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翻动,车轮滚滚,一队车骑沿大道直奔邯郸城门。守门吏望见旗帜,车马,便是清开城门内外。车马驰近城门稍稍减速,鱼贯入城,进城后,速又渐缓,直到李牧家门前停驻。
正午艳阳高照,路人见王驾到,街上禁卫森严,皆是议论纷纷。李家门子心惊不已,战战兢兢报进家里。李牧正要开饭午食,听说大王车驾到自家门前,面色一沉。案前家人皆是惶惶不安。
“汝等自食,勿须待我。我自去前院迎今上。”
待到前院堂屋,李牧叫管家去告宫中来人,臣牧疾,不得出门见大王,望谅。管家一抹额上冷汗,抖胆出门去了。见到宫中管事宦者,便是施礼道:
“我家主人疾,不得出门见大王,望谅。”
“岂有此理!”
管事宦者惊异出声,正待发作,却听车中大王发话:
“既如此,寡人自当亲往探之。”
管事宦者一听,忙是按捺情绪,近前迎王下车。宫中随驾护卫,亦是先入李家。赵王顺木梯走下马车,身旁御史、宦者、侍卫、美人跟随,迈步走入李牧家中。
院中整洁干净,管家在前带路,引致堂屋。李牧独自站在屋檐下,抱拳行礼迎接王驾。
“将军有疾,急煞寡人也!”
赵王三两步上前,执住李牧手腕,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李牧一面口称,谢大王,一面请王入座,叫管家上酒、水、果食。又请王驾随行众人坐。
“未想将军家中如此简陋。寡人之过也。”
赵王四下环顾,不由叹道。
“臣治家无方,非王之过也。”
“将军治军有方,雁门仍需李牧将军。”
“臣有疾,时感晕眩,不宜将军,请大王恕臣之无能。”
“今日早朝,请将军复将雁门,未想竟有疾,不得出。寡人此来,一是探看将军,二是欲请将军以国事为重,勿记前嫌,将雁门,以去匈奴之患也。”
“朝中胜牧者众。臣不敢当此任。”
“然今日早朝,未有愿往雁门为将者也。自将军离雁门岁余,匈奴每来,雁门与战必失亡,边不得田畜。寡人甚忧之。现秦又下韩之缑氏、纶氏,尽围周室矣。以秦昭之心,早晚必灭周,而东向攻伐,尽灭诸国,以一统中国也。明年,皆以为秦必攻我上党。寡人深以为然。是以安北境,乃当务之急也。若外使匈奴破关,南上侵掠,内又强秦伐我,则赵不保也。”
“大王以为,秦与匈奴,谁之患大?”
“自是秦之患大。匈奴不过北狄,狠蛮一时,侵掠而已。秦则意在灭国,一统天下也。将军何以为?”
“臣以为然,愿在军抗秦。”
“哦?将军欲上党领军?”
“臣听大王。”
“将军熟北境。若果愿听寡人之言,还请将军领雁门。”
“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
“好好好!皆如将军策。雁门尽赖将军矣!”
“臣必安北境!”
“善。大善!明日将军请早朝。寡人殿上授将军虎符。”
“诺。”
赵王得李牧一诺,十分喜悦,起身离席。李牧送出院门。眼见今上车驾离去,心中怅然。忧思郁结于心,愁云纠缠于面。
待回到后院用饭,听说李牧复归雁门将军,众人喜悦,仆婢皆觉荣耀。惟李牧爱妾面色戚戚。是夜便于枕边,求同赴边关。李牧不许,叫好生在家中,照看子女。
“雁门苦寒,又何人照看夫君?”
“军十数万,何来苦寒。美人勿扰。”
“又寻别家女子!莫说不是!”
“不是。”
“哼,兵者诡道也。莫欺我妇人无知。快多吃两口,记得妾身恩情。”
“自然!”
天明,李牧上朝,殿上得授虎符,又得许多赏赐。散朝,李牧随即带队启程,并不归家,直奔雁门,所获赏赐尽皆带走。
赵王闻讯,哭笑不得,与近臣笑谈,寡人见李牧家中清贫,有意多赏,以光其门楣。未料其竟如此不顾家,尽带往雁门幕府。患寡人不与雁门钱乎?惹得一帮近臣哄笑。
李牧携赏赴边,在邯郸城中盛传。平原君于家中笑之不已。忽又觉不妥,手抚长须,停了嘲笑,与身边食客说起自家心烦之事来。
“近来吾门下舍人,宾客日少。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有失,而去者何多也?”
身旁家臣、食客却是不言。屋里一时安静,只屋外院中,树上鸟鸣啾啾,艳阳光明随风流动。
一名食客见状,离席上前答话:
“臣以为,士所以去者,以君之不杀笑躄者,为爱色而贱士也。”
“哦,果此去岁之事乎?”
平原君眼珠一转,诧异道。客坦言:
“君向爱士。惟此事,诺而不行,是以不解之客,自是去矣。”
“谢先生教我。”平原君说话手抚额头叹道:“吾想起当日之事也。实不该随口答应,其非常之请也。如今不谈对错,诺而不行,实乃吾之过也。只是因此杀吾爱妾,吾心不忍也。”
又一食客上前策对道:
“不若午膳,请笑躄者同席饮宴,君使之起舞。臣等谢之以酒,其多饮必醉。待其醉倒,便斩其首,亦减其痛苦也。”
屋中家臣、食客多是点头。平原君见此,虽心中万般不舍,亦是允了,开口命设午宴。
听侍从说,平原君在家中设午宴,请自己陪侍,美人大悦,又精心打扮了,方才下楼,走去宴席。
少女身穿夏日轻薄衣裳,一出现便艳惊四座。平原君眼中黯然之色一闪而逝,笑容可掬握住美人温软小手,请到自己身边坐下。
美人在案后坐下,左顾右盼,却未在席上见到旁人,满席皆是平原君身边家臣、近侍、食客,便是觉得奇怪,扭头笑看平原君,眼睛眨巴着,像在说话一般。平原君笑道:
“今日李牧复将雁门。我等皆为北境安宁心悦,故而饮宴以庆。”
闻言,美人抱平原君手臂入怀,撒娇不已。午宴食物丰盛,浊酒飘香。稍食片刻,便有客赞美人舞姿优美,天下无双。平原君便请美人起舞。美人欣然起身,乐师望美人眼色,便奏乐,正合美人心意也。
美人明眸盼兮,含笑回望平原君,赤足起舞,曼妙身姿摇曳生风,撩人心弦。平原君观之入神,笑容满面。
“君可悦乎?”
直到美人舞罢,奔回案席,投入怀抱,平原君方如梦方醒,竟是无语落泪。
“此舞欢快,何以泪乎?”
“天热起舞,美人出汗,吾不忍也!”
平原君边乱说掩饰,边伸手轻抚美人面庞,擦去其额上汗水。
“夜里,妾身为君独舞!”
美人附耳小声道。平原君怀抱美人娇躯,心中刺疼,顿生悔意,不忍杀矣。
“舞赛天女,妙不可言。臣敬美人杯酒!”
闻客言,美人浅笑,卧于平原君怀中却是不动。一旁家臣、食客皆鼓目视君。平原君轻叹一声:
“哎,美人当尽欢,但饮无妨。”
“饮醉,君又欺负妾身!”
