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祐问清原由,亦不就座,便命开城门,自己要直接出城安抚叛军。百官皆认为此举危险,担心叛军挟持太后,宰相朱胜非力排众议道:“太后之言是也。叛军必不敢如此,反可借此看出其真正企图耳。”于是太后乘轿出城,朱胜非陪侍,在叛军队前打开轿帘,当场办公。太后问是何故造反,苗、刘下拜说道:“臣等绝不敢造反。只是天下百姓无辜,生灵涂炭,望太后出来稳定局面而已。”太后缓颊说道:“徽宗皇帝任用奸臣,随意更改祖宗法度,又妄图与金联合灭辽,才造成今日局面。当今皇帝神圣孝明,只是被奸臣汪伯彦、黄潜善贻误,现在二贼皆被放逐,你等尚不知乎?”苗傅说道:“我等众意已决,太后不可犹豫。”太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和当今皇上一同执政可也。”苗傅再次摇头,坚持要废掉赵构,策立赵旉。太后不温不火,继续温言说道:“垂帘听政本是非常之举,幼帝在位更是危险至极。就算是承平之时,以一妇人、幼子尚难执政,况今正值与金国交战,天下不宁乎?”
苗傅见太后不肯让步,于是再和刘正彦对视一眼,便软硬兼施。二人跪于地上,各自摘盔卸甲,且裂开上衣,拔刀在手奏道:“若是太后不从我等之谏,我二人便当场解衣就戮,以免三军今**宫凌驾之罪可也。”说罢便作势举刀,太后观之不语。三军齐声喧嚷,宰相朱胜非沉不住气,急上前止住道:“二位将军休得如此,恐惊了太后圣驾,其罪大矣。有话好说,且天寒地冻,即请着衣,若受风寒可不是顽的。”苗傅见计策得售,遂即逼问道:“今日之事不了,若是三军生变,又岂非臣等灭族之罪耶!能否答应三军之请,便请宰公一言而决可矣。”朱胜非无法回答,正在为难,正好赵构派颜岐下城前来,面奏太后说:“皇上已允退位,请太后下诏。”太后仍不愿意,苗傅等更加猖狂,胁迫太后赶紧决定。
太后仍是不温不火,只令朱胜非上城,讨皇帝一个实信,并以圣旨为准。朱胜非乃上城跪倒,痛哭不止。赵构知道此事已无法挽回,只好同意禅让君位,并命承旨官写诏,符宝郎用玺。朱胜非在一旁哭泣谏止道:“陛下不可。臣身为宰相,应下楼大骂叛军,以死谢罪,不能使天子受臣下之辱。”说罢便欲效当年汉司徒王允,要从城楼上跳下。赵构急忙止住,退却左右说道:“卿未见太后从容不迫之态耶!必有成竹在胸,不会为反贼所挟也。且看事情如何发展,如果当真失败,你我君臣再死不迟。”于是命令朱胜非在城楼上宣布让位,并向苗傅提出四个条件。哪四个条件?其一要似钦宗对太上皇徽宗一样对待高宗赵构,供奉必需丰厚;二是下诏完毕三军返回营区;三是今日之事要听太后及幼君处置;四是约束军士,不可趁机抢掠纵火、骚扰百姓。太后在城下听了暗暗点头,对苗傅道:“卿还有何说?”
