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白道宁感到眼前像跳帧一样的章鱼海鲜幻象渐渐消亡,虚幻世界渐渐从现实世界中退出。后面最早反应过来的倒是卢凯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长长“啊——”了一声,然后立刻反应过来似的,就跟被掐断信号一样突然闭上了嘴。
白道宁感觉基本恢复神智,还坐着过了会儿,观察旁边人基本也都没什么反应,只有柳俊茂不知道为什么在用袖子偷偷摸眼睛,不知道是看到什么令他感动不已的幻象了,还是单纯困的。大多数人都坐在原地没有什么反应,只有薛佑歌满不介意地打了个哈欠。再过了一段时间,接下来唐永望站起来,慢慢鼓了两下掌,其余的海派数人立刻呼喊两遍:“真神起驾,万生歆享!”
显然这已经过了大多数人的致幻时长,大家纷纷站起来。作为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当下大家就互相道别。除郁阳州外的几位来自稷契府其他县的客人都先后向白道宁、柳俊茂等人告别之后就赶紧告辞,返回自己的治处。只有榆宁县县令对薛佑歌表现出了超过其他人的依依惜别之情,他长长一躬:“薛大人,属下此番告别实在不舍!”
薛佑歌一挥手:“就半天的路,没半年还能再见次面,不用不舍!”
榆宁县县令看起来相当习惯薛佑歌的一贯行为,直接当他没说过这话,自顾自地依依行礼,三步一回头地离去,下楼找自己家眷属下去了。
唐永望也下去向手下交代了几句话,白道宁等被告别完之后,也下楼去见自己人。
路冬山看起来非常激动,一见到他就说:“小白哥!就可惜容小寒伤了没法过来,真应该让他过来吃一下这个晴元散!这个药对我来说效果真的很好,我又看到我娘了!我记得容小寒也一直都想再见一面他姐姐!”
白道宁愣了一下,说:“以后有机会的。明派是大陶国教,进了京城也可以去尝一下明派的晴元散。”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过这种致幻药最好还是别吃太多,斯人已逝,也不过是一场幻觉……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留在京城?我以后身为太子,待遇要更好于现在。你跟我一起这么多年,我了解你的为人,你要是不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是个极大的损失。”
路冬山迟疑了一会,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是说:“太子殿下,我小时候,我娘给我讲过他们被薛老——我是说薛大人父亲当年做土匪时抢劫过。太子爷,我自己也当了土匪,那是因为我不当土匪就要饿死了。”
白道宁想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元木狭则在跟聂和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聂和正被喊去给薛佑歌写什么文书去了,元木狭就过来跟白道宁信誓旦旦地说:“这个晴元散里面肯定用了苦艾草、醉心花、山韶子!我要了一碗不加糖的水,吃出来了!”
白道宁有点不解,元木狭继续给他讲解:“苦艾草和醉心花举国各省都有,唯有那个山韶子只有极南、酷热地区才长,按省府划分,中国地区就只有期颐省、聚沙省和驭风省,再往南的蛮夷地区也有生长。这几个地方现在都非三国两王所能治的,中原应当与这些地方很难交通,就算仍然有所交易,也应当只有小规模交易。还有端……端的那聂和正去问过,海派、明派和其他几个非正统的唯一神系教派都用的是同一套制晴元散的古法,晴元散只能保存半年,所以现在大家能吃的晴元散一定是这半年之内新制成的。虽然每个人每次只有吃一点,但小白哥看这场面和人数——”
元木狭激动地指着地上的众人,虽然仪式已经结束,几位高官的马车不停喝道、让百姓避开,但人们仍然喧喧嚷嚷,很多人还没有走,看着海派的教士拆台子:“您看,这只是一场小仪式,据说海派、明派几个大节日的仪式几乎能凑来全省的高官达人,百姓更是数不胜数。在各派庙堂之上也要用药,各派还会往外偷偷出售晴元散,如那黄拯就能拿到一堆药。所以各教派的晴元散制造量一定极大,作为其原料的山韶子也肯定消耗量极大。这说明,至少这说明,中原有教派能与极南通商,而且是安全的大规模通商!”