“咳咳,我亦敬美人。”
平原君咳嗽不已,亦举杯敬美人。少女俏笑盼兮,起身举杯饮尽。席上诸人皆上前赞美,举杯敬酒。听得众人赞声不绝,美人飘飘欲仙,便听夫君话,与众人应酬,连连饮酒,竟不及吃菜。
廊外荫凉里,两名婢女候着,见屋中,女主人被一群男子奉承,频频饮酒,便是低声私语,偶尔轻笑。
来往上菜、端酒仆婢,行色匆匆,丝毫不敢大意。相国身边无小事。宴席愈是欢快,服侍愈要精心。
相国于西院为美人设宴,众家臣、食客,于宴中极力奉承美人,敬酒讨其欢心。此事自然在家中传开。夫人魏英知道后,面色淡然,只右眼微眯,心中却是恨意难平。一旁婢女皆是小心侍候,暗自庆幸家大,院阔,西院吃酒耍乐,吵嚷之声却是传不来后院。
西院屋内宴席上,美人已是大醉,伏在案上言语不清,昏昏欲睡。平原君挥手屏退仆婢。家臣,食客皆会意,关上门窗,屋中一时光线暗淡。
屋外走廊上,食客叫服侍宴席乐师、上菜跑腿仆婢皆走,只未与树荫里美人婢女说话。两名婢女,不知何事,各自心中想入非非。相国兴起之时,却是不拘场合。
屋内,已清开长案,美人醉酒昏睡席上,双手已被顺到身边,侧身摆放好姿式。一名食客手扶腰间短剑,单腿跪在一旁,只待相国下令,便是拔剑斩下美人首级。其余家臣食客皆站在一旁,目视仍坐席上,似不忍起身离开的平原君。
此时此刻,屋内气氛异常沉闷。平原君唉声一叹,心知无可悔也,起身站立,抬脚走到一旁,站到众人之前,眼看侧卧席上美人,身躯起伏,睡态娇憨,如此可爱,顿觉心如刀割。
“相国?”
一旁管事家臣开口问了一声。
“动手。”
平原君咬牙发话,声音嘶哑。
单腿跪地食客闻言,抽出短剑,双手合握,凝神静气举剑过顶,一剑挥下,寒光一闪,噗一声,锋利剑身斩过美人细长脖颈,直劈进座席之内。美人双眼一下睁开,满是惊愕,一腔热血将美人头喷走,滚到一边,鲜血尽溅宴席。
众人见此,面上尽皆变色。
“汝将美人头送予隔壁。”
平原君抬手掩面,不忍相看,对身旁管家道。
“相国。”管家立时施礼谏曰:“事已至此,请君全其义,亲造其门以谢。”
平原君闻言皱眉,随后微微点头,开口道:
“唤其侍女来,收敛尸身。”
言罢走去一边,眼中泪光闪动。
门窗打开,屋中复又明亮。闻听管家召唤,两婢女忙是上前,一眼看见血与尸身,皆是惊叫,手脚乱颤,软倒在地。
“速将美人尸身收敛。”
管家说罢,拿过端菜用描金花纹漆盘,伸手,把血淋淋美人头拿起,放到盘上。两婢女方勉强起身,一见美人头颅,顿时又软倒在地,泪涕横流,浑身颤抖。
从屋中走到廊上,平原君暼了一眼软倒在地婢女,便是缓步离去。有家臣、食客已是先去探路,分派出街侍卫。
管家一见,忙是端起美人头颅跟上。未出西院小门,平原君却是停步,转身看着盘中头颅道:
“不可如此。擦去面上血迹,取宝匣装美人头。”
“诺。”
管家应诺,立时办。待头颅在匣中安置妥当,仰面向上,合眼如睡梦中,望之栩栩如生。平原君挥手命合上宝匣。
平原君家门外,两排佩剑侍卫已站好在街上。四邻路人皆是好奇,问起何事,侍卫与家中舍人、仆役,皆是直言其事,并无避讳。围观众人闻言,议论纷纷,一时风传,人声鼎沸。
待平原君在众人拱卫下走出家门,围观者皆是指点管家手中所捧宝匣,猜其中必是美人头也。好多人闻讯而来看热闹。
侍卫一直排进隔壁院中。前后又有家臣、食客开道跟随,待平原君走进隔壁小院时,院中已是站满佩剑之人。
驼背老头站在院中,使劲仰起头,冲平原君笑,露出一口发黄豁缺烂牙。院墙上趴着看热闹邻人皆是瞪大眼,要看仔细。
“去岁笑长老者之头,胜今日送来,以谢长老。”
平原君施礼言道。驼背老头乐到合不拢嘴。管家打开宝匣,四周墙上便是响起一片惊呼声。驼背老头得意接过宝匣,看见匣中美人头,面目清秀如生,正是当日笑己之人,顿时心花怒放,手捧宝匣哈哈大笑。
满院人皆是望其形状,一时众所瞩目。驼背老头只觉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开心过,笑到心肝乱颤,喜欲发狂,忽突觉胸口一紧,疼痛难忍,随之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宝匣脱手,砸落地面,美人头滚出,撞上平原君皮履。平原君低头,心又好痛。
一时惊叫之声四起。院墙上邻人惊美人头滚出,驼背老头家人惊老头栽倒。见此突发之状,管家忙是请家臣送相国回家,自己带随从留下,相机行事。
在众家臣、食客簇拥下,平原君离开小院,很快走回隔壁自家。随着侍卫撤走,看热闹人把驼背家围梗。很快,驼背乐死之事便是传开,给整件事平添神秘,一时众人添油加酱,口口相传,风靡邯郸。
到夜里,说书先生便在酒肆里,有模有样开讲矣。平原君忍痛割爱,献笑躄者美人头以谢躄者,躄者乐极生悲,倒毙当场,说的是眉飞色舞。吃饭客人,跟着叫好。有客人更是听到入迷,忘记吃喝,说书先生便是停下不说,指其言道:
“汝若停箸不食,我便不讲。”
惹得众人大笑,其人亦是连忙端杯敬酒赔罪。说书先生方才又开口道:
“听是耳来,吃是口来。我与诸位说书,乃为诸君吃喝助兴也。若是不吃,反是饿到。岂非吾之过也?”
“吃,皆在吃。先生快讲。”
听得客人叫唤,说书先生方才接着说起。
角落里,两名带剑男子,边吃边饮,边听边乐。直到夜色阑珊,方才起身出了酒肆,顺街走回客舍。
进客舍,先去院中看了车,又到马棚看了马,方才回到房中。进屋插好房门,却是皆未解衣。星光从敞开窗户照进来,映亮盘膝坐在榻上男子。屋角一个木箱上凝着水珠,在星光下,水珠晶莹透亮,如珍珠一般。
“漏水之处可补好?”
坐在榻上的刘波问。宋雷靠在窗边,点头。
“明日一早,我结账,汝装车,尽早出城。”
“诺。”
“以前可杀过人?”
“杀过。刘兄可有杀过?”
