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豪华马车刚从西南的延平门入了长安,驰行至怀远和长寿两坊之间时,被一队巡街的金吾卫拦下。
马上的随从不得不下马受询,面对金吾卫街使的盘问,马车里递出一块金牌,由下人急忙递到街使手中。
“我家主人刚从剑南道回的长安,这是汝阳王府的令牌,还望大人通行。”下人叉手行礼好不恭敬。
街使一看是汝阳王府的令牌,赶忙回礼放行。汝阳王虽不涉朝政,但长安大小官员谁不给汝阳王面子,就连他们金吾卫的大将军都时常被汝阳王灌得大醉。
“多谢。”下人收回金牌让随从们上马即走。
哪知突变横生,从两边坊墙内跳出数十个黑衣蒙面杀手,那街使拔刀才喝问了声“何人”,就被一箭穿胸射杀当场。
十几个金吾卫和八九个随从转眼被黑衣人格杀,那下人情急之中丢掉金牌,赶忙跳上马车猛催缰绳,两匹马在惊乱中往前狂奔,若是能冲出包围倒还有一线生机,可几支箭瞬间将赶马的下人射死,失了缰绳的两匹马冲撞了一会停了下来。
地上倒满了金吾卫和随从的尸体,马车内的人怕是难逃一死了,黑衣人已经持刀包围过来,四下静得只剩落雪声。
就在气氛紧张至极点时,在北面的怀远坊上空,一支凤鸣带着镝音掠过夜空,恰好落在了黑衣人中间,他们明显怔了怔。
就在他们准备掀开马车杀掉里面的人时,马车边的坊墙上又蹿出个人影,直接落在了马车顶,又把他们惊出些胆汁。
元真落在马车顶也是讶然,他若不是追的太急,绝不可能会犯踩人马车这种荒唐事,可眼前这又是什么情况,一圈黑衣人提刀围着,个个面露凶光,待看到地上的那些尸体,尤其还有那么多金吾卫,他顿时心中有了计较。
黑衣人中有人直接拉弓射箭,可元真轻松侧身就躲了过去,喝问道:“当街杀金吾卫,何人如此放肆!”
黑衣人哪跟你废话,提刀就朝马车和元真扑来,元真虽知追拿蛟妖要紧,可见死不救非他所为,不得不出剑先救人,跳下马车将黑衣人一通杀,几个黑衣人趁机跃上马车打开了车厢,里面传来女子的惊慌叫声,元真哪听得女子哭喊,赶忙折向马车,解围之际目光正好望入车厢之内,见一婢女正伏在一个妆容华美的女子身上,反观这女子面色冷静,而且还十分绝美,关键还与她四目相对。
平日读圣贤书的书生霎时羞愧,正要跳下马车再战,却见黑衣人情知不敌纷纷退走。
“他们走了,这些杀手为什么要杀你们?”元真关心道。
婢女战战兢兢走出马车,环顾之下才大松一口气,喜道:“念娘,他们都走了。”
“多谢公子搭救,不知尊姓大名?”里面的美娇娘笑问道。
元真不敢对视,心里又急着去追蛟妖,所以草草作答道:“在下元真,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们可往光德延寿两坊,那里有大批大理寺卫,在下告辞!”
元真正要跳下马车,却被婢女一把拉住,厚着脸皮道:“公子你走了那些杀手又追回来怎么办?不如你好人做到底,送我们到安兴坊,我家念娘必会厚谢公子!”
安兴坊那是在兴庆宫那了,路途属实太远,元真忽然揣测起车厢内的美娇娘,不知是哪家府上贵人,不知认不认得她?
这个她,正是元真心中之念想。
就在元真思绪胡乱的愣神之际,坊墙上又跃下一人,正是大理寺少卿裴少卿,他见了这里的场景,指着元真就问:“师兄,这里怎么了?”
“有些杀手要杀她们。”元真趁机挣脱婢女的手,指着她们说道。
“那凶贼呢?!”裴少卿指的当然是蛟妖。
“应该往南边逃了,我刚才在怀远坊没追到。”元真心里懊苦,经这里耽搁,那蛟妖想必都逃远了。
“我去追!”裴少卿按刀欲走,却见大批人马从街角冒出,把他们两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人清一色穿的是官衣,绿底公服上绣金线獬豸,盛气凌人,裴少卿当然认得这些老熟人,御史台十察殿的人!
獬豸,乌毛似麒麟,双目明亮额有一角,怒目圆睁能识善恶忠奸,故圣人设御史台十察殿,十方监察,以查奸邪官员,可如今却被右相打造成“罗钳吉网”,荼毒朝野。
婢女悄悄往车厢内递了一句:“糟了念娘,是十察殿的人!”
