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风雪似乎只是一场虚幻,在黎明时止歇后,整个上午都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恍如带着某种通透的灵气的阳光,就这么坦率的洒落下来,陆芜菁那张精致到极处的面庞,纤毫毕现,呈现出一种惊人的润泽晶莹。
彩霞扭着腰肢从门缝处走了回来,撅嘴嘟囔道:“又叫他说中了,刚才外面竟是红山宫内务主事亲自来请的,说是他们赞普已然摆下酒宴,特来迎他入宫呢。”
陆芜菁目光转动,随着光芒变幻,如同一泓秋水流淌。似嗔假怒的道:“没规矩的,岂可背后如此对人无礼?什么他他的,你便再与我亲如姐妹,也只是咱们私下情谊,面上还是该称岳公子才是。否则,我虽没什么,怕是你那个小情郎要不答应了,他可是对岳子鸿忠心的很呢。”
彩霞听的大羞,上前扯住陆芜菁不依。笑闹一阵,彩霞又忿忿的道:“他,那岳公子不知如何想的,做事我看却是有些不妥。昨夜所遇那个淫贼,一夜之间,怎么和他如胶似漆的?也不知为小姐你想想,真是个负心贼!”
陆芜菁白玉般的脸上,蓦地暴起两团红晕,羞怒道:“啐!你个大胆丫头,竟敢编排到我头上来了。什么为我想想,又什么负…负心贼了?他如何行事,与我何干?以后这种疯话,万不可再说!”
彩霞见小姐真个恼了,连忙吐吐舌头应了,只是心下却是暗暗叹息。自家小姐苦了这许多年,眼见好容易对一个人动了情,偏生是个地无一垄,毫无背景的书生。
在这大周一朝,才子便也只是喊喊罢了,岂能真个当什么事儿?若他是个大族大家的公子,侯爷处脸面上也好看些。还能借此引为助力,自是好说的多。可他,唉。
这且不说,听闻此人风流成性,名声在外。此刻家中已然纳了两房妾室,还是接连两届的花魁,闹的满江南都纷纷扰扰的。
除此之外,竟还与那沈家姑娘,有着说不清的纠缠。这种情形下,怕是别说侯爷处一关难过,便传了回去,家中大老爷那儿,怕是也要恼了。
彩霞心中叹着,暗骂岳陵的风流,目光从侧面看去,却见自家小姐黛眉轻拢,如秋水芙蓉一般的眸子流光溢彩,却又暗锁春愁,望之让人心疼。
想及这般绝世美人儿,偏命运多舛,怕是一生都要茕茕独处,顾影自怜,老天爷竟何其残忍,不由的也是黯然神伤。
总要想个法子让她欢喜才是,这般下去,可不要伤了身子?她暗暗想着。
眼珠儿转了转,忽然上前挽着陆芜菁笑道:“小姐,你看外面天气多好,昨夜又刚落了雪,这般美景,咱们江南可是见不得。如今既然万事都要等,何不出去赏玩一番,也当发散发散,胜过在这枯坐。”
陆芜菁回过神来,待要摇头,却抵不住她哀求的目光。迟疑着转头看看外面风景,也是心有所动,微一沉吟,终是点头应了。
彩霞大喜,雀跃而起,蹦跳着往门外跑去,一边叫道:“小姐万岁!婢子这便让向涛准备去。”口中说着,已是一溜儿的冲了出去。
陆芜菁嘴角浮起一丝爱怜的笑容,微微摇头,只是转瞬却又化作轻轻一叹,两眼重又一片朦胧……
而在红山宫最后进的吉祥殿中,此时的岳大官人,却正带着水生和习春二人,缓步走进。旁边陪着一脸笑容的,正是当今吐蕃大论,阿旺平措。
一路行来,但凡见到这一幕的护卫,都差点将眼珠子蹦了出来。乖乖的,这位谁啊,竟让平日不苟言笑的阿旺相爷如此相待,怎么这日头是打西头出来了吗?
“呵呵,王爷昨日才到,夜里便一场好雪。而今早瑞雪方停,便又艳阳万里,种种祥瑞,皆因王爷而现,可不是天意在预示着什么?”
老阿旺橘子皮般的脸,笑的如同花儿一般。和岳陵一路行来,始终微微落后半步,尺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果然不负吐蕃政坛第一相之名。
“哈,大论焉知,这些祥瑞,不是因赞普而生?小王不过过客罢了,可不敢妄自尊大。若真是因我而现,那也当是显现在那边才是,嘿嘿,大论你说呢?”
岳陵淡然笑着,却是将手往北边一指。阿旺平措老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只哈哈一笑,却是什么也没说。大小两只狐狸,对望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谈笑间,已然到了吉祥殿前,这里却是赞普平日休憩之所。此刻,里面却早已摆下三张小桌,桌上热气蒸腾,酒菜已然备好。
水生和习春自有宫人领着,在偏殿外另有伺候。阿旺平措引着岳陵迈步而进,里面朗笑声起,郎达磨立站在主桌之后,起身而迎。
作为吐蕃国主,无论是名义上的,还是实际上的,能做到这一步,已然是莫大的尊荣了。
岳陵急忙趋前疾步,抚胸行礼。郎达磨立哈哈大笑着,先与阿旺平措对望一眼,脚下却是不停,自桌后转了出来,一把扶住岳陵还未躬下的身子,笑道:“恩义王忒也多礼,今日便只是私宴,何来这些讲究?前日人前规矩多,不能与王爷畅谈,寡人可是郁闷的紧啊。”
郎达磨立这却是首次在岳陵面前称寡,岳陵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心中不由一动,嘴上也顺势道:“陛下恩重,外臣惭愧啊。”
郎达磨立细长的眸子中蓦地闪过一道喜色,面上神色愈发欢快起来,拉着岳陵入座,指着满桌酒菜道:“恩义王看看,可还合胃口否?”
岳陵早见了今日桌上酒菜,全是汉家口味,郎达磨立能在细节上做到这些,不可谓不下了番心思。只是,这也侧面表明了对方的意思。
那就是,我对你做到了,你如何对我,可就全在于你了。
岳陵面上做出激动状,拱手谢道:“陛下如此礼遇,岳陵既愧且感,唉,一切不说了,咱们事儿上看。来,外臣先敬陛下和大论一杯,这按我们汉人的说法,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口中说着,已然端起杯子,咣,便在两人的愕然注目下,一饮而尽。
郎达磨立这个堵啊。话说好像自己才是主人好伐?怎么你们汉人开始不讲究了,竟而喧宾夺主也成礼节了吗?
他一时搞不清状况,但见岳大官人满面的真诚,又不由的疑惑起来,只得干笑一声,慢悠悠的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放下。这自然是一种拿捏,身份摆在那儿嘛。总不能堂堂一国之君,你个王爷说干就要符合,哪还成何体统?小饮一口,意思到了,面子也就圆了。那边阿旺平措却是也一口喝干,以示相陪之意。
岳大官人眉花眼笑,连连谢酒。心中暗暗好笑,这吐蕃肥猪倒是有些气势,倒驴不倒架,能坐上一国之主的,果然不是一般二般的啊。
他装疯扮傻,为的就是打乱对方的步伐,让节奏随时掌握在自己手中,这可是后世他无数次商业谈判的宝贵经验。今天,不过牛刀小试,用在这个场合,果然也是成效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