“杀过。”
两人言止于此,不再说话。待到子夜,万籁俱寂,偶尔有狗叫声传来。两人脱下锦衣,换上黑色夜行衣,从窗户出屋,翻墙进了隔壁院子。两个黑影在民居间忽隐忽现,很快摸到不远处一家小院内。两人贴在窗下。院内静悄悄,屋内有鼾声。
两人相视点头。宋雷拿出细铁钩,伸手轻带木窗,从缝隙处插入铁钩,挑起窗栓推开,轻手掀开木窗,起身用头顶住,把窗栓抓到手上。还要再掀开点,却听窗轴吱呀一响,惊的宋雷眼瞪的快掉出来。刘波使个眼色,柔身从不大窗缝中钻进屋里,轻手轻脚摸去床榻,悄无声息拔出束在背后短剑。
星光下,隐约能见床榻上睡着一男一女。刘波潜近细看,确认男子正是如姬仇家,一剑迅疾,当颈切下,鲜血喷溅,男子怒目圆睁,嘴中血沫翻涌,呵呵作响,手脚挣扎摆动,惊醒一旁妇人,女子如遭雷击,惊叫爬走,刘波一剑刺入女子背心,妇人顿时毙命,扑倒床上不再动弹。
跟着翻进屋来宋雷,见此情形心中一定。刘波一边割下男子首级,一边低声问:
“可有惊动旁人?”
“并无。”
“方才女子惊醒,尖叫刺耳。”
“吾闻声极小,应是无妨。”
“当我警极所致,以为声大。”
“可是此人?”
“正是此人。”
刘波擦去短剑上血迹,插入背后剑鞘。从怀里掏出备好葛布,包好男子头颅,塞入怀中兜内,系好袋口线绳。
“可惜惊醒女子。走。”
刘波边说边动,宋雷踮着脚,先走去窗边,推开窗翻出屋,又是吱呀一响,待刘波翻窗出屋后,又慢慢放回木窗,仍是吱呀一响。然除却稍许血腥气,在屋外看,便与之前毫无异样矣。
两人猫腰跑回院墙下阴影处,又凝神观察片刻,见确未惊动旁人,便起身上墙。
“喵!”
一只正走墙头猫咪,受惊之下喵一声,一爪踏空,摔下墙来,落地便跑无影。楞在墙边,手搭墙头二人忍不住哼哼直乐,翻身爬过墙头,沿来时路径,翻墙过院,又悄然回到客舍,从敞开窗户进到自己屋内。
两人仔细看过,确定无人来过屋中。刘波打开放在屋角木箱,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箱中冰块半化成水,居中又有一陶罐。刘波解开系住陶罐麻绳,拿开冰冷罐盖放在一旁,解开胸前细绳,从衣兜里掏出葛布裹住头颅,打开葛布又看了眼,双手拿起男子头颅放到空空冰凉陶罐之中,复又盖上盖子,系上麻绳,打结系紧。合上箱盖,接过宋雷递来钥匙,锁上木箱。
两人在墙角暗处,解下背负之短剑,脱了夜行衣,将夜行衣与包过头颅布裹在一起,用麻绳打包扎紧系好,塞入行囊之中。复又穿上锦衣,在腰间佩挂短剑,各自上床,和衣假寐,闭目养神,皆是不睡。稍有风吹草动,便是睁开眼来。直到天明鸡叫,两人方打起哈欠,昏昏欲睡。
“回大梁,好好睡!”
刘波笑道。
“今次必得重赏。”
宋雷喜道。
“待如姬说是,方大功告成。”
“必是此人无疑。”
“正是。走。”
“诺。”
宋雷应诺而去。刘波从客舍内结账出来,见宋雷已是坐在马车上。刘波上车,手抚冰凉木箱,心中亦是冰爽。
邯郸南门,门吏拦下宋雷所驾马车。
“牵到路旁,莫拦道。”
听到门吏发话,宋雷扭头从窗口看向车内,见刘波点头,便一带缰绳,把马车牵到路边停好。一门吏手扶剑柄看着车夫,另一门吏走到车后,抬手敲了敲车门。
坐在车厢内,刘波深吸口气,打开车门,下了马车。
“车上载何物?”
门吏边问,边是手指一路水迹。刘波一见,便知木箱仍是漏水,顺车厢底板上缝隙滴落地面,引得门吏生疑。心中暗责自己大意,面上却是堆起笑容。
“生鲜货。冰镇暑气。”
刘波笑着施礼答道。门吏上下打量,又问:
“何生鲜?”
“熊掌。”
“哦,我尚未见过熊掌。开箱一观。”
“夏日燥热,但接暑气,便不鲜矣。”
“汝等冰镇生鲜无妨,水漏却脏路面。”
“正是。弄脏路面,请见谅。”
刘波说话,从怀中取出一小钱袋,塞到门吏手中。门吏笑着掂了掂手中钱袋,听得钱响,便是揣进自家兜里。
“算汝明事。”
“过而有罚,理所当然。出城我便堵上漏处。”
“用个大罐,岂不比木箱稳妥。”
“正是。出城我便买个大罐。”
刘波言罢,便抱手施礼,欲上车出城。却不想被门吏一把拉住手肘,笑道:
“我确未见过熊掌,一观如何?”
刘波心中恼怒,额上青筋暴起,甩开门吏手,开口道:
“不可。”
“哼!”门吏冷哼一声,面上顿时变色,大声道:“不看,便走不了。”
跟前门吏闻声便是围拢来。刘波一见众人皆动,却是一叹:
“哎,我本无意冒犯。箱中之物乃信陵君所有。实不便打开。”
“哦,汝是何人?”
“我乃公子门下食客。”
“我乃平原君门下食客,汝观吾像否?”
围拢来门吏皆是哄笑。刘波度此事不得善了,便是从怀中掏出信陵君青铜符节,以为证。
“此信陵君赐予我办事用。请予方便。”
“我看。”
门吏伸手来拿。刘波却是收手,将符节又揣回怀中兜内放好。
“咦!”
门吏轻咦一声,便欲拔剑,却被一旁相熟门吏按住,耳语几声。门吏便是命其去请。城门旁有客舍,为平原君所开,只为方便接引前来投效之士。客舍内管事曲宽闻听,有自称信陵君食客,手持信陵君符节办事,不听门吏。便细问事情经过,思量后不敢怠慢,立时随来人,快步赶到马车旁。
“我乃平原君门下食客曲宽。请问先生大名?”
“我乃信陵君门下食客刘波。不敢当先生。”
“刘兄可否将公子符节与我一观?”
“可。”
刘波并不迟疑,从怀中掏出符节,交予曲宽手中。一旁门吏见之气鼓。曲宽将符节拿在手中,翻来覆去仔细端详后,递还刘波,开口道:
“我知信陵君符节一事。只是未曾亲眼见过,不得辨真伪。刘兄可否随我到相国家,以验此符节?”
“曲兄即如此说,我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刘兄请。”
“曲兄便坐我车同去。”
“我客舍有车。此车为吏所察,不便行也。”
“车中有我家公子之物。我不便远离。”
“交与同行者照看便可。我既请刘兄进相国家,便不会有人妄动公子之物。”
刘波与扭头看来宋雷相视点头,便随曲宽而去。门吏果不再验看木箱,只是围住马车,不允移动。清早进城之人,比出城之人多,倒是无人多看此车。
坐客舍马车来到平原君家,在前院客厅稍坐,管事家臣便是亲至。
“刘兄,幸会。我乃家中管事赵明。不知刘兄此来何事?”
