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日不早朝。”
当司礼监覃公公宣布这件事的时候,在午门内外等待早朝的一众官员简直是炸了锅。
既不是休沐,又不是特殊的日子,出了什么事么?
是圣体违和还是宫闱里出了什么不便言之事?
“诸位大人请回,各安其位。”
也不解释,覃公公宣布完之后便转身就走。
一干老臣如毛弘毛大人等清流顿时就急了,扯着覃公公问道:
“公公,可否告知,为何吾皇不早朝?”
面对喘气如同风箱一般,风烛残年的毛老大人,覃公公想拂袖而去都不敢稍稍用力。
这分明就是耍无赖嘛!无奈之下,覃公公只得说道:
“毛大人,咱家也是奉命了皇上的口谕行事,请勿为难咱家。”
说完之后,覃公公便望向了别处。
其实覃公公这话已经透露了许多信息。
他乃是奉了皇上的口喻,说明皇上没事,很正常。
而且明言不要为难自己,说明确实有要事。
毛大人人老成精,闻言眼睛微眯,又朝着覃公公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便发现内阁三阁老和六部尚书都悄悄地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正向内宫走去。
不是太和殿,看样子是文华殿方向。
有没有大事不好说,但机密要事铁定是有的。
“多谢覃公公,请代毛某向怀恩公公通禀一声,就说毛某想见见皇上,不知可否?”
覃公公叹了一口气道:“怀恩公公正服侍皇上,咱家一时半会也见不到他老人家。”
明白了,内相也参与了此事呢,定是有大事。
人群议论纷纷地散去,唯有毛大人等数人走在最后。
文华殿内,三阁老和六尚书正在传阅“靖倭策”。
成化皇帝并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背着手,看着殿外远处,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当然,没有人并不包括怀恩公公。
怀恩公公看着成化皇帝自小长大,深知这个外表随和的皇帝内心里其实也有向往太祖成祖的一面。
身上毕竟流淌着太祖成祖的血脉,和他父亲一样,渴望建立不世的赫赫武功,将自己的姓名与祖宗并列。
只是父亲英宗的失败和童年的阴影对他心理的影响实在太大,整天窝在皇宫里,不敢出宫门一步,其实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外面的世界,实在太危险了。
所以成化皇帝一生都在强调内外合谐,上下合谐,君臣合谐,总之就是一团和气。
但现在有了机会,而且是一个很安全的机会,几乎可以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机会,怎能让他不动心。
南倭北虏,这是从大明建国之始就有的心头之患,连英明神武的太祖成祖都没能彻底解决的问题,只要解决其中一个,其功绩便足以比肩祖宗,为后世子孙所敬仰。
这封奏折是以密折的形式直接送到司礼监的,时间是凌晨寅时初。
奇怪的是既然是密折,为何不分别上书,反是四人联名,并且上面写着八百里加急,看样子是正式奏折,却又不经通政司,直接送入司礼监,这种事情在国朝百年,也不曾听说过几次。
怀恩公公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就揣上奏折去见成化皇帝。
大明朝的早朝时间是卯时。
寅时初,成化皇帝也已经起床准备早朝。
若是方唐镜在此,定然会大打哈欠,大骂设计早朝制度之人实在是相当反人类。
寅时,也就是三四点,卯时,也就是五六点。
这正是人一天中最好睡的时光好不好?
懂不懂什么叫一日之计在于晨?
没睡好的后果就是一整天都会处于亚健康状态,怎么能安心办公呢?
成化皇帝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亚健康,但心里的破口大骂却是同样的。
太祖太宗什么都好,为什么这早朝就这般折磨人呢?
皇帝也不自由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麻木地任人服侍着穿好了龙袍。
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还是想再睡一个回笼觉啊!
便在这时候,小太监进来禀报:“皇爷,怀恩公公有军国要事求见。”
军国要事?
成化皇帝一个激零,整个人睡意全消。
眉头深深地蹙起,这个时候匆匆求见,定然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是北虏还是南倭?这群该死的蛮贼,通通该杀!
成化皇帝匆匆走出寝宫,怀恩公公已侯在了那里。
见了成化皇帝,怀恩也不多言,面色凝重地行礼之后便将密折递了过去。
密折是用盒装的,只有皇帝这边有钥匙。
不过上面的具名倒是有的。
竟然是南京的礼部尚书,兵部尚书,都察院,巡抚衙门四家联名。
奇哉怪也,四家风马牛不相及的衙门联名上折,却又不经通政司,必是大事无疑。
成化皇帝的心情愈发的低落,南京这是怎么啦?
一天天的净给朕捅娄子,这些人不想干了还是怎么的?
小太监取过钥匙,打开。
成化皇帝和怀恩公公都是一怔。
密折是大红封面。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大喜事才会用大红封面。
是这些人糊涂了么,丧事当喜事报了上来?
总之,不管是坏事好事,都要经正当手续,不走通政司起码也要有东西厂锦衣卫传个消息过来吧?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就这么直楞楞地捅了过来。
这当然就让成化皇帝和怀恩公公都非常不适应。
这四个家伙,君臣关系似乎还没熟到这么随意的份上吧?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发生了导致整个江南糜烂的大溃败。
四人为了保命,先一步用密折向皇帝求情。
这一招说起来倒是不少人用过。
并不陌生。
会么?不会么?
成化皇帝的手指竟然有了些颤抖。
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成化皇帝打开了奏折。
影入眼帘的是:
“臣周宏时,耿予,白史鉴,王恕叩首……”
跳过,下面是:
“恭喜吾皇,贺喜吾皇……”
这些家伙,似乎并不象是吃了败仗的样子。
成化皇帝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往下看:
“沿海边事,倭寇不靖,臣等夙夜忧患……今有江南士子策论一篇,实国之祥瑞也!”
我……去!
就为这?
就为了一篇策论八百里加急,还要用密折,还不经通政司,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什么经天纬地之文享受如此待遇?
文臣的嘴,骗人的鬼!
成化皇帝有些不信。
更有些腻味。
又是祥瑞,天天祥瑞,连稻谷多长了两支稻穗也报祥瑞,你当朕跟你们一样无聊么!
周宏时那混吃等死的老家伙也就罢了,王恕等人也如此不靠谱了么?
成化皇帝把这四人的联名奏折扔到怀恩面前,淡淡地说道:
“申饬这四人,为官者能不能把心思多用在政事上,少行些阿谀之事就是朕之祥瑞了!”
成化皇帝说着话已经起身走了,还没洗漱,还要吃早餐,早朝在即,时间都耽误在这无聊的祥瑞上了。
怀恩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靠……原来是祥瑞!这些南京的家伙实在是闲极无聊啊,当然是要狠狠地申饬!
奏折就在案上半摊开着,怀恩公公匆匆看了前面几行,果然是祥瑞。
只是这祥瑞有些特别,是一篇策论,倒也难为那四人别出心裁。
想必一定写得花团簇锦吧?
不过怀恩公公半点兴趣也没有。
便如同乞丐里的帮主仍是乞丐,鸡中的霸王仍是鸡一样的道理。
祥瑞变出花来仍旧是祥瑞,这玩意就是拍皇上马屁用的,看多了辣眼睛。
怀恩公公拾起奏折,一份折中折从里面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