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古荆州的别称,楚国故都,南临长江,北依汉水,钟灵毓秀之地,自古人才辈出,这里也是刚刚故去的当朝首辅张居正的老家。
张宅位于在城东,占地面积较大,青砖灰瓦,高檐飞檩,坐落有致。
朱漆的大门紧闭着,两侧的门框上贴着一副挽联,破损的纸片在风中摇摆,时而一片被风吹走,乱舞一阵后飘落在地,门口的一对大石狮也似沉睡一般暗无光彩。
两天后,向枫和铁山赶到了江陵。
张居正是江陵人的骄傲,打听他的住宅没有不晓得的,他们热情地给向枫指路后又哀叹惋惜了一番,说江陵几百年才出了个这样的人物,估计以后也难再有了。
到了张宅门口,向枫下马后径直走到门前扣响了门环。
过了好一会,大门缓慢地开了,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神色有些紧张,问向枫是何人,到张家来有何事。
向枫说他是府上三公子张懋修的故交,有急事相告。
那家仆看了看向枫和铁山,又看了看外面,迟疑片刻后就叫向枫等着,他转身进去把门关上了。
不一会儿,大门再次打开,一脸憔悴的张懋修跟着那个家仆出来了。
张懋修盯着向枫打量了好一会,问道:“这位兄台看着有些面熟,实在是一时想不起来了,请问你是......”
向枫朝张懋修抱了一拳,说道:“张公子,我叫向枫。万历八年底,我等几人在京城校试,张公子当年高中状元,户部的曹郎中曾带我们几个湖广同乡来府上恭贺,后来还见到了首辅大人,有幸当面聆听了首辅大人的教诲......”
“哦哦,我想起来了。”张懋修拍了拍脑门,“你就是后来被家父留着说话的那位……向先生,你今日登门有何事?”
向枫道:“张公子,向枫今日前来,一是祭奠张大人,二是有要紧事相告。”
张懋修并没有立即让向枫进去,而是继续问道:“向先生从何而来?”
“黄州。向某现任职黄州守备——张公子,能让我进去说么?”
张懋修和那家仆低耳几句,便让家仆开了大门,请向枫进去。
向枫和铁山将马交给了家仆,在张懋修的带领下穿过大院走到厅堂前。
厅堂正中处摆有张居正的牌位。
荆楚一带有风俗,人过世后,当年过年那几天,家人要在家摆放牌位,供亲戚朋友祭奠,是为“烧亲香”。
向枫带着铁山在张居正的牌位前拈香跪拜,张懋修在一旁答礼。
礼毕,张懋修请向枫入座,便问向枫有何急事。
向枫说此事关系甚大,要单独与他面谈。
张懋修迟疑片刻后,便带着向枫去了侧面一个房间里。
“向守备,你这会可以讲了吧?到底有何事?”待家仆端上茶水出去后,张懋修问道。
向枫问道:“张公子,首辅大人仙世已半年了,你从京城回家丁忧,近期听说朝中一些事情没有?”
张懋修若无其事般说道:“家父去世后,圣恩甚隆,赠了爵位和谥号,不知向守备所指何事?”
向枫心里冷笑一声,说道:“首辅生前重用的官员被罢,府上家奴游七被抓,朝廷上那帮憸夫恶党正在罗列首辅的罪状,张公子不清楚这些事么?”
“哪有此事?你——”
张懋修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有些不善。
向枫道:“这么大的事,你们多少应该也听到了些风声。张公子,向某生平一向敬重首辅大人,今日便是为张家的事而来,还望能以诚相待!”
张懋修脸色缓和起来,坐下来道:“有些人要闹,那就随他们闹去……圣上也根本没有理睬那些人,还谕令群臣不得妄议。”
向枫正色道:“这会不妄议,那是时候没到,时候一到,那就不是妄议了——张家有覆巢之危,要早做谋划。”
张懋修有些不屑道:“向守备,你说得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张家也不是什么小户人家,不是谁想掰倒就能掰倒的!”
“圣上能做到不?”向枫反问了一声。
张懋修听得一震,随后道:“圣上为何要那样做?!撇开家父有功于社稷不说,他生前做过圣上的老师,他们还有师生之情!”
向枫道:“圣上要这样做的理由很多。至于师生之情,在皇权面前几乎不会顾及……还有,若论与圣上的情谊,首辅能和冯宝比么?你看看那冯宝,如今是个什么结果?张公子也是官场中人,应该能看到一些端倪。”
张懋修一时沉默不语。
向枫继续道:“张公子,这不是向某胡乱猜测,事情已经出现了苗头,而且很明显是冲着首辅来的,圣上要清除首辅的影响,那些言官趁势而上。我敢断言,三个月之内,必定有惊天之变。”
张懋修直盯着向枫问道:“你怎地如此肯定?可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向枫点头道:“嗯,消息绝对可靠,所以我急着从黄州赶来报讯。向某人微言轻不能帮什么忙,只能将此消息转告,望张公子和家人尽快早做谋划。”
张懋修沉吟片刻,接着问道:“向兄的消息从何得知?可以告知懋修么?”
向枫摇了摇头:“恕向枫不能!”
史书上是这么写的:今年三月,万历皇帝会下旨夺了张居正的官职爵位,明年开年又下旨籍没家产,在抄家中,张府十几人被活活饿死,子嗣充军流放烟瘴之地。
向枫现在不可能将那些都说出来,不然人家还以为他是疯子,他只希望能凭一己之力使整个事情有所改变。
“向兄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张懋修站了起来,和向枫打声招呼后便出去了。
半炷香后,张懋修过来请向枫去后堂说话。
过了三进院就是垂花门,走过一处游廊后就到了一处后堂。
后堂里有七八个人在那里,中间坐着一位五十多岁气韵不凡的老妇人。
听了张懋修的介绍后向枫才知道,这老妇人便是张居正的正室夫人,其余几人是张懋修的大哥张敬修、二哥张嗣修、四弟张简修和五弟张允修,还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向枫在书中读到,张居正的正室夫人姓王,生了六个儿子,应该还有一个小儿子没有到。
向枫朝王夫人施了一礼。
王夫人将向枫仔细打量了几眼,便问他三个月后张府有惊天之变的消息从何而来?
向枫没有说出消息的来处,只说这事千真万确,后面还有更严厉的打击,要张府尽快做好安排。
“安排?如何安排?”王夫人冷哼了一声,“这张府上上下下一百余口,上有八十岁的祖母,下有两三岁的曾孙,你叫我们如何安排?!仅凭你这几句话,就叫我们做鸟兽散么?”
房间里的人一时议论纷纷,大多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向枫寻思着道:“夫人,首辅在朝中为官多年,也提携过不少人,有些人对首辅还是心存感激的,可以向那些人多做打听,一旦有不好的消息,可以提前告知你们一下。另外,家里的老人和小孩,就送到可靠的亲戚朋友家去暂避一下,等过几年后看情形再说……嗯,还有,家里的钱财可先转移一部分,万一以后真有什么,这一大家人不至于断了生活来源......”
王夫人打断向枫的话问道:“你可是说,圣上会抄我们的家?”
向枫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一派胡言!怎么可能呢?圣上断不会如此绝情!”二公子张嗣修在一旁气呼呼地说道。
屋里的人的议论声更大了,都问这来人是谁,张懋修和他又不是很熟,他又是从哪听得这些骇人的话来。
向枫还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