“幸会。我随曲兄来,验我家公子符节。”
“可与我一观?”
“然。”
刘波从怀中兜内掏出符节,递于赵明。接过信陵君符节,拿在手中,看一眼,赵明又问:
“不知何事为门吏所阻?”
“今早我驱车出城,于南门口为门吏拦下。其言我车上滴水脏污路面。我言车中有冰镇鲜物。其便要看。我言明箱中乃信陵君之物。其仍要看。我不允,故此僵持。”
“汝言箱中何物?”
“熊掌。”
“哦。”
赵明哦了一声,转而看曲宽一眼,曲宽点头。赵明于是侧身道:
“此符节,家中亦有一枚,在我家相国手中。我去去便回。”
赵明言罢,手持符节出门去了。刘波伸手欲唤之,却是不知如何言语,一时呆愣,惹得屋内婢女窃笑。曲宽忙是冲婢女皱眉挤眼,示意莫要轻慢,转而笑语,请刘波入座,稍待。刘波亦是无奈,静心坐下,对曲宽又生好感。相坐闲聊片刻,望见管事赵明空手而回,刘波心中暗警,忙起身离开座席,面向赵明。
“刘兄,相国有请。”
听到平原君要见自己,刘波心下稍安。跟随赵明走去,曲宽在赵明示意后,亦是跟随同往。
走进前院大屋,只见站着坐着,尽是家臣食客,平原君高坐主位,手中豁然拿着信陵君符节,把持摆弄。刘波站定堂中向平原君行礼晋见:
“信陵君门下食客刘波,拜见相国。”
“请坐。”
“诺。”
刘波应诺,走到客案后,手扶短剑坐下。对眼前阵仗是习以为常。自家公子何尝不是如此。除却见王,入闺帷,公子无时不是众人围绕,从未落单矣。其贵,非常人可想。匹夫遇事,或忍辱苟且偷安,或义愤赤膊上阵,再多不过邀亲聚友,发狠群殴,总难免受困不怡,犯法被刑。贵人则不然,自有人前出打理,勿须亲身冒险犯难,苦痛皮肉。且自己所坐客座亦有学问。至平原君前,又隔两案客座。且客座后均有卫士站立侍候。坐在此地,便是想与君不利,亦无可能。以其之见,座中与站立者皆不乏剑术宗师,杀人不过一剑而已。封君虽无解剑之仪,却有众臣拱卫之威。
平原君搭眼一瞧,见来人言罢,便坐到案后,自正经危坐,不再言语,便是微微点头,面上浮现笑意,朗声问道:
“公子可好?”
“公子安好。”刘波立应道。
“何事须出公子符节?”
“我不欲门吏看公子之物,是以出公子符节。”
“何物,吏不可见?”
“众人面前,我不便言,请相国恕罪。”
“无妨,先生尽可言之,勿须顾虑。”
“诺。车中木箱里有一人头。”
闻听此言,屋中一直慢条斯理之众人,皆看向其貌不扬的刘波。
“又是人头。”平原君自言一句,想起心爱美人,不由头痛,皱眉问道:“何人之头?”
“事关公子重托。请恕我不便直言。”
“先生差矣。我与无忌公子情同手足,无话不谈。尽管直言。今日之事,汝等姑且听之,皆不可外传。”
“诺。”
屋内家臣食客皆是异口同声称诺。平原君面上又浮现笑意。刘波只觉众星捧月,亦不过如此,略一思量,便是开口道:
“此人三年前杀如姬之父。”
一听此话,屋内顿时嗡嗡作响,众人咂舌叹息之余,便是议论起来。平原君顿时大感有趣,朗声道:
“先生说。”
“诺。如姬为报父仇,求此人头,多年不得。于是求告于我家公子。我接此任,寻访数月,终是在邯郸城中,寻得此人。昨夜杀之。今日带头离城,不想竟出差错,给相国添乱,请恕罪。”
“哎,先生为公子办事,何罪之有。此人藏身城中何处?”
“城东一处小院。”
“何处?”
刘波身旁客案后,一名锦衣汉子侧身细问道。
“离东门不远,与我所住东风客舍,相距数个宅院,前门开在青石巷,对面乃秦质子府。”
锦衣汉子听到此处,便是转头看向座上相国。平原君点头。锦衣汉子起身离去,身后侍从跟随。刘波见此,心知必是验己之言也,面上并无变化,泰然以坐。
“先生莫停。我甚是好奇,时隔多年,如何数月之间寻得?”
刘波闻平原君之言,心知躲闪无益,便把数月里如何查籍,寻访,拣紧要处大致说来。众人听得啧啧称奇,平原君听罢是击节叫好。见去者未回,平原君又问昨夜行刺之事。刘波无奈,亦是如实讲了。听得女子背后中剑而亡,多是叹息。平原君亦是慨叹,女子无辜也。刘波只得又是请罪。
“哎,先生莫疑。我乃叹女子命薄,受人连累,无责先生之意也。先生应知,昨日我心爱美人,亦是人头落地,送于隔壁驼背。”
“臣有听闻。城中多有传说。”
“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也。”
正交谈间,锦衣汉子回,径直走上主座,坐在平原君身侧耳语。其侍从却是走回其客案后站好。平原君听的频频点头。待锦衣汉子离开主座,走去自己客座时,平原君却是开口叫住:
“彭海。”
“臣在。”
锦衣汉子忙站定,行礼回话。
“汝带人一路陪护先生回大梁。另带两车礼物,请送于信陵君,并为问好。”
“诺。”
“赵明,且去问夫人有何吩咐。”
“诺。”
坐在客座刘波,起先本欲起身请言,不必劳相国派人护送。待听到还要给信陵君送两车礼物,便是默默无语安稳坐好,实未想事情动静闹如此大。平原君将信陵符节交与赵明,还给刘波。又询问许多大梁之事。近午时,又要设午宴。刘波忙是谢辞,直言恐时久,人头不鲜矣。平原君方是放其出门。
门吏见平原君家上客彭海来了,愈是小心。待车队出城门走远,方是抬手擦去额上冷汗。
“大热天,辛苦。”
曲宽在旁笑道。门吏瞪眼喊:
“我非热出汗,是吓出汗,差点闯大祸也!”
“无事,无事。午饭我请客。”
曲宽笑着抚其背道。
“不当是曲兄请客。我请,今日我来!”
“哎,为公子压惊,怎能要公子请客?子我间情分,还分谁出酒钱?”
“是是是,听曲兄。再有我不是公子!天呀,公子!”
