上面远胜原炮,稍后出现的红衣大炮也望尘莫及。
两年多来,赵士祯他们已经全力打造出了八门火炮,向枫称之为“隐龙炮”。
所有的新式火器和弹药都存放在隐龙谷里,外人根本不清楚底细。
向枫如今对自己的家底信心满满,觉得自保是不成问题了,朝廷一旦有征也可以随时将部队拉出去。
去年底,向枫亲自主持了一场婚礼,两对新人喜结连理:一对是孙承宗和顾静,另一对是明旭和秦良玉。
秦良玉是一副“全凭师父做主”的态度,没有什么波折,反正在此成家,她更有理由不回去了。之前因给家里去过信,后来家人找到黄州来了,怎么相劝她都不肯回忠州,说得急了她就以死相逼。家里人也就不敢强来了,又见她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只当家里没生这个女子,也就随她了。
顾静倒是费了不少周章。她原先是咬定终身不嫁的,甚至一度还有出家的想法,只是顾及到顾辉还未成年,直到得知几个兄弟安好的消息后,整个心性才慢慢转好。
孙承宗接触顾静越多,就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子了,她看似柔弱实则刚强,沉默少言却极为通情达理,渐渐地,孙承宗已被她深深着迷。
两人都爱读书,以书为媒,两颗心越靠越近,孙承宗表现明显,顾静却沉稳持重,向枫和闻敏在其中极力撮合。
那层纸捅破后,顾静又顾虑重重起来。孙承宗是向枫的结义兄弟,她看得出此人品行兼优,便将自己的身世尽悉相告,没想到孙承宗不仅不为难且大呼自己有幸之至,爱慕之心越发明显。见孙承宗如此执着,顾静终于被感动了。
婚宴上,向枫喝了很多的酒,看得出他极为开心,闻敏劝他少喝一点都拦不住......
这日,向枫正在衙门里忙活,一个年轻军士前来禀报,说门外有人求见。
这个年轻军士就是栓子,今年已十八岁了,长得高大壮实孔武有力,读书不进爱好拳脚,原先向枫和铁山也教过他一些,天天自个练得不亦乐乎。去年底,桃红找到向枫,说栓子不想读书想投军,让向枫收了。向枫晓得栓子的情况,当即就答应了,让他做自己的贴身护卫。
向枫听后问道:“是谁来了?”
“那人没说,只说他姓梅,是本地人,带了两个随从。”
“哦?我去看看。”
向枫这里平时少有外人过来,这会见到有客前来,不禁有些意外,便跟着栓子一起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一老两少三个人,其中那老者五十来岁,头戴方巾一副闲装,看着像个乡绅。
向枫走上前去,对那老者拱手道:“某乃向枫,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
那老者也不回礼,将向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随后点头道:“嗯!不错,果然有异于常人之姿!”
向枫被这老者夸得一愣,便道:“老先生谬赞了,你老有事请讲!”
老者呵呵一笑道:“老朽梅国桢,昨日从京师到黄州,今日特来拜见向将军!”
梅国桢?向枫听得暗吃一惊。
他听说过此人,家在本地麻城,不过这人不是在京城里做着监察御史么?怎么到黄州来了?还到了他这里。
“原来是梅巡按,久仰久仰!”
这监察御史虽不过七品,却有代天子巡狩监察百官之权,地方各级官员无人敢得罪。
向枫当即连忙抱拳致意,将梅国桢一行请了进去。
梅国桢的两名随从被安排在大堂里歇息,向枫直接将梅国桢请入内堂,栓子连忙端上了茶水。
待客人坐定后,向枫问道:“梅巡按这次来黄州,是回乡探亲还是公干?”
“公私兼有……”
梅国桢微微一笑。
“先说这私嘛,是来接我女婿,今年他要参加科举,要带他去京城备考......”
向枫“哦!”了一声,也不以为意。
“说起我那女婿,还要感谢向将军的关照啊,梅某在此谢过了!”
“感谢我?”向枫听得一愣,“梅巡按,这话从何说起?”
梅国桢呵呵一笑:“向将军还不晓得吧?我那女婿便是李长庚,自幼与我家小女定了婚约,三年前,被你接过来送去卓吾先生那里受教......”
“啊!原来是李兄弟!向某可真不知情,多有得罪!”
向枫这才恍然大悟。
那李长庚自来隐龙谷后,和杨涟一起一直在谷里跟随李贽读书,三年来未曾出谷。向枫多次去谷中看望过李贽,对他俩也渐渐熟悉起来,这次李长庚要回去,估计杨涟也会离开隐龙谷了。
“诶!向将军客气了!”
梅国桢摆了摆手,接着道:“长庚时常跟我通信,说他在隐龙谷被照顾得很好,梅某要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这是我应该做的。李兄弟聪明好学,定能金榜题名!”