苗傅闻听天子要求并无过分之处,便既一一答应,向太后再次跪拜请罪。赵构随即下诏逊位,令兵部侍郎李邴起草诏书,自向众人宣读道:“朕自即位以来,强敌欺凌皆为自招,非百姓之罪也。某不忍生灵涂炭,宣布退位,希望敌国亦能休兵和好。”读罢,乃使朱胜非下城宣抚众军。朱胜非复对三军宣诏完毕,叛军随即退去,一路喧闹于市集,并大叫“天下太平”不止。杭州知州恐叛军乘势屠杀百姓,急引巡城司兵弁出城慰抚。苗傅手下谋士王钧甫临行,回首悄声对朱胜非说道:“苗刘二人忠心有余,而学问不足。相公休怪,尚请在太后面前多多美言。”说二人学问不足者,是谓其不宜当众揭露赵构“得位不正”老底也。
当天赵构就搬离皇宫,前往显忠寺下榻。隔天太后垂帘听政,大赦,尊赵构为“睿圣仁孝皇帝”,并将显忠寺改名为睿圣宫,只保留宦官十五人,其余皆都编遣解散。苗傅等还派人前往探查,担心赵构多留内侍,再引发祸端。由此苗傅、刘正彦二人当政,奏请改元及迁都金陵。太后担心若两件事都不答应,定会惹恼苗傅,只好答应改年号为明受,并以金陵靠近江北,难以防御金兵为由婉拒迁都。朱胜非亦知苗、刘见识短浅,不难对付,便周旋于叛军和太后之间,迷惑苗傅,使自己取得单独面见太后权利,又企图策反苗傅手下王世修、王钧甫等人。苗傅掌权后不久,企图以所部士兵代替禁军守卫睿圣宫,甚至欲奏请赵构出京巡游南方,都被朱胜非使巧计阻止。数日之后,驻防平江都统制张浚接到大赦令,知道乃是太后所发暗号,道是京城有变,乃通知吴江刘光世、江宁吕颐浩,当即决定讨伐。
张浚当即在平江起兵,约刘光世和吕颐浩率兵到此会合,同时派冯轓到杭州劝苗、刘二人让赵构复位,借以迷惑叛军。又遣从杭州逃出来的保义郎甄援,到刘光世、韩世忠军中宣传起兵消息。韩世忠、刘光世先后率兵至平江,听候张浚调遣。张浚得到部属要断吴江桥反叛密报,派韩世忠率部进至秀州阻止。苗傅得到消息后,打算扣押韩世忠妻子梁氏及儿子为人质,朱胜非表示不如派其妻子到平江安抚韩世忠,苗傅答应其议。冯轓奉命来说苗傅,虽然苗傅固执不从,但已为勤王军赢得整兵时间,于是借口脱身,凯旋而归。回到平江后,张浚再度派其到杭州,向苗、刘二人声明大义,是谓最后通谍。苗、傅听说张浚已经集结重兵,犹不相信,待冯轓再次离开杭州,四路勤王军便一齐出发。说话的!南宋史上有名“中兴四将”,此次便有三人正式亮相也。苗傅惊觉已遭讨伐,乃奏请太后诏贬张浚为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御史中丞郑瑴上书为张浚开脱,又遣人密报张浚放慢速度,以便用计。
苗傅派苗瑀、马柔吉率赤心军,及王渊旧部驻扎临平,以抵挡勤王军。冯轓又入城内和苗傅商议复立赵构,苗傅大怒,欲将其拘留。张浚必知定是如此,便修书一封寄给冯轓,内中表述已拜读先生关于苗、刘忠于朝廷之辞,且命信使故意被苗傅截获。苗傅看罢张浚写给冯轓私书信以为真,便又放冯轓出城。冯轓自此三入三出杭州,视兵营如同集市,苗傅如同小儿。隔天,张浚得到被贬诏书,发现书中太后所留暗记,即与刘光世、张俊、韩世忠联名传檄天下勤王,从平江大举出发,声讨苗、刘私行废立之罪。苗、刘闻讯大恐,乃受朱胜非及冯轓提议,率百官奏请赵构复辟。四月二十日,太后下诏还政,皇帝赵构复夺大位。
赵构还宫后,诏尊太后为隆祐皇太后,恢复幼君赵旉为太子,任命苗傅为淮西制置使,刘正彦为淮西制置副使,将其二人赶出朝廷,隔天下诏恢复年号建炎。苗、刘二人恐惧日后被清算,要求赵构赐予免死铁券。赵构知道两人学识不丰,便赐铁券写“除大逆外,余皆不论”赐之。苗刘不察,以为安全得保。当天勤王军到达临平,张俊部将陈思恭率军力战,大破叛军苗翊与马柔吉,挺进北关。苗、刘二人率精锐两千人,拿着赵构所敕赐铁券逃出杭州,同时命令手下纵火,但天降大雨,火不能起。