一旁众人皆是被其言语模样逗笑,彼此拍拍打打,乐不可支。
城东青石巷无头案,数日后便于市井间传出风言风语。说被杀之人,乃当年杀魏王后宫如姬之父者。是魏国信陵君门下食客所为,遁去无踪,邯郸衙门无处缉凶,只得将此案束之高阁也。又传平原君成人之美,知其事,因信陵君故,纵其走矣。城中国人多是嘲笑有司。
夕阳西下,暑热依然。街上渐举灯火,行人熙熙攘攘。西城一家小酒肆,迎来三位男子,其中一肥一瘦,勾肩搭背,状甚亲近。在肆内坐定,三人点了酒菜肉食,便续闲聊。不肥不瘦汉子好一会儿未说上话,便是笑道:
“未想汝二人如此相得。”
“肥兄所言甚合我意也。”
身材瘦小汉子忙道,不想冷落老友蔡兄。
“我亦有同感。”
肥子边说边举杯,三人不等肉食上案,先是喝起,相语甚欢,情深意切,甘之若醴。不一会儿,案上热气腾腾,烤肉飘香,摆满下酒菜。边吃喝边聊,熏熏醉意起矣。聊到平原君杀美人以谢躄者事,三人皆是唏嘘。
“美人好冤。真是!”
瘦子放下酒杯,又感慨一声。
“为揽士归,相国所为,亦无过也。”
肥子却是出言维护平原君。瘦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怡之色。边喝边聊,又说起秦国打下韩国缑氏、纶氏之战。对秦国之强,皆有同感。
“来年,秦赵恐有一战。”
蔡猛轻转手中酒杯,言语中忧意浓浓。
“哎,秦国非我赵国对手也!”
肥子立刻大声道。惹得周围客人皆是看来。醺醺然间,肥子愈发自得。
“非也!”
瘦子摆动手指,口齿不清道。
“何以见得?”
肥子不乐道,双眼盯住对面麻秆。
“看我干嘛?此事不亦明乎?”
“何以明乎?”
“秦强,天下尽知。”瘦子瞪眼道:“赵何以拒秦?何谓非我对手也?”
“胡扯!阏与之战,秦非败于我乎?”
“秦偶有败绩,世人皆知,不足为凭。莫忘今上元年,秦取我三城。若非田单将兵相救,焉止三城!”
“今上图强,日新又日新,我赵国日益强盛矣!君不见,今郑人败秦不降秦,反投我赵乎?”
“汝以为此为赵强于秦之据乎?”
瘦子不屑道。肥子瞪眼大声道:
“当然!”
“非也!”瘦子摆动手指,笑道:“此乃郑人之奸计也。可惜,竟无人识破,为其得逞矣。”
“尔何出此言!我赵国兵强马壮,雄踞中国,天下归心,必成霸业!秦国若敢来战,必败无疑!”
“非也!”瘦子怒指肥子喝道:“尔莫狂言误国!”
“哎,二位公子,息怒。夜食闲话而已,何至于此?”
席上蔡猛无奈道,伸手按下身旁麻秆指向肥子手臂。心想,来时勾肩搭背,吃醉便反目成仇乎?汝等叫我请客之人,情何以堪?
“指,指!指个鬼!何以惧秦如虎邪?”
肥子亦是翻脸道。
“非也!尔狂言误国。”
瘦子固执己见道。
“哼!懦夫。”
肥子鄙夷道。
“哼!”瘦子亦是沉声冷哼道:“秦人若来犯我赵国,我亦上阵杀敌。只是,算无胜数,何苦惹战?自取灭亡乎?”
“胡扯!”肥子亦是寸步不让道:“奇怪也,尔何以定以为秦强而赵弱邪?郑人之连败,证韩秦之间,秦强韩弱可也。却不可证赵秦之间,孰强孰弱也。”
“好,便说秦赵之间事来比。”瘦子瞪眼道:“昔日田文畏秦如虎,凭鸡鸣狗盗之徒,惶惶然如丧家之犬,逃出秦国。过赵却摇身变为豺狼,仅因我民人讥笑其形容眇小,便斩杀我数百人,释然而去,无所咎也!是赵强乎?是秦强乎?”
“孟尝君死多少年矣。故事莫提。”肥子对曰:“且当年,连楚王亦受骗陷于秦国,何况孟尝君。此事,非齐、楚暗弱,乃秦诈耳!”
“哼,”瘦子哼道:“孟尝君多少年前故事莫提。信陵君数日前故事可提否?”
“与魏国何干?”
肥子诧异道。瘦子笑道:
“当然有干。数日前,信陵君门下食客,于东门青石巷作下无头案。为门吏截于南门不得出。平原君却以姻亲故,纵其归大梁。”
“又如何?”肥子顾左右而言道:“朋友相有,姻亲相助,乃人之常情也!”
“人情不错。”瘦子点头道:“然杀人夺命事干国法。岂容人情左右邪?若信陵食客杀人于咸阳东门里,必不得出咸阳南门!”
“胡扯!尔之所言,不足为据也。秦若来战,赵国必胜!”
“必败!”瘦子面红耳赤道。
“竖子乃秦间乎?尽与秦美言?”肥子怒道。
“尔正秦间,引赵与秦战,毁我社稷!”
“胡扯!”
肥子大喝一声,起手一杯酒,尽泼瘦子面上。瘦子一惊,腾身越过长案,扑倒肥子,挥拳便打,肥子还击,酒食、杯碟一片狼藉。酒肆内顿时大乱。蔡猛慌忙扯劝,却被一脚蹬到胸口,撞倒在地,一时疼到爬不起来。
肆内客人纷纷走避。肥子与麻秆纠缠打斗,转眼间从酒肆内打到酒肆外,街上路人皆是围观。麻秆瘦弱,终是不敌,被肥子骑在身下,一阵暴揍。麻秆吃痛恨极,从自己腰间抽出匕首,一刀刺入肥子肋下。肥子吃痛一惊,回手便来夺刀。麻秆奋击,连刺数下,肥子血流不止,终是不支,口鼻中亦是流出血来,瘫软不动。麻秆抽身爬起,慌忙逃离。路人皆惊骇躲避。
蔡猛手捂胸口,蹒跚走出酒肆,火光下,见肥子趴在地上,血流满地,麻秆则踪影全无,顿时呆愣当场。
当晚西城血案,目睹者众,酒肆中更有闻听两人争执者,所听甚详。官吏办案自是逐一问询察证。麻秆逃去无踪,衙门发文捕之。其与肥子于酒肆争执之言,亦在市井传为笑谈。
夏日炎热,日甚一日。邯郸热闹繁盛,民人尽享其荣。午后日头火辣,当值东门吏多在城门外,一处树荫里乘凉,一年轻门吏却是在烈日下值守城门前,审视入城行人车马。树荫里,便有人唤其同来纳凉。
“李兄,来喝口水。”
闻听叫自己,李同回头看了眼,笑着点头,却未走离位置。
“多管闲事。要不,汝去站。”
一壮汉撇了眼喊叫之人。众门吏皆笑。正闲说时,只见一驾马车离了道路,在树荫边空地停下。众门吏认得马车,皆是翘首望之。
车门一开,一瘦长汉子,顺木梯走下车来,面容清朗,长须油黑,双目有神,一身华服单薄透亮,别有风采。走近众门吏,便是行礼问好,露齿一笑,豪气荡漾。
“吕兄,请坐。”
壮汉迎上前施礼问好。
“孙兄,我不多扰,此来是请孙兄及诸位今夜酒宴。”
“哦,吕兄果是豪爽。多时不见,一来便请客吃饭。”
“下值,桃花楼见。”
“哎呀,吕兄不必如此费钱。”
“哎,我早有此意,孙兄莫推辞。”
“好,恭敬不如从命。”
看着吕不韦返身上车,孙垒对众吏道:
“下值皆同去,莫说家中有事。”
“无事。回家岂有桃花楼好吃,好玩。”
众吏皆是哄笑。孙垒又叫人去跟城门里兄弟说一声。
夕阳西下,暑热依然。街上渐举灯火,行人熙熙攘攘,邯郸城更显妩媚。桃花巷里桃花树,垂下蜜桃迎客来。吕不韦早早到了桃花楼内,坐等孙垒一行门吏来赴宴。二楼此处临栏宴席,将楼下舞台尽收眼底。
热场舞姬轮番在台上舞蹈,已然十分好看。吕不韦身边佩剑侍从不喜歌舞,枯坐不语,目光不住扫视周围。趴在栏杆上随行小厮,极喜美人舞蹈,看的目不转睛,呵呵直乐。坐在案前,透过栏杆缝隙看楼下风光,吕不韦只觉侍从无趣,小厮顽皮,却又无可奈何。侍从剑术无双,自是不好苛求其喜歌舞。小厮年少率真,亦不便过于拘束之。
舞台上,女子舞姿优美,翻转扭动,胸前雪白圆润忽隐忽现,吕不韦不由引颈细看,瞟见孙垒等人上了楼梯,便起身走去楼梯口迎接。
一群汉子热热闹闹围坐宴席,点了酒菜。小厮来回招呼,乖巧伶俐。推杯换盏间,胡言浑话便是层出不穷,浪笑鼓荡。引得楼中客人望向此处。
喧闹间,李同却是一直闷闷不乐。吕不韦一向八面玲珑,见此,便特意向李同敬酒。饮罢,又招呼吃菜。坐在身边孙垒便是笑道:
“吕兄真好人也。同兄非常人,志向高远,其父乃邯郸传舍吏,比我等位显。”
“哦。”
“来,我敬吕兄。”
“我敬孙兄。”
饮罢停杯,忽听楼内哄叫声四起。吕不韦忙看向舞台,见一轻衣薄衫美人,扭扭走上舞台,眉眼顾盼间,扫了楼上一眼,吕不韦顿觉如遭电击,浑身一阵战栗。
“吕兄为何发抖?”