“那就看他造化了......”
梅国桢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随即道:“长庚在信里,经常提起你和隐龙谷,说你把隐龙谷打造得跟人间天堂一般,军纪严明,百姓安生富足,他都不想出去了。呵呵......”
向枫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那么好......这要感谢圣上隆恩,还有朝廷对我们隐龙谷的优待之举,不然我们哪有安身之地?”
“嗯!”
梅国桢满意地点了点头。
“向将军是懂得感恩之人,难得难得!看来当年朝廷收编你们,是做对了。”
向枫当即表了个态:“向枫和隐龙谷全体军民一定为朝廷尽心竭力!”
“那就好!那就好!”梅国桢的神情显得很放松,“这就是我要说的公事了......”
“请讲!”
梅国桢看了看内堂的四周,问道:“隐龙军驻防此地已有三年了吧?向将军有何打算?”
向枫不知梅国桢何意,当下含糊道:“隐龙军随时听从朝廷调遣!”
“向将军已过而立了吧?”
“嗯,三十有三了。”
“正是为国效力的好年纪啊!”
梅国桢感慨了一声。
“圣上宏才大略选贤任能,如今天下大治,想要为国出力,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对梅国桢嘴里的“宏才大略”和“天下大治”之词,向枫不禁暗笑一声,这老头明显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他也不可能去跟他争辩,当下抱拳道:“还请梅巡按不吝赐教!”
“所谓桂生高岭,云露放得炫其华。向将军若久居黄州,此地远离京师,纵有万丈报国之心,恐怕一时也难言于圣听,圣上不能知晓将军之心,将军又如何可得圣上之恩?”
梅国桢的这番话倒也是实在,向枫听得连连点头。
“梅巡按,你说得太对了!实不相瞒,向枫确有报国无门之感——唉!朝中无人,即便想有一番作为,也是难以实现......”
梅国桢打断了向枫的话道:“你是武将,不需要朝中有人,需要的是有军功,一旦有了军功,自然会得圣眷。”
向枫苦笑一声道:“可如今天下太平,要立军功也不易啊!”
“天下太平是不假,可边患未除啊!”
梅国桢咳了一声。
“九边之地一向未得安宁,去年,鞑靼火落赤部侵扰陕西三边,竟然有两个副总兵被杀,朝廷好不容易才退敌。如今,那宁夏卫指挥使哱拜父子多蓄亡命之徒,早有不臣之心,加之陕甘总督魏惟贯无能,迟早要酿成大祸......”
魏惟贯便是魏学曾了,现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向枫对哱拜这个人也有记忆,正是他挑起了叛乱导致西北告急,万历三大征是从他这里开始的第一征。
向枫觉得这梅国桢倒也有点眼光,当下问道:“你老的意思是......”
“你还不懂么?”
梅国桢看了向枫一眼,接着道:“带上你的隐龙军,前往陕甘三边杀敌去,就有你报国立功的机会了。若留在黄州,等到我这年纪都一事无成!”
向枫一时没有接话。
栓子过来添茶,梅国桢端起茶盏喝了几口。
待栓子走后,梅国祯又道:“向将军还不晓得吧?我和你,还有一层私交之情呢!”
“哦?”
“听长庚说,你是亮之先生的孙女婿。在我年少时,亮之先生曾教过我读书,一如卓吾先生今日之教长庚......”
“哦!原来如此!”
向枫这才恍然大悟,闻爷爷当年的学生很多,没想到这梅国桢也是其中之一。
“万历十五年,先生被贼人所害......我当时在固安任知县,惊闻噩耗,悲痛不已......还好,你为先生报了仇......”
梅国桢说着抹起了眼泪来,向枫也是唏嘘不已。
梅国桢又道:“向贤侄,我方才要你赴边报国之言,既是为公,也是存私。今日专程来见你,不要那些地方官员陪同过来,也是想单独跟你说说心里话,换作是别人,我断不会说的,还望你考虑一番!”
“梅巡按是为了向枫和隐龙军的前途着想,多谢了!”
向枫拱手致谢,随即又皱眉道:“可如今我隐龙军受贵州总兵节制,没有朝廷旨意是不能离开驻地的,只怕想去三边之地,也无法前行啊!”
梅国桢哈哈大笑起来,道:“这有何难?!只要你下了决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你还不晓得我这巡按御史的能耐吧?!”
向枫听得一怔,方知梅国桢不是虚言,当下表示会慎重考虑。
当天,向枫陪着梅国桢巡视了黄州兵营,随后又和闻敏一起陪着他去了隐龙谷,一起拜见了李卓吾。
梅国桢在隐龙谷里住了两天,对所见所闻感慨不已,让向枫带隐龙军前往陕甘三边之地效力的想法越发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