勤王军刘光世、张浚、韩世忠、张俊、吕颐浩等入城,进宫拜于阙下,赵构握住韩世忠之手痛哭。命将私通叛军宫门卫吴湛诏斩于市,又下诏追究苗傅、刘正彦、王钧甫、马柔吉、张逵等人罪责,军官士兵皆不追究。于是赤心军背叛苗傅,部将张翼等人斩王钧甫、马柔吉投降,王世修接受审判后斩于市曹。苗傅、刘正彦两人率军逃亡,侵犯诸多郡县。刘正彦在浦城被韩世忠擒获,苗翊为部下所擒来献,张逵率残兵败降遁入崇安,终被韩世忠派军追而杀之。苗傅则变更姓名,在逃亡建阳时被官府发现,押送至韩世忠处。于是韩世忠班师,俘苗傅、刘正彦、苗翊三人以献,两人在建康被磔弃市。刘正彦在行刑时大骂苗傅,因不用自己计策,因而失败。赵构封赏平乱功臣,升吕颐浩为尚书右仆射;升李邴为尚书右丞;封韩世忠为少保、武胜、昭庆两镇节度使,御书“忠勇”牌匾赞其忠心,另封其夫人梁氏红玉为护国夫人。南宋朝一人兼两镇节度使,及功臣之妻受封赏皆始于此。张浚则自请前往川陕一带防守,被封为宣抚处置使。另追赠王渊开府仪同三司,追康履“荣节”谥号。韩世忠因在身处卑微未发达时曾受王渊赏识,此时知恩图报,以宰相之礼安葬王渊。
苗傅与刘正彦利用军士对朝政不满发动兵变,杀同签书枢密院事王渊和一批宦官,宋高宗逼迫退位,史称苗刘兵变。文臣吕颐浩、张浚,武将韩世忠、刘光世、张俊起兵勤王,宋高宗得以复辟。赵构求和政策至死不改,复辟后继续派使臣向金朝乞降,哀诉自已逃到南方后所行益穷,所投日狭,以守则无人,以奔则无地,要求金朝国主见哀而赦己,不要再向江南进军。只是空言软语哀求,对于抗金大计却不作任何有力部署。九月,金兵渡江南侵,宋高宗即率臣僚南逃。十月到越州,随后又逃到明州,并自明州漂泊海上,逃到温州。年余之后,隆祐皇太后不耐漂泊之苦,终于逝世,高宗赵构不由大悲,废食数日。书中暗表,前番苗刘兵变虽经中兴诸臣合力以外兵勤王平灭,但于其内居中调度,从容不迫稳住苗、刘二人,终使赵构安然复辟成功者,隆祐皇太后功不可没也。隆祐皇太后又称元祐皇后,本姓孟氏,洺州人,是宋哲宗第一位皇后。其二度被废又二度复位,并两次于国势危急之下被迫垂帘听政,经历之离奇,实为罕见。列公若欲知其详,便且稳坐,且听说话人从头道来。
本书前文说到,宋哲宗九岁登基,祖母高太后垂帘听政,少年皇帝八年垂拱,不发一言。孟皇后亦是高太后为皇帝安排,亦不由少年天子作主。孟氏端庄贤惠、聪明多才、礼仪周到,当年封后时年仅二十岁,倒还比哲宗年长四岁。太皇太后去世,哲宗亲政,专宠宫女刘清菁,皇后由此倍受冷落。刘美人觊觎皇后位置,不惜一切手段谋害孟皇后,孟皇后二十三岁以“旁惑邪言,阴挟媚道”为由被废,出居瑶华宫,成为一名女道士。四年后哲宗驾崩,徽宗即位,孟氏被召回宫中,依旧册封为皇后。只一年后,孟氏又被踢出宫去,再次被发配到瑶华宫做女道士。此次幽居岁月漫漫长达二十三年,一直到五十一岁。徽、钦二帝及皇室成员被掳北去,孟氏因不在皇室名册中,又因瑶华宫起火避居家中,故免遭此难,未知可悲,或是可喜也。金军撤退后,张邦昌被强立为大楚皇帝,自忖不能号召群臣力,就请来孟氏撑腰,册封其为“宋太后”。孟太后竭力寻找宋室遗孤,以期光复。当知赵构未被北掳,立即遣使寄书,劝其称帝。有了孟太后诏书,赵构方得登基为帝,如此宋室王朝得以延续。建炎二年冬天,张邦昌情愿让位,遣人护送孟太后抵达杭州,以凤凰山旧州治为行宫,暂且安顿。便在此时苗傅、刘正彦发动兵变,请孟太后垂帘听政,反救了赵构一命。正是:当年出宫二十三,再回首时两鬓斑;老态龙钟复称制,人生几个三十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