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枫哥:
小敏走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本应该当面跟你道别的,实在是全无半点勇气,还望原谅!
阿枫哥,小敏要感谢爷爷,感谢他让我和你相识了一场!真的好羡慕胡文如丘谦之二人,小敏无此福也!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直都记得你念过的这句诗。若真如此该有多好,你我萍水相逢,又可坦然相忘,可这如今,你叫小敏如何忘记得了?
三年了,感谢阿枫哥兄长般的照顾!你先前送给我的步摇,小敏已带走,聊作纪念。
提笔似有千言,最终也只是匆匆数语,实难达意。
阿枫哥,照顾好菊子,照顾好自己!
小敏留笔
……
向枫看完手里的信,呆呆地出神。
他前天去黄安营巡视,今日一回来,孙承宗就把闻敏留下的书信给他看了。
过了好一会儿,向枫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孙承宗道:“昨日一大早吧。当时都过辰时了,她的门还关着,还以为她在睡觉,后来叫菊子过去叫她,没想到门都没栓,人不在,桌上留着这书信。”
向枫重重地叹了口气。
“二哥,那天在湖边,小敏姐肯定是听到我俩的话了,所以就……你赶紧去找她呀!”
孟菊两眼通红的站在一旁,这时也说道:“向叔,你去找到小敏姐,她肯定会跟你回来的。”
向枫露出一丝苦笑,说道:“等等再看吧!双方冷静一下也好……闻老这会不在黄梅,小敏肯定是去外地找他去了。年底事又多,等过完年再说吧!”
孙承宗摆了摆头:“你可真沉得住气!”
向枫没有说话,转身慢慢走向闻敏的房间。
孟菊也要跟着过去,被孙承宗拉着了。
门是开着,里面收捡得干净整洁,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向枫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单手托着下巴发起呆来。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堵,呼吸变得不那么顺畅起来,脑海里空白一片,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什么,是去衙门办差还是回屋躺着,全然没个头绪,又好像一时什么事都不想做了,只想这么坐着。
这是一种他从未尝过的感受,像顷刻之间丢失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像明媚的天空突然布满了阴霾,但更像是在梦里——这就是离愁别绪么?或许是的。
向枫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一阵痛感袭来……
孙承宗问明了闻敏在黄梅西山的住址后,带着铁山去了一趟。回来后说闻敏果真不在那里,家里那位刘婶还以为闻敏在向枫这边,看来是直接出黄州了。
“二哥,小敏姐孤身一女子,路上不会有啥危险吧?”孙承宗有些担心起来。
向枫沉默片刻,说道:“她为人聪明,之前一直跟着闻老在外游历,也练了一些功夫……和闻老见了面就没事了。”
孙承宗又问道:“你晓得闻老如今在哪么?要不先跟他说一声?”
向枫摇了摇头:“不晓得。两个月前,小敏收到他的书信,只说在他南京一带……先不说这个了,高叔托人带信来,说孩子做满月,要我们回去吃酒,过两天我们都回去。”
一个月前,潘氏产下一子,高疙瘩乐上了天,逢人便讲,亲自回三湖镇祭拜了祖先,又来信要向枫他们在孩子满月这天都回去。
向枫、孙承宗、铁山、孟菊和张胖坨几人匆匆赶回了蕲州,孟明也回来了,兄弟三人见面分外喜悦。
小孩子胖乎乎的长得很可爱,大家都轮流抱着看。
高疙瘩问向枫闻敏怎么没来,向枫说闻敏找她爷爷去了,不在黄州。
高疙瘩看了看向枫,也没再问什么。
向枫在蕲州城的一家酒楼里定了几桌酒席。
满月这天,按当地风俗,向枫一大早就陪着高疙瘩给街坊邻居挨家送“红蛋”、“红长生果”(花生),晌午时,又把大伙请到酒楼里吃酒。
高玲的舅舅刘百发夫妇也赶来了。
刘百发拉着向枫说了半天的话,听说向枫还没成家,又想要给他保媒。
向枫只是笑着,请刘百发夫妇坐在首席上。刘百发感慨高疙瘩有福气,说这是高玲的娘在地下保佑,边说便抹着眼角。
刘百发的老婆坐在一旁,见向枫如今这般风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当年要是把女儿嫁给此人,那女儿如今便是夫人地位了。
提到高玲,向枫一时沉默了,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平安。几年了也没有个音信,要是知道她有了弟弟,肯定开心得很。
高疙瘩今天格外高兴,他喝了很多酒,脸色通红,要向枫给孩子起个大名。
向枫说,这孩子的名字只能由爹娘或长辈取,他不能取。
高疙瘩想了半天,说这孩子是“盛”字辈,就叫他“高盛”如何?