十察卫分出一条道,一人大摇大摆走入场,见其身披千金裘,脚踩六合金镂靴,黑貂领下埋着一张异常苍白的脸,五官精致,男人女相阴气摄人,尤其是那张嘴,竟效女子抹了朱红,他正是十察殿双督主之一,罗钳吉网中的罗钳,御史中丞罗希爽。
十察殿督主一登场,竟有属下伏地作凳,由督主坐下,这牌面真是做足了。
“今夜我们大理寺办案,你们十察殿怎么出窝了,这么巧?”裴少卿嘲讽道,方才他碰到长庚,就听其抱怨大理寺卫们在追凶时被十察殿阻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罗希爽说话慵懒,他拿出丝帕掩了掩鼻息,竟然还翘着兰花指,没好气道:“哪来那么多凤鸣,看把长安闹的,乌烟瘴气,办了那么久的挖心案毫无进展,你们大理寺无能,不如让我们十察殿代劳?”
“好啊。”裴少卿正面顶道,“你要不找圣人说去。”
罗希爽笑起,他的笑声回荡在大街上格外瘆人,他不再理会裴少卿,吩咐道:“把人带走。”
“怎么,暗杀不成,就明抢了?”裴少卿料想蛟妖反正追不上了,何况这十察殿难说有阻拦之嫌,索性就陪他们玩玩。
罗希爽应该是被说到了痛处,眉头抽动,但这张没血气的脸还是不动声色,冷道:“本官奉命追查剑南道巂(xi)州刺史贪墨案,这辆马车里的人与此案大有干系。”
“哦。”裴少卿蹲下了身子,望着满地尸体平静道:“人你们带走。”
此言一出,站在马车上的元真心中一惊,若这两人被十察殿的人带走,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尸体我带走,在挖心案查案现场发生命案,当一同侦办。”
裴少卿又平静地说了一嘴,顿时惹来罗希爽的不悦:“这些尸体也都与贪墨案有关,当然由我们十察殿管。”
罗希爽岂会让裴少卿带走尸体,这些尸体是什么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裴少卿摆明了是在唱对头戏。
“你说了不算。”裴少卿咧着嘴按向后腰的刀。
“我说了能算。”罗希爽将丝帕一扔,不止在场的十察卫全数拔刀拉弓,坊墙上又冒出大批十察卫来,其中还有人竟拿着弩箭!
既然师弟已经插旗摆道,元真也握紧了手中剑,抢人就抢人。
可十察殿确实人多势众,若真是上演抢人的戏码,两师兄弟可没好果子吃,若不顾及大理寺少卿这身官服,两人怕是要被射杀成刺猬了,好在这时候长庚带了二十几个大理寺卫赶至,但也是于事无补。
两边人剑拔弩张,裴少卿全然不惧,嘴上来了句:“好重的骚气。”
“放肆!”罗希爽显然对某个字眼十分敏感,他杀气迸出震慑全场,怒道:“裴少卿!你莫仗着朔方那点家底在长安有眼无珠,本官再说一句,这里只与贪墨案有关,谁敢阻拦当场格杀!”
裴少卿也额头青筋暴起,他可不管你是什么十察殿督主,就算老狐狸李林甫来了,大不了一刀结果了天下太平,但他不得不克制自己的冲动,因为眼下若真与十察殿敌对,身后这些属下可真要遭殃,刹那间他展开了脸上神色,呵呵一笑后起身,摆手让长庚等人收刀。
局面已经无法挽回,元真歉意的望向车厢内,却见那美娇娘投来一笑,她仿佛全然不惧,只见她终于从车厢内走了出来,来到元真身边,或许是站得近了些,又或许是她身上的体香实在扰人鼻息,元真脸颊竟泛出一抹红来。
“我曾在寿王殿下身边见过公子,有缘了。”
没想到值此当口这美娇娘竟然说些无关琐事。
元真不知该如何搭话,却又听她宽慰道:“公子放心,那杨希爽已经露面,有大理寺少卿见证,他就不敢对我如何了。”
元真点点头,跳下马车,任凭十察殿的人将马车和人全部带走,还有地上的那些尸体。
转眼大街上空荡荡,地上的血迹也快被落雪覆盖,裴少卿抬头望向夜空,他很喜欢飞雪落在脸上的感觉。
元真来到他身旁,说道:“师弟,师父喜欢给他的弟子剑评,你可知师父对我的剑评?”
“愚剑不开。”裴少卿咧嘴笑了笑。
“师父临终前曾来北庭与我一叙,说起了你的剑评。”元真知道裴少卿并不知道自己的剑评。
裴少卿撇过脸来,满目专注。
“师父说,你是唯刀不唯心。”
“不唯心呐……”裴少卿似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