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大体如之前所料,索额图到达王京之后就要求面见国王,质疑朝鲜与大明私下沟通之事。
肃宗一面推说身体不适,要两天之后才能接见索额图,一面让李杭询问姜承志等人的意见。
众人的意见一下子分为了两派,潘兴、庄寒天和陈绳武都主张动武,就是请求国王部署一次类似鸿门宴的宴会,请索额图和牛钮等人吃饭,席间将二人抓获。虽然索额图此行带了二百多名侍卫,但毕竟这是在朝鲜王京,朝军一人一刀都能把这些人剁成肉酱。
李书同和冯锡范则主张从长计议,清朝派索额图前来质疑,也是因为手上的证据不足,如果有充分的证据,根本没必要再派人来。更何况,以清廷目前的状态,应该无法发起第三次“胡乱”来进攻朝鲜。只要面子上让索额图过得去,把他忽悠走就算了。
陈绳武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既然知道以清廷目前的状态,无法再来进攻朝鲜,那么干脆撕破脸,把索额图等人拿下,让朝鲜全国上下都知道大明已经复兴,应该一起来反抗满人的统治。反正康熙就算再怎么生气,也派不出兵来。
冯锡范则觉得,朝鲜这边能拖一日是一日,别的不说,就现在练兵的情况,明显不适合马上与清廷翻脸。
姜承志听了众人的意见,觉得都有道理,实在有些难以下决心,便问道:“要是把这个问题交给军机处,会怎么处理?”
众人听到这个问题,都低头沉思。还是洪诚丘反应最快,说道:“我觉得应该是动武。”
“为什么?”
“你们想,军机处派来的人,都是以出兵东北作为目的的,否则大可以派别人。所以这个问题军机处其实已经提前回答了,那就是和清人撕破脸,直接干。”
“嗯……”姜承志觉得洪诚丘这个逻辑不算满分,还有些犹豫。
洪诚丘便继续说道:“大家不妨想想,若是绍宽、老许在场,他们会怎么说?”
这句话倒是打动了众人,基于对项绍宽、许纬辰等人的了解,如果交给他们决策,大概率真的会决定动手。
姜承志又思考了一下,便说道:“那就试试吧。”
既然姜承志如此说,冯锡范自然不再坚持,李书同本来也只是持重,并不是反对动手,所以也表示了同意。
接下来的问题变成具体应该如何操作。
陈绳武和冯锡范都主张请国王在某处设宴,请索额图和牛钮赴宴,席间埋伏武士若干,找准某个机会杀出,一举捉拿索额图等人。
李书同却并不同意二人的看法,而是主张正大光明,请国王在正殿召见索额图,然由陈绳武出面直接与索额图对质,让国王当众宣布弃绝清朝重投大明,然后把索额图等人以敌国奸细的名义拿下。
其他几位穿越者一致觉得,李书同的方案才是大国应有的姿态,纷纷表示支持。陈绳武虽然对上殿和索额图对质有些胆怯,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自己也不能显得太怯懦。
商议已定,姜承志便找到李杭,要求面见国王,直接陈述自己的方案。李杭当然求之不得,马上带着大家进宫。
肃宗国王对姜承志的方案大为欣喜,表示这就是朝鲜一直以来隐忍不发所等待的一天,因此马上答应在仁政殿接见索额图一行,付诸行动。为了以防万一,肃宗还同意姜承志将三十名西班牙火枪手和一百名明军调入宫中,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一切准备停当,十月二十五辰末巳初,肃宗国王在仁政殿等候,遣领议政许积到宫门外迎候大清查勘使。穿越者们和陈绳武等人暂时躲在仁政殿东侧的小阁内,西班牙火枪手和明军则在仁政殿后的宫墙之外等待命令。
朝鲜迎接大清使臣,颇有些繁礼缛仪,从许积出迎到索额图进宫见国王,差不多要有一个小时的过程。等待之际,朱丹赤继续给大家普及朝鲜王朝的知识:朝鲜朝廷称为议政府,首领为领议政,相当于宰相,其下为左右议政各一人,如同尚书左右仆射,其下再有左右赞成、参赞,如同参知政事。议政府“总百官,平庶政,理阴阳,经邦国”,负责领导六曹,一如大明内阁之于六部。而大清派使臣到朝鲜,一般都是丧事、册封、查勘、颁诏四类之一,其中丧事、册封、颁诏都是遇到特定的事件依制派出,唯独查勘使是因为对某些事情不放心而专门派出的调查团,索额图此行就是查勘使。
时间差不多了,仁政殿外礼乐齐奏,索额图着一品规制的顶戴花翎、马褂补服,在许积的陪同下,从敦化门进入昌德宫,直到仁政殿前。肃宗国王降阶相迎。按照两国商定的仪注,朝鲜国王与清使平起平坐,因此并肩迈步升阶,进入仁政殿大厅。
进入大厅之后,索额图持节面南而立,肃宗率群臣行三跪九叩大礼,起身之后问大清皇帝安,索额图答“圣安”。
两侧马上有内官摆下两把朱漆交椅,并列向南,索额图与肃宗一同坐下,牛钮与其他随行官员在索额图肩下站立。肃宗于是又问诸王贝勒安否,尊使远路驱驰是否劳顿,索额图一一作答。
礼节性的套话说完,索额图单刀直入,开始问是否有明使来过朝鲜,朝鲜是否回派使臣,是否有通商贸易。
姜承志等人在小阁窥视大厅上的情景,索额图所说为满语,通事翻译为高丽语,完全听不明白。好在佟世锡是满洲佟佳氏,谙习满语,将索额图所说的大意翻给众人听,国王答语则有张希载翻译。洪诚丘反应奇快,听完马上低声说道:“索额图没问是否有大明军兵到此训练朝军,可见索额图尚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肃宗胸有成竹,笑着答道:“尊使何出此言?”
“大清皇帝谕令我问话,贵国王宜如实回答。”
“好。”肃宗于是站了起来,答道,“明使确实来过几次,我朝鲜国也数次遣使前往杭州觐见大明皇帝。两国通商贸易,亦有其事。”
索额图也站了起来,陪笑着问道:“贵国王既然承认,需得给大清皇帝陛下一个交代。如若不然,天颜震怒,威不可测。”
姜承志远远地看着索额图,嘴里说着很话,脸上却笑容依旧,心想此人实在是个狠人。
肃宗闻言,又笑了笑说道:“我朝鲜国自太祖立国以来,向以大明忠臣孝子自命,世代藩守东方。我朝鲜与大明遣使往来,互市贸易,已历三百年,天经地义。”
“国王谬矣。大明已经亡了三十余年了,这世上岂有第二个大明?如今我大清与朝鲜盟约修好,国王不可受旁人唆摆,误入歧途。”
“哼,什么“受旁人唆摆,误入歧途”?汝满洲清虏恃仗武力,屡次逼迫我先王,签订城下之盟,强令我背弃大明。今日,寡人若依旧服事胡虏,偷安仅存,其于祖宗何,其于天下何,其于后世何?”
肃宗的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激烈,几乎就是当场翻脸。但索额图竟然不为所动,继续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国王慎言。大清皇帝命我到此,问明使之事,国王不必论及其它。”
肃宗却不再与索额图虚与委蛇,直接命内官,请大明使者出来。
内官一路小跑到小阁门外,有请大明使臣。陈绳武早已穿戴整齐,乌沙赭袍、团领束带,迈步进入殿中,姜承志等人紧跟其后,直到大厅中央。
索额图见到陈绳武一行,满是笑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讶,换用官话说道:“尔等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