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百货商场的活动连续持续四天,整个南京城就跟过年一般,人人喜气洋洋。
活动结束后人们休息一天,第二天又将是一波大热潮,开榜日。
于是,当天夜里,谁能中榜,解元会花落谁家,又成了人们的热议话题。
几乎天天都有新鲜事,整个南直隶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振奋之中。
对于百姓而言,这样的日子,真好!
但有人却高兴不起来。
话说当日拆卷,拆到了倒数第四十五名的时候,众考官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
倒数第四十五,也就是顺数第五。
排在前五的都是水平超高的生员,不是一方才子就是名士。
每一个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名人。
可以说,这五人的水平也是在同一水平线上的。
四书是读书人的必修科目,五经是读书人的选修科目,每人都必须选一门为本经。
而乡试榜的前五名,除了四书题要出类拔萃之外,就要从五经考生中各取一人。
惯例便是从《诗》、《书》、《礼》、《易》、《春秋》五经中,每一经考生里选出最好的一人作为前五名。
合称为五经魁首,这就是民间行酒令时的五魁首来由。
五魁首中最出色的那一个,自然就是魁元了,也称解元,余者称作亚魁。
前五名,谁都有解元之才,就看临场发挥了!
原本从五经魁首里选出魁元是颇有一番争执的。
但这一次情况特殊,‘靖倭策’的作者毫无争议的便是魁元。
所以也就不必争执了,余下四人便很容易地排定了座次。
“第五名,王元。”
拆开糊名后,“王元三十二岁苏州府廪生”字样赫然在目。
看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有些愕然。
这可是被认为最可能写出那篇“靖倭策”的生员,毕竟此子有过边旅的生活经历。
“竟不是王元,会是谁在边事上能比他了解更深?”一时之间人人猜测。
“且拭目以待吧,这一届的生员不简单,藏龙卧虎,不枉你我这些老朽一场劳心劳力,总算能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后人也。”
“大明之幸,吾辈之福也。”
“第四名,曾彦。”
出人意料又并不意外。
“大器晚成,有志者事竟成,这曾彦总算是苦尽甘来,天道酬勤,天道酬勤啊!”
“老朽颇为欣慰啊,此人怕是虚岁也知天命了吧?总算能一以贯之,初心不改,不曾落得个百无一用的下场啊!”
他本想说落得过你我的下场,可现在都已经是鸿儒了,这话便说不出口。
但众人都知道他的潜台词,心情复杂,大家当初若是遇到现在自己一般的考官,还会不会是现在的收场呢?
不过,人生没有不过。
“可惜了,吾原以为会是此人写出‘靖倭策’呢,怪也,除了他,还有谁有此能耐?”
“江山代有人才出,这是好事,盛事啊!”
“哈哈,还是扬老豁达,不错,薪火相传,国家中兴就在他们身上。”
“第三名,吴伯庸。”
“咦……”
“啊……”
“没听说过此子之名。”
“没听说过也不算什么,有人高调,有人淡泊名利,闭门苦读也是有的。”
“我倒是听说过,此人乃是寒门学子,家里读书费用全靠其外家勒紧腰带供给。”
“好在此子争气,也不枉其外家一番苦心。”
“是极是极,寒门榜样,当贺之。”
“第二名,王华。”
“王华竟然不是解元?这也……”
“适之老弟,不必诧异,王华才华横溢,实是解元之才,取进士如探囊取物也,可如今有人更在其上,岂非足以问鼎三鼎甲之人乎?”
“甚好,看来明年我南直隶又要出一名榜眼探花之人了。”
“为何不是状元?”
“这要看天意,余不敢妄言也。”
“天外有天啊,这只能说明咱们这一届取中之举子,其质之高,足称为龙虎之榜也。”
“吾更是好奇谁能力压王德辉,夺得魁元?”
“吾亦心痒难耐也!”
在所有人的灼灼目光中,朱主考缓缓拆开糊名。
千呼万唤始出来,朱主考竟也觉得有些激动。
这位国之贤才会是谁呢?
竟然与自己想的那些人都不符,莫非是哪位隐士?
