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司的通传急着到万金楼找回李泌,是因为在安邑坊发现了疑似蛟妖的落脚点,此坊毗邻东市,街市人流繁多,确实是个隐匿的好地方。
张不良接下来要常留靖安司,所以趁天色尚早去家中取来生活必备品,同时也要接上婢女孁儿。
回到庙街一推开门,坐立不安了大半天的孁儿终于会心一笑,她有伤在身不似张不良恢复的快,只能老实待在家中休养,可不跟在张不良身边她又担心有事发生。
“放心,真武那日既然放走我,说明他眼下还不要我的命,或许他是留着我的命去帮他找出蛟妖。”张不良安慰道。
马车渐渐驶离修行坊,主仆两人迎着难得的冬日暖阳,余晖洒在脸上,孁儿开口道:“真武说知道你是谁了,你会是谁?”
“难道我也姓武?”张不良扯淡道。
孁儿不觉得是玩笑话,平静道:“有这个可能。”
张不良微微一笑,自己要是真姓武,真武还会让自己坏他好事?
“有没有你妹妹的消息?”张不良还是在意孁儿妹妹的下落,毕竟她是孁儿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他这几日都在留心门口的石槛,可惜上面没有任何新添的暗号。
孁儿沉默不语,只是望着天空,张不良这才意识到问错话了,那日小离表现出的恨意十分明确,都不用怀疑她真的会对孁儿痛下杀手,她之所以接近孁儿是为了罪证,如今哪怕躲在长安的某个角落,也绝不会再来联系孁儿了。
不过妹妹再如何,孁儿一定在挂念,所以张不想安慰道:“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她很安全。”
那蛟妖中了真武的蛊毒,所以他们不可能离开长安。
孁儿终于第一次敞开了心扉,对张不良说起了她的过往:“我跟妹妹是妖,不过从小被太子妃收养在宫中,是那安乐公主把太子妃骗入太极宫,指使邪道污蔑太子妃用妖术为祸,太子不得已起兵谋反,一场景龙政变,把太子东宫里的人全部葬送火海,所以我们恨每一个背叛了太子的人,只要能把他们在长安找出来,必杀之!”
“就算过去了几十年,我每回忆一次,我的心就痛一次!”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们都没发觉到马车上的两人,正说着在长安讳莫如深的往事,张不良已经对景龙政变和节愍太子有了了解,他十分好奇的是另一点。
“所以太子妃是妖么?”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孁儿最后点了点头承认,但她强调道:“可是太子妃温柔恭顺,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即是妖,却又在尔虞我诈的宫中秉持善良,这两点结合起来注定会成为悲剧。
不过孁儿两姐妹既然在那次劫难中余生,怎么孁儿又会被妹妹如此憎恨?当时那小离大声说着孁儿杀了她!
问到这里,孁儿脸上愈发痛苦,她撇着头抿着嘴,就在张不良不想再过问时,她反而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原来在她们逃出长安后,躲藏到了极北的燕云城,被那里的杀手组织收留,训练她们成为冷血无情的杀手,而最终能活命的条件很简单,就是让同批里的孩子自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
“所以你选择杀了你妹妹。”张不良终于懂了,“所以你说死了要比活着好。”
孁儿身体在颤抖,怕是记忆深处可怕的东西冒了出来,一定是段生不如死的经历,一定遭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和屈辱。
张不良伸手按在孁儿肩头,这不是男女之间的情愫举动,而是家人之间的关怀。他也仅是手掌按肩,臂弯和孁儿的身体没有任何接触。
“都过去了。”张不良微微一笑,看来有些东西不该问,问了是种伤害。
“是啊,都过去了,多亏了郡……”孁儿差点说漏了嘴,还好她说得轻声,张不良未必听到了。
张不良收回了手,他确实没有听清最后的一个字,因为他在思考更关心的问题。
“孁儿,如果找到你妹妹,她会不会帮我们对付真武?”
“不会。”孁儿不假思索。
张不良有些疑惑,因为真武的人势必会追杀蛟妖和小离,只有她站出来帮助靖安司,把真武的巢穴给端了,她才有活的机会。
谁知孁儿说出了令张不良无从反驳的理由。
“妹妹和我一样,恨透了长安这座城,所以有人要给这座城带来劫难,我们乐见其成。”
“这样不是会让更多人经历你们所经历的事?”张不良感叹道。
“所以你该走!”孁儿转过脸来望向张不良,她的眼神说明她真的想说服张不良离开长安。“长安自然会有很多人去救,靖安司,大理寺,绣衣卫,你要不是运气好,你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过了。”张不良情不自禁地对孁儿说起了秘密,“在榭湖那夜之前,我就要死了,干扰素不行,每日几十颗的药也不行,全身像火烧一样无力,所以现在能多活一日就赚一日。”
“我是可以离开长安,可你一定会留下来,人生在不停地做抉择,其实很多时候,结果的对错并不重要,你是我留在长安的其中一个理由,我不会让你有危险,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因为我们是家人。”
“家人……”孁儿神情一震,复念这两个字,这是她曾经拥有,又被人无情毁灭,生命中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
“登徒子。”
孁儿嘴上骂着,人却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张不良脱下外衣,披在孁儿身上,揶揄道:“只要你别嫌弃。”
“只要你别嫌弃。”孁儿说着同样的话。
这句话后,登徒子好久都没了动静,孁儿察觉到了不对劲,正见几滴鲜血落在自己的手上,她惊慌抬头!
张不良靠在车厢上,满脸痛苦,应该在强压体内的气血翻涌,嘴角不停溢出血来,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挤着微笑,说着:“不嫌……弃!”
话一说完,栽倒在孁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