元木狭的语气透出一点喜意:“这几个地方我都长久不知消息,不知现在形势如何。只是一说到这几个地区,我就想到另一茬,若是能正常交通往来的话……我从前看古书,就说驭风省土著有自己的一套算命方法,是结合了南传的道教一系卜卦方法,据说驭风省主要土地全在岛上,居民以渔业为生,天意难测,所以本地崇拜的神祇主要就主宰海洋、天气、收获、商业这一类事物,其本地占卜方法的特点也是要同时看人与天气,来决定此人当下与前程之吉凶。”
白道宁被这突然的图穷匕见给搞无语了,只能说这个燕国地图真是长得出乎意料。元木狭顶着他的一脸欲言又止,激动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小白哥,你看我是不是猜天气就经常挺准的,但是算命经常不太准?”
白道宁说:“确实。”
元木狭说:“其实我算准过两次,譬如说,是不是那天我算出你要有大吉之兆,你就变成……我是说,您就真被苏太傅认为太子了?”
白道宁沉默了一会:“我也不是要打击你对算命这一兴趣的热爱,但我们已经认识六年了……”
已知中国农历每年约有三百六十天,则元木狭的算命成功率为两千分之一,结论就是这老哥的预测不可信。
元木狭咳了一声:“我觉着吧,这可能是因为我并不善于纯基于易经的占卜,而善于根据当下的天文来预测未来的天气。既然驭风省是结合天气与梅花术数、易、相等方法一起进行占卜,天气正是我所擅长之处。若是海派、明派这一系确实与南方有所交通,我想我跟着你进了京,明派是大陶国教,总教位置跟着朝廷走,我未来也能去实地看看驭风省这占卜方法!”
白道宁再次沉默了一会,最后只能勉强做到不打击元木狭的兴趣爱好:“好。驭风省本就在我大陶行政规划之中,只是近数十年来暂失掌控,其实于情于理,我将执政,都应当沟通中央与地方,都要与驭风省交流的。”
其实他自己一直都不太相信算命,他觉得这只是一个概率学游戏,一千个算命先生里能出一个神算子,不过是大数定律。
他本来也不太相信天气预报的,毕竟他一直都觉得,科学的运用都没法从一团大气之中准确算出明天的天气,他的准则一直都是“如果预报说明天会下雨,你最好信;如果预报说明天不会下雨,你也别全信”的谨慎原则,直到他遇见了元木狭,这个人用技术和天赋打败了他对天气预报概率论的全部理解。
——然后这个人又反向用算命技术也就是乌鸦嘴技能,告诉他还不用这么早就把以前的认知全部推翻。
没过多久,烧春寨子出身的老兄弟葛子平过来,说外面柳俊茂县令带着一男一女,殷自怡与黄水卉求见。显然他还不知道殷自怡是谁,也以为白道宁也不知道,所以还强调了一下此人的特征:“殷自怡就是《斩白龙》那出戏演太祖的。”他啧了一下舌,“打得真漂亮啊!”
白道宁说:“我觉得没我漂亮。”
周围几个人立刻开始笑,元木狭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还用比?”屋中一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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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佑歌让下属去叫聂和正,跟着郑乐邦去写文书,就把驱邪仪式这件事也向省里面报一下。
虽然夕露省的省政府对底下地方的管理能力很弱,各府基本自治,最强的军事势力甚至是薛佑歌这里的府兵——但就算实际掌控力再弱,东周的天子还是天子,诸侯们至少在名义上还是要给天子上贡的。
所以各府城出了事,也要往省里报的——当然不一定要报全部的实话,但是面子还是要给的。
解决这些当务之急后,薛佑歌把薛光霁丢给柳俊茂,然后自己私下拉了唐永望,看着这张四十年来没见过大表情的脸简直感觉生气:“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看到的东西跟我看到的一不一样?”
唐永望直接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递给他:“是这个吗?”
薛佑歌一看,这看起来像是表演“烧纸滴血”时用的符纸的底纸,但没有像符纸一样画黑色的符号,从纸背隐约能看到透出红色的墨痕,倒像是血一样,线条很细且均匀,简直比最精巧的工笔画的线条还要纤细。他展开一看,居然就是简笔画出刚才在白道宁水盆中映出的龙,猛的一看似乎与方才不知是否幻觉的悚然一瞥极为相似,只是殷红如血,显得更吓人了,赶紧重新折起来:“你怎么画这么快?”
唐永望没有回答,只是说:“那就是这个了。我去过黄宅,你再去对照一遍黄拯卧室天花板正中,画的是不是这个。我记得那里画的是标准的大陶样式真龙。不是蒋嘉泽一系画的。我记得那个花纹跟这个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