这个世上,有些经天纬地之材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
比如诸葛亮,出山之前隐居南阳,躬耕自乐。
默默无闻却能洞悉天下大事,若不是徐庶等人的推荐,刘皇叔根本不知道这个人。
果然,一出山便力挽狂澜,定下三分天下的大格局。
今日大明表面风光,实则隐忧四伏,实在很需要有人能鼎故革新,力挽……
呃……怎么会……
会是他?!
糊名拆开,三个端端正正的字显现出来。
一时之间,朱主考竟然是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谁?为什么朱主考官激动得不能自己了?
迫不急待的众人凑上前去。
看到那个名字,所有人都怔在了当场。
怎么会?
“解元,方唐镜!”
不是方唐镜籍籍无名,而是每个人都听说过此人名声。
卑鄙如狗,万家生佛;
贪婪如猪,兼爱济民;
坏事做绝,好事做尽……
怪诞离奇,光怪陆离,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个人到底要做出什么事,才能有如此奇异的名声。
但是有一点,所有人都必须承认,迄今为止,他流传出来的诗词歌赋,却每一首每一篇皆是上上之选,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比如劝学诗,这些老鸿儒教也多有镌刻在学堂警醒学子的。
但所有人仍是想不通,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诸同考官张口欲言,嘴唇上下开合了半天,却硬是半个字都说不出。
不说别的,光是那篇“靖倭策”就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所有人都看向了主考官,看他如何处置。
“吾若早知是此子,就不录了。”朱主考官叹了一口气,神情颇为复杂。
“为何?此子非其才乎?”叶副主考官问道。
“非也,此子的确是一大……天,不,妖才,我们圈中也没有问题。”朱主考官捋着稀疏的三缕胡须,叹息道:
“然则,我觉的最好是让他迟三年中举,年方十七,就如此,如此……名声复杂,吾恐其因而生骄也。迟三年中举,人也会更加练达,对他今后的发展也好。”
朱主考官当然非常欣赏方唐镜的文采风流,也从心眼里认为他是国家栋梁,但却担心他年少骄狂,走错了路,生生把自己给毁了。
叶副主考官想起了在北京城时的“关照”,也是头大,摇了摇头道:
“‘靖倭策’已上达天听,事不可移也。”
“正因如此,吾才深觉遗憾。近思贤弟,可记得史上有一人,功绩等身,诽满天下,名声之复杂,远过此子之如今,且亦是十七岁中举,之后一举及第的?”朱考官看着叶副主考官问道。
朱主考官思索片刻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回道:
“兄长说的可是那位权倾天下的王安石王荆公。”
“正是此公。”朱考官一脸复杂的说道:“此公一生之行‘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岂非此子此时之先兆乎?”
王安石变法,对北宋影响巨大,是非成败至今仍是史学上争论的一大热点。
虽然大多是持负面评价,但持正面的却也不在少数。
“兄长能肯定此子就成长到如此高度?”叶副主考不敢相信。
“想想北京城的那些谣传,再想想南京城的谣传,还有此子的‘靖倭策’,单单是指军事么?此子胸中所藏,愚兄竟是难从文章中窥其一斑。假以时日,其前途谁可限之?亦正因如此,吾才想挫其锋芒,让他知道为政不比做学问那么简单,让他明白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朱主考一脸追悔的说道。
“但事已至此,不可易也。”朱考官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实说道。
“吾知之,故忧叹也!”朱主考长长叹息。
所有人都是神情莫名,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
可话到嘴边,硬生生一个字没法说,这上哪说理去?
这其中尤其以黄同考官心情最为为五味杂陈,无处话凄凉。
在他看来。
若论真才实学,方唐镜当之无愧。
若论名声舆情,方唐镜也算……当之有愧。
可策论已直达天听,这是即成的现实,无法更改,就算主考官也不能更改。
若是之前出现这样的情况,同考官们据理力争,还是可以调整名次的。
毕竟让一名争议极大的生员作解元,很难说士子们会有什么反应。
可偏偏黄同考官之前用力过猛,逼主考官不得不请三部堂决断。
这才有了文章八百里加急直送天子案头的事情发生。
这也导致了现在他们完全就没有调整的余地。
黄同考官双手擎天,直想自抽耳光。
作茧自缚。
天意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