一旁孙垒立时调笑道。
“吾遭雷电矣!”
“楼内雅座,何来雷电兮?”
闻听孙兄与吕兄交谈滑稽,席上众人皆是看来。吕不韦并不讳言,坦然道:
“我魂牵梦萦之美人现身矣!”
“哦?”
一席人皆是看来。只见吕兄叫过自家小厮,去请楼主来。众人皆是起哄。孙垒更是一语道破:
“台上美人,新来,迷倒之人不知凡几。吕兄莫非亦然?”
“然也!我心发狂矣!”
“哎呀,我说谁叫呢,吕先生,稀客呀!”
身材妖娆,豪乳荡漾,风姿秀丽楼主还未走近,便是谈笑风声。吕不韦忙起身施礼道:
“桃花姊姊,我可不敢当先生。来少,只因俗事缠身。今日请姊姊来,乃有一事相求。”
“吕先生莫说求,是我桃花能为之事,便皆可以。诸位好!酒菜可合口味?”
众人皆是赞美,吕不韦一指楼下舞台上,仍在跳舞美人道:
“桃花姊姊,我心爱台上美人,欲为其赎身,还忘姊姊成全!”
“哦,吕先生真是爽快人。只是此事,我只怕帮不上忙。”
桃花楼主说话走到栏杆旁,手扶木栏看向台上少女。吕不韦忙是离席,走到楼主身边,席上众人皆是好奇观望,竖耳倾听。
“何以如此?请姊姊教我。”
“吕先生,此女非我楼中舞姬。”
“可,其舞妙哉!”
“先生好会说话。”桃花楼主边说边伸手拍打吕不韦肩头,继而笑曰:“我桃花楼虽善舞,却无法包揽天下善舞女子。”
“我欲得此女,该如何?”
“却是不易。我桃花楼内女子,愈是绝色,眼界愈高。去岁,平原君娶走我楼中舞姬,封为美人,何其尊贵也。哎,只可惜,不知如何得罪该死驼子,连累害了性命。哎,不说。”
“我虽只一介商贾,必善待此女,保其富贵安乐。”
“哎,其乃同年,皆十七妙岁。女子之命,何其苦也。”
“我誓善待此女!”
“桃花见吕先生面相清瘦年少,实则应近不惑之年。”
“甚是,不韦年三十九,虚岁正是不惑。”
“与此女却难合,恐是精力不济。”
“桃花姊姊应知我力壮!”
“吕先生若娶我,自是正好。娶台上美人,却须美人点头。”
“左右是桃花姊姊一句话耳。请姊姊成全!”
“先生莫为难于我。此女亦是城中豪家女。只是顽皮不羁,与家不和,断了连系,方跑来我楼里玩耍。我念其貌美善舞,言语乖巧,便是容其在此跳舞。陪客之事,却是不作。至于赎身,更是无从谈起。其籍不在我家。”
“如此如何是好?”
吕不韦顿显焦急之色。桃花楼主见其如此,莞尔一笑道:
“先生若果爱此女,自去示爱便是。若其应允,先生娶走便是,我自不拦。”
“谢桃花姊姊美意!”
吕不韦言罢,便是匆匆下楼去也。一席人皆呼啦啦起身凭栏观看。孙垒更是挤在桃花楼主身边,紧挨其侧,惹得桃花楼主拿眼横之,孙垒却是嬉皮笑脸相迎,二人眉来眼去,手脚勾搭,自有其乐矣。
一曲舞罢,少女翩翩走下舞台,楼内喊好喝彩,击节呼哨声不绝于耳。见舞台边,一名华服长须男子向自己行礼,少女皱眉避过,走去后台。
“美人留步!”
吕不韦见少女绕过,忙出声叫住。一旁登台舞者,皆侧目以观。左近客人亦是观望之。少女眉头一舒,举手一指自己鼻尖,臂上衣袖滑落,露出雪白小臂。吕不韦闻香已乱,见其动作愈是心仪,忙大声道:
“正是。”
“找我何事?”
少女走到一边,避开舞台,仰面低声问道。
“我乃吕不韦,见美人舞,惊为天人,愿娶回家,请美人应允!”
“娶我?”少女一愣,继而笑道:“莫与我说。去找我家楼主姊姊。”
“美人留步,正是楼主姊姊叫我来此示爱。”
“啊?我不信。”
少女边言边扭头看舞台上载歌载舞姊妹,面露笑容。吕不韦一见更是着迷,忙道:
“楼主姊姊便在楼上,可当面对质!”
“莫以为我不敢!楼上何处?便去对质。”
吕不韦请少女上楼,少女仰首,坦然跟随,众人见此,皆议论纷纷。孙垒等门吏,见吕不韦果然把美人带上楼来,皆是围观。桃花楼主忍不住掩面轻笑。
“姊姊,此人自称吕不韦,说是姊姊叫其找我示爱,不知是否有此事?”
“是。”桃花楼主上前一把搂住少女,看向吕不韦笑道:“未想先生如此急切。戏言亦是当真。”
“君无戏言。我亦肺腑。阳翟贾人吕不韦,愿娶,不知美人大名?”