孙承宗带头说这名字好,听着就是“高升”了,将来肯定福禄双全。
高疙瘩乐得咧着大嘴,说高盛以后全靠各位哥哥帮衬了,说完他敬了大伙一大杯酒。
客人来得多,家里住不下。只有几天就过年了,向枫要铁山和张胖坨都回去,等过了年再去黄州。
张胖坨起先还有些犹豫,后来还是答应了。出来两年了,他一直没回过家,他觉得自己如今混得还过得去,于是也就敢回去了。
向枫问孟菊回去不,孟菊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向枫就让铁山回去时顺便给孟菊家里稍些东西过去。
孙承宗去孟明那里歇息,这下总算安排得过来了。
刘百发夫妇在第二日便回去了。临行前,刘百发托向枫在黄州城给他谋个好一点的店铺,他想去那里开一家茶叶店,向枫答应了。
这日,向枫三兄弟在一家茶庄的包间里喝着茶,聊着时局,他们刚刚拜见了董冲。
孟明说,董卫使这段日子有些不好过。
孙承宗问怎么回事。
孟明说张居正大人去世后,朝廷上暗流涌动,万历皇帝的大伴——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已被羁押在南直隶,言官纷纷弹劾,已是大势已去。
孙承宗问道:“这董卫使和冯保有瓜葛?”
孟明摇了摇头道:“董大人和冯保倒没瓜葛,当年他受汪斌陷害,是张大人给他伸冤复官职的,都晓得董大人是张大人这边的……现如今,朝上已有人将矛头指向了张大人,万一圣上对张大人有处置,董大人难免不被波及。”
向枫这会一声冷哼道:“不是万一,是肯定会!”
孟明和孙承宗听得一愣,一齐看着向枫。
孟明问道:“二弟,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向枫道:“大哥,有些事想也想得到。张大人主政十年,力图革新,这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得罪很多人。加之这些年来,圣上虽亲政,但大小事却都得听张大人的,皇权旁落心里自然不痛快。这个时候只要有人点火,那势必将会烧得猛烈。所以说,圣上清算张大人是迟早的事。”
孟明和孙承宗听得直点头,承认向枫分析得有道理。
孟明道:“我是粗人,不懂得这些。不过我想,朝廷上总还有秉直之人在吧?不会由着那些人胡来的。”
孙承宗道:“大哥,这你就不懂了。何为秉直?如今那些跳起来挑事的人,他们打着便是秉直的旗号。那些人以正义之士自居,找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加上有圣上在背后支持,你说,谁敢说他们不是为了朝廷——这都是那些人惯用的伎俩,没有人是真的出于公心。”
“就你懂!?”向枫白了孙承宗一眼,“说那么大声干嘛?怕外面的人听不到呀?”
孙承宗做了个鬼脸后将脑袋一缩,低头喝他的茶了。
孟明道:“三弟的书真是没白读,讲得有道理。董大人担心的,估计也是如此了。”
向枫道:“大哥,你还是要提醒董大人,要他早作些谋划。”
孟明点了点头,随后又道:“董大人也不糊涂,有些事他看得明白。唉!只能听天由命了。”
向枫转动着手里的茶盏,一个想法在心里涌起。
张胖坨在年初六就回蕲水了,说在家里呆不习惯,还是和大伙一起开心。他带了许多腊肉过来,高疙瘩乐得合不拢嘴,说好几年没吃到兴国的腊肉了,今个要喝上几口。
张胖坨告诉向枫一件事来:大年三十的晚上,三湖镇殷安礼的家中闯入二十来个蒙面大盗,一屋子的钱财被抢光了,偌大的一个宅子也被那伙人一把火烧了,殷安礼还被砍掉了一只手,打瘸了一条腿,官府正在悬赏缉拿。
向枫听了深感意外,善恶有报,恶人自有恶人磨,殷安礼为富不仁终尝恶果了。
刚才还笑眯眯的高疙瘩,听后顿时老泪汪汪,说这是老天爷给玲子报仇了。
大伙都想起高玲来,一时心情有些沉重。
两天后,铁山也回来了,第二日便跟着向枫一起回到了黄州守备衙门。
向枫对范茂山说,他要外去几日办点事,衙门里的事请范茂山照管。
范茂山说这会都在放假,没什么事,让他只管去。
向枫带着铁山骑马出了黄州城,一直往江边而去。
铁山问要去哪里,向枫也不说,只说跟着他走就行。
在一处渡口过了江后,两人向西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