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南岸濠河旁,千年古镇临淮关。”
作为淮水流域东入大海的重要关卡,临淮城临水而建,颇为雄伟。
虽然北方战事频仍,但此地并未感受到丝毫烟火气息,过往行人如织,却是一片祥和。
李钰跟着李达一起,推着独轮车入城,一路上走街窜巷,购买菜蔬瓜果鲜肉。
大约一个时辰后,独轮车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
日照当头,此时已进十月,阳光暖暖,晒在身上比较舒适。只是两人连续奔波,此刻已是大汗淋漓。
李达以手扶额,抬头望了一眼日头,对李钰道:“时辰尚早,到街边休息一下。”
李钰点头应下,再和李达一起推着独轮车,来到街边一个卖茶水的凉棚歇下。
那茶水铺子颇为简陋,只摆了四五根长凳,衣着简朴的朴实百姓随意地坐在长凳上,端着海碗喝着茶水,相互间打闹调笑,不时爆发出阵阵爽朗的哄笑声。
李达显然很熟悉这里,将独轮车推到凉棚外边角落放下,然后大声喊道:“小二哥,来两碗茶水。”
里面有人应道:“好嘞,还是照旧?”
李达道:“你要是免费给我好的,我也不客气。”
里面那人嘿嘿一笑,不再多说。
这是,凉棚中正在喝茶的那些人也望向李达,一人笑道:“老李,你今天晚了些啊?”
李达笑笑,伸手一指身旁的李钰,道:“这不,店里来了新伙计,得带带。你们都买好了么?”
“差不多了,喝完这碗茶就得回去了。”
那汉子望了李钰一眼,向他露出善意的笑容,说了声后,继续埋头喝茶去了。
李达与其余人大多都应该认识,打了几个招呼,然后才转头对李钰道:“这些都是城外那些铺子的伙计,平时都要到城里来采买。”
李钰点头,心道李达的确圆滑,短短数月,虽然结识得都是些底层人物,但谁能说这些最下层的平民中没有消息灵通之辈呢?
两人端着海碗喝茶,眼神却在偷偷地打量这城内形势。
李钰眼力何等犀利,只暗中观察了一会儿,便已瞧出看似平静祥和的临淮城里,实质上处处都有暗哨,那些街边店铺、过往行人,时不时都有些神态与装束稍有区别的平民。
只看他们面上神色,李钰就知道不可能是寻常百姓,而根据他超强的感应探查,果然不少人都身负武力。
李达显然也暗中观察到了一些眉目,过了片刻,低声对李钰道:“城里暗哨太多,我们不好与城内的兄弟们接头,但据刚才收到的消息,那人应该是关押在城东的天牢里,明面上并无重兵把守,只怕暗地里,定会有埋伏。兄弟们为免暴露,小心了些,还没有查出有多少埋伏。”
李钰自然知道李达在与他采买货品的时候,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城内的沿线互通了信息,此时听李达所说,也有预料,微微点头,并不说话,继续喝着茶,脑袋思绪飞转,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店家,来碗好茶。”
正在李钰凝眉饮茶之际,又有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
李钰抬眼望去,发现来者是个近六十岁的老者,头戴黑色僕头,身着淡青色团领衫,面上风尘仆仆,耳鬓斑白,双目浑浊。
看他装束,应该是个文人,见他神采,多半是长途跋涉而来。
蹲在火灶后烧茶的店家伸出脑袋看了一眼那人,略有诧异,但还是立即笑着应道:“好嘞,客官稍等。”
李钰将目光在老者身上扫了一圈,继续埋头喝茶。而身边的李达却已低声道:“看此人应该有官身,却跑到这简陋的茶铺吃茶,看来多半也是潦倒穷困了。”
李钰不答,值此乱世,连王孙贵胄都是东奔西逃,这些下层官吏,哪里还能过上安生日子。像眼前这老者,他已经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那老者扫了一眼凉棚中的众人,见到都是粗鄙的下人,左右看了看,犹豫了片刻,还是迈步进了凉棚,找了一条还有空位的长凳坐下,静静打量着临淮城。
不一会儿,店家将一碗茶水端出,那老者接过,不忘道声谢谢,然后咕咚咕咚地仰头便喝,可是那茶水刚刚沏好,难免烫口,竟烫得他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噗一声喷出,刚巧不巧,喷出的茶水尽数喷到了身前坐着的一个短衫莽汉后背。
其余众人见到老者狼狈,丝毫没有文人该有的样儿,不由哄堂大笑。
而那个被喷了一背的莽汉显然豁然起身,将板凳一踢,怒瞪着身后的文人老者,破口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死狗奴?”
老者嘴巴被烫,本就失措,还没来得及对那莽汉道歉,莽汉已经对他破口大骂,不由让他脸色微变,待要起身理论,却发现这莽汉膀大腰圆,足足高出他一颗头来。
老者嘴唇蠕动了两下,风尘仆仆的一张挣扎了会儿,终于显出诚挚的笑容,歉然道:“小哥儿实在对不住,这茶水太烫,老朽一时没忍住,还望海涵则个。”
说着,老者端着海碗,向莽汉就要鞠躬致歉。
那莽汉本来以为会是那个脚夫下人,只打算骂骂就算了,但看到是个穷酸老文人,火气蓦地更大,怒声道:“你这老头儿,弄脏了俺今日新买的衣衫,俺看你是个文人,知道你们文人最喜欢讲道理,俺便不和你动粗,你陪俺五十文衣服钱就可以了。”
老者初时听到莽汉不动手,不由微喜,但接着听到莽汉要他赔偿五十文钱,面上不由显出为难之色,道:“小哥儿这衣衫,若是新的,老朽看十文钱就能买到了。五十文钱的话——”
不等老者说完,那莽汉已勃然大怒,高声道:“你说什么?俺这衣衫只值十文钱,你们这些文人真当我们下人只能穿得起破烂货么?俺啥也不说了,你这老头的今日要么赔俺五十文钱,要么让俺揍你三拳。到底选哪一种,你看着办。哼!”
说完,那莽汉一屁股坐下,右脚放在凳子上,双目十分嚣张地盯着老者。
那老者见莽汉耍横,面色不由发苦,在对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真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样儿。
李钰冷冷看着凉棚中的场景,知道这莽汉是有意刁难老者,而凉棚中的其他人,也是冷眼旁观,安静地看那老者出丑。
李钰知道,这莽汉之所以要刁难老者,多半是阶级的不同,让这些底层的平民心理不平衡。
若是平时,或许慑于朝廷制度,不敢对这些文人官员怎么着。但现在天下大乱,像这老者一样的文人沦为难民的也数不胜数,这些底层平民难得见到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也有与他们同屋而坐的时候,自然会牢牢抓住这等机会,好好羞辱这些上层人士,以抒心头的不满。
“老先生,过来这边。”
李钰见到那无所适从犹如羊入狼群的老者,终究动了恻隐之心,远远对他招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