“赵姬。”
少女巧言,美目盼兮。吕不韦一愣,疑问:
“赵姬?”
“赵国之赵,舞姬之姬,女子不可名此乎?”
少女斜眼道。
“可,可!我吕不韦愿娶赵姬。请桃花姊姊首肯,孙兄及诸位以为证。”
听得吕不韦此言,孙垒等人便是开口应诺,愿以为证。桃花楼主笑而不语,不料所搂赵姬却是开口道:
“不问我愿否?”
“不韦愚钝!请美人应允!”
“我桃花楼从未白送美人。”
听赵姬如此说话,桃花楼主便是捏其臂膀,赵姬却是在其怀中扭身磨蹭,桃花楼主便不再言。吕不韦见此,即生博弈之心,行礼道:
“我自当下聘礼。”
“十贯钱给姊姊,我便随君回家。”
听得此言,吕不韦喜出望外,伸手便入怀中,掏出四枚明晃晃金饼,上前交到赵姬手中。落手沉甸甸金饼,赵姬亦是傻眼,随即面上绯红,把四块金饼塞到楼主姊姊手里,转身便走到吕不韦身边。
一旁众人皆是目瞪口呆。桃花楼主亦是手握金子,一时木讷。
“请楼主入席,今夜便是我吕不韦与赵姬喜宴!”
“妹妹愿嫁,姊姊欢喜。此金,姊姊却不可收。”
桃花楼主说话,走近把金子塞回赵姬手中,赵姬却是不受,口中直言:
“若姊姊不受,我便不嫁。”
吕不韦听得发急,只见桃花楼主又言:
“如此我受,此番给妹妹乃为嫁妆。”
“若姊姊给嫁妆,我便不嫁。”
“哎,妹妹莫顽皮。若如此,楼中姊妹,如何看待于我?”
“好,我取一为嫁妆。”
“皆为嫁妆!”
“姊姊待我如亲姊妹,自当收下聘礼。莫非定要看轻于我?”
“真是顽皮。便依妹妹。若日后吕先生对妹妹不好,尽管回来便是。”
“不韦不会!”
吕不韦忙大声道。惹得众人哄笑。不韦便尽请入席。桃花楼主却是先要离去,话亦说明:
“我可不比吕先生,财大气粗,大把金子伴身。我去放好金子,再回来吃喜酒。”
众人皆是大笑,纷纷归席。吕不韦搂着娇美赵姬入席,不忍须臾离身。众皆艳羡,敬酒不已,不韦来者不拒,直喝得酩酊大醉。转来楼主姊姊亦是咂舌。
待送赵姬随吕不韦登车离去,桃花楼主竟是潸然落泪,惹得身旁众人乱猜。孙垒却是近身,眼盯桃花楼主豪乳,耳语求留宿。桃花楼主不置可否,轻擦眼角,抽着鼻子,腰肢摇摆,自顾返身回楼。孙垒忙跟随桃花楼主,回到桃花楼中。
一连数日,孙垒皆是神清气爽,见人满面春风。听到路上吵嚷时,便是走去看,众门吏跟随其后。稍待片刻,已是看清事由。心知鲁人不耐问话,引得李同不快,定要使者下车以验,故而争执。孙垒不由心中暗乐,鲁人何时如此气壮邪?便上前开口维护李同。
马车中使者听得车外喧哗,眉头紧皱,眼看时候不早,总不能如此莫名在城门费时。想定得失,便是开车门,走下马车。
“鲁国使者孔穿,奉鲁公之命,前来邯郸拜见大王。”
“孔先生,请上车。”
见鲁国使者下车说话,孙垒、李同等便不再为难。
鲁国使者车队进入邯郸城内,宿于传舍。孔穿一面命人与传舍吏说,欲明日拜见大王,一面稍事洗面,整衣,即带上近侍随从,诸多礼物,赶去平原君家。
听说鲁国孔穿来见,平原君暂停与家臣议事,率众人到前院相见孔穿。堂屋内,一时寒暄絮语,热闹起来,落座后,孔穿献上礼物,说明来意。平原君收下礼物,命在家设宴,为孔先生接风洗尘。孔穿自是求之不得,恭敬不如从命。
交谈间,孔穿并未多说鲁国之忧。徐州失之于楚,无以挽回,自是多说无益。眼下多与平原君交好,方是有益。虽是闲谈,却亦关各国政事,诸多学问。正值而立之年,孔穿精力旺盛,言辞犀利,见解独到。平原君与之相语甚欢。孔穿对平原君礼贤下士,辅国有方,不吝赞美。平原君闻之喜悦,不亦乐乎。言语间,孔穿流露出对公孙龙子崇敬之情。平原君遂遣家臣,请公孙龙来前院一起晚宴。
正在东院临窗静思,听来人说相国请前院晚宴。公孙龙便问详情:
“今日宴请何人?”
“鲁国孔穿。”
“仲尼后人。”
“正是。”
公孙龙点头,手捋花白长须,点两名学生随从,随传话家臣来到前院。一入大堂,平原君起身相迎,在场诸君皆离席,上前见礼。公孙龙一一回礼,在客席落座,其案与孔穿相对。寒暄数语,孔穿难抑敬仰之情,向对案公孙龙施礼道:
“素闻先生高义,愿为弟子久矣!但不取先生以白马为非马耳。请去此术,则穿请为弟子。”
三句话说完,堂内鸦雀无声。连平原君亦是直翻白眼,抬手抚额,中指连抠。公孙龙看着眼前孔穿,心有所感。初听其言,甚是欣慰,再听,生疑,末了,便不免烦闷。堂内众人皆是目视公孙龙,观其何以对也。公孙龙稍默然,即抬手行礼,面向孔穿道:
“先生之言悖。龙之所以为名者,乃以白马之论耳。今使龙去之,则无以教焉。且欲师之者,以智与学不如也。今使龙去之,此先教而后师也。先教而后师之,何其悖也!”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我以为白马为非马,乃不善者也,是以欲改之,非先教也,非言先生智与学不如之意也。实诚愿为弟子也。”
听到孔穿对言,众人皆是吸气。公孙龙笑道:
“夫如是,龙之善者何在?”
孔穿张口欲言,忽觉不善,顿时双眼鼓起,看着公孙龙子,竟是语塞,结舌当场作声不得。公孙龙手捋长须,笑容依在道:
“龙之善者,乃白马之论耳。且白马非马,乃仲尼之所取。龙闻,楚王张繁弱之弓,载忘归之矢,以射蛟兕于云楚之圃,而丧其弓。左右请求之。王曰止,楚人遗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乎?仲尼闻之曰,楚王仁义而未遂也,亦曰人亡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若此,仲尼异楚人于所谓人。夫是仲尼异楚人于所谓人,而非龙异白马于所谓马,何其悖也?先生修儒术,而非仲尼之所取,欲学而使龙去所教,则虽百龙,故不能当前矣。”
孔穿无言以对,垂目咬牙不语。众人则谈笑楚人诸多旧事,堂内一时喧哗。孔穿不再辩论。夜宴一开,歌舞一起,众人皆把酒言欢,敞开吃喝,戏语作乐。
送别孔穿一行,平原君便到新纳美人屋中玩耍。家臣、食客各自散去。公孙龙带学生回到东院,站在自家小院中,仰望夏夜星空,浮想联翩。
一旁学生不舍离去,看星空虽浩瀚璀璨,却不觉其丽,忍不住便问先生:
“先生不怡乎?”
“何以见得?”
公孙龙低下头,看向自己学生。
“孔穿无礼,惹先生不怡。”
“汝二人皆如此想?”
“诺。”
“我望星空,而生忧思。”公孙龙说话,又仰面看向天上星辰,似与学生讲,又似自言自语道:“吾心中之惑日深,却不得其解也。异白马于马,若只如异楚人于人,则同于儒术也,非我所意也。道非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马色各异,大小有别,分雌雄,有良劣。人肤各深浅,有高大矮小,分男女,有善恶,分贤愚。此皆万物之形。是所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白马非马,离坚白石,论鸡三足,人皆以为名实之辩也。然吾之所想,乃万物之本也。墨家亦有思之。若万物果归于一,则我与星辰何异之有?然其为何,吾百思不得其解也。万物之繁,吾只能于此,作名实之辩。物莫非指也。而指非指也。吾之惑深,夜难寐也。”
两名学生立在一旁,听得先生所言,敬仰之情溢于颜色。公孙龙言罢,手捋长须,依然仰望星空。
浩渺夜空,星辰璀璨。青云之上,虚空茫茫。流星起焰,穿越其中。月面自旋,日燃如炬。金木水火土,五星若比邻。天河之中星无数,莫非皆是凭空行?
夜宴次日,孔穿应召上朝见王,遇到平原君,又相约酒宴。平原君欣然应约。夜里酒肆内,宴席上,孔穿又与公孙龙辩论,终是不及,乃私与平原君语,公孙龙之言不可信。
待宴罢回家,平原君私与公孙龙语,先生无与孔穿辩矣。公孙龙微笑点头。
使赵事毕,孔穿打算明日一早启程返鲁。近午时,在传舍内偶遇齐国邹衍。立时便上前执弟子礼,见邹衍。
鹤发童颜,长须雪白邹衍,请孔穿坐而论道。孔穿欣喜不已,交谈后,仰慕之言滔滔不绝,连邹衍之一举一动,亦是赞美,道其行止泰然,言语深远。邹衍笑道:
“老也,举动缓慢而已。”
“先生仙风道骨,何言老也。”
孔穿赞道。邹衍手指作势比划,笑道:
“八十七。”
孔穿施礼又是吉言如雨。邹衍笑而止之,问其邯郸之行,所为何事。孔穿便将使赵之事稍加细说。邹衍频频点头,随口道:
“稍后,我欲拜访平原君。可愿同往?”
“学生惭愧,之前与平原君交游,与其客公孙龙数辩,皆不及。明日学生即启程返鲁,实无心再与之辩。”
“如此,我便自去。”
邹衍乘车离传舍,随行者数人,到平原君家,正是日上中天,骄阳似火。平原君率众家臣,食客迎之于门。进至前院大堂,平原君侧行撇席,以为敬也。
落座寒暄,平原君问及来意,邹衍笑道:
“我受王命,出使魏国。途经邯郸,自作主张,前来拜访。”
“先生得来,胜之幸也,愿听先生之教久矣!”
“我已年迈,不敢言教也。只是此来,却有求于相国。”
“先生何出此言,但凡胜之可为之事,必如先生意也。”
“相国如此说,衍之幸也。近年,秦攻韩日急。今又下韩之缑氏、纶氏。韩地日消,而秦围周室也。急急乎,有并吞中国之势。山东之国非合纵,无以抗秦也。然魏干于卫,而换其君。楚攻鲁徐州,下之。自相纷扰,何以抗秦乎?是以,臣请相国出,主合纵以抗秦也。”
“哦,先生何以作此想?”
“我此去魏国,意在合齐魏之力,以保鲁。然,以今日之势,我以为保赵方是。”
“赵国安稳,何以比鲁乎?请先生明言。”
平原君面露诧异之色道。大堂中人皆目视邹衍,观其何以自圆其说也。邹衍坦然道:
“去岁韩上党归赵。秦不敢犯赵,而击韩。人多以为秦惧赵也。然以我之见,秦攻韩之举,实乃诡计也,其效甚多。一惩韩失信于秦而得土也,二围周室,三惑诸国。以秦用范雎后,远交近攻之势,明年必犯上党。其时,赵秦交兵,赵必危矣。是以合纵以抗秦保赵,乃上策也。”
“先生之言差矣。赵国之强,非秦人之可窥也。秦人若敢来犯,必埋骨上党也。”
“吼!”
堂内家臣食客顿时齐吼,拍案之声不绝于耳,为自家主人喝彩。邹衍面色淡然,不再多言。
“先生莫以为怪。”
平原君待众臣稍息,方是笑道。邹衍点头,亦笑曰:
“我正思相国之言也。”
堂中气氛由此一松。平原君自觉方才论政之言,有伤情面,便向邹衍请教学问。于是满堂皆听,无有喧哗者。平原君深以为是,想及近日孔穿之绌于公孙龙,便是将自己所见,公孙龙与其徒,论白马非马之辩,以问邹衍。言及学问,邹衍言辞更是犀利,直言道:
“不可。彼天下之辩,有五胜三至,而辞正为下。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杼意通指,明其所谓,使人与知焉,不务相迷也。故胜者,不失其所守,不胜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辩可为也。及至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声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
听得邹衍此言,满堂皆是默然。一食客平日素鄙公孙龙,此时忽大声称善。
“善!”
其一言出,引得满堂跟风,众皆称善,一时欢乐融洽。待开午宴之时,平原君使人去唤公孙龙赴宴。
传话家臣到东院,见到公孙龙,一说午宴之事。公孙龙便问详情。听说是齐国邹衍来也,便面露喜色。传话家臣见此,便又道:
“先生须提防。之前在堂中,相国有意在邹衍面前,推崇先生白马非马之论。谁知被其非议也。”
“哦?不知邹子何言?”
“其言甚绌先生,我不便言。”
“哎,但说无妨。”
“先生听之莫烦。”
“但说无妨。”
“其言先生之论,害大道。白马非马不可也。曰天下之辩,有五胜三至,而辞正为下。言白马非马之论,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声使不得及其意也。如此,害大道。大致如此。”
“哦。君上闻之,何言?”
“未言。客皆称善,一时喧哗,尽是亲奉邹衍。”
“哦。害大道?吾求大道,不舍昼夜。今为邹子所疑,当思己过也。请告相国,我不赴宴。”
“先生何至于此?”
传话家臣顿时面上变色,言语急切。心中暗怪自己多嘴多舌。公孙龙见之,又道:
“烦请告相国,龙居家中久矣,欲回山中故庐。就此别过,未曾面辞,请相国恕罪。”
“哎!先生何至于此!”
传话家臣更急。
公孙龙却是说走就走,命学徒套马驾车,便是洁身而去也。传话家臣阻拦不住,只能眼看其车,从东院侧门出家去也。心中是叫苦不迭,不知走此上客,君上会否怪罪自己。我不过一传话之人,传话便传话,何必多说话?心中一边懊悔,脚下一边忙忙,转回前院,报公孙龙离家归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