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六一大早,吕不韦以子楚公子傅之名,携带安国君及华阳夫人厚馈子楚之财物,离开咸阳,一路昼行夜宿,出函谷关,过洛阳、成皋、大梁,三月十五午后,经南门回到邯郸城内。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从东门入邯郸,车中之人须发花白,从车窗看着熟悉街景,目中含泪,正是自齐归赵的荀况。
两辆马车在邯郸城里各自行走。荀况乘车抵达传舍。吕不韦乘车回到自家。
闻听夫君归家,赵姬欢呼雀跃,奔到院中迎接。吕不韦方下马车,赵姬已是扑进怀中,吕不韦伸手抱住,差点仰面倒地,幸好一旁侍从伸手扶住。吕不韦一边言谢侍从,一边拍打爱姬软弹翘臀。
“车中财物勿动。稍后,我洗沐更衣,便亲自送往质子府。”
“诺。”
侍从点头应诺。
“辛苦了。烦请守护于此。”
“诺。”
“妾身侍候夫君洗沐!”
“我甚快。”
边说话,吕不韦边随赵姬走去内室。沐罢欲走,却被赵姬拦住。
“且慢。夫君,妾身日夜思念,今日回来,岂可不理妾身!”
“岂可不理!只是稍待。我重任在身,尚需将安国君及夫人送于子楚财物,交其手中。”
“哎呀,夫君,有此口舌之时,便已与妾身亲热矣!”
“哎,我去去即回,甚快。回来定与美人亲热一夜!”
“先来一下,妾身已等不急。送君之日,恰逢妾身见红来月事。今日无碍,正好行房!”
“哎,外面皆在候我。”
“君乃柳下惠乎?”
“何惠?莫说笑,便先来一下!”
事毕出门,吕不韦径直走去前院。别人久候无话,小厮却年少口快道:
“甚快乃如此乎?”
吕不韦听得老脸一红,自顾登车,并不理之。一旁众人皆是暗笑。小厮却是不解其意,闷闷跟上车,侍从随即跟上,关起车门。
马车驶出院门,上街沿路直驱质子府。
听罢吕不韦之言,子楚从吕不韦手中接过玉符,在自己手中慢慢搓动,又看向满箱财宝,心已发狂,忍不住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未想我子楚,亦有今日!大宴!今夜当大宴宾客,遍请赵氏王族,尽显我秦国之盛也!”
一旁食客便是动作,吕不韦伸手拦住,冲子楚施礼谏曰:
“公子不可。”
“何以不可?”
子楚额上青筋暴起,亢奋已极,直视吕不韦,竟是显得面目狰狞。吕不韦心中暗叹,果然少年心性,得意便不羁,开口正面子楚道:
“离咸阳时,安国君及夫人厚馈公子,又请我傅公子。不韦虽不才,却不敢留余力也。我离咸阳前,大王已命集军攻上党。现已过十余日,公子在邯郸当有耳闻。秦赵交兵在即,而公子为质子,危在旦夕也!公子不思自保,而欲炫耀,岂非自误于赵乎?”
子楚愈听愈怕,手竟颤抖,玉符滑脱出手,亦是不觉。吕不韦看见,忙上前一步,双手护住子楚之手,目视子楚,神情恳切。子楚握紧手中玉符,感到来自吕不韦手上温暖,心中生出感动,退身,合手行礼道:
“子楚听傅教诲。今后,府中之事,惟听傅言。”
“臣定不负公子所托,护公子周全。”
“先生请坐。方才我热血上头,得意忘形。幸傅教我。”
“公子圣明。臣一路上,皆思当前形势。公子此次立为適嗣,必重于诸侯矣。然秦赵之战变数甚多,是以不可不防也。待明日,我将国书递于王宫,赵王必有所动。公子再顺其所动而动,自然有益无害矣。”
“善。摆宴。我与先生接风洗尘。”
“公子不必。臣一路颠簸,甚是困乏。便先告辞,回家休息。明日递过国书,即来侍奉公子。”
“如此,先生先回家休息。今日虽不大宴,亦可小宴。将宝箱收好。汝等随我桃花楼小聚。”
“哦!”
众食客皆起哄附和,个个喜形于色。吕不韦见状顿生忧患,生怕子楚外出欢喜过头,乐极生悲闹出祸事,忙又劝阻:
“公子,切莫使性。今日便在府中设宴,以为庆贺。待日后,再大宴以庆不迟。”
“府中甚陋,庖厨平常,何以宴为?先生不必担心,即是小宴,子楚自知分寸。”
“公子!”
“先生先回家。我送先生登车。”
“哎,公子不必。哦,既如此,臣请公子到家中赴宴。臣家中庖厨所作食物甚是美味!”
“哦!可!如此一说,我从未拜访先生。实乃子楚之过也。今日我便去先生家拜访。”
“公子请。”
子楚留人守府中,只带小厮,侍从,数名亲近食客随行。吕不韦请公子与自己同车。子楚只带小厮、侍从随己同车,车内一时坐满。公子其余食客,皆乘质子府车跟随其后。车行街上,路人闻声稍稍避让。夕阳西下,天色黄昏,有人家已是点起灯火。
听到熟悉车声,赵姬手提裙摆,走下回廊,到院中迎候。廊上油灯燃亮,火光红红温暖,映的人面若桃花。
见有外人马车跟来,赵姬心知夫君带友人回家。院内仆人近前接下马车。吕不韦跟在小厮、侍从后一下车,赵姬立时上前扑入怀中,又扭又拱黏在一起。子楚正待下车,见此瞬间眼前一亮,愣在车门,半下不下,眼中只有美人俏丽容颜,雪白酥胸,其余皆茫茫然。
“公子。”
吕不韦唤一声,见子楚仍半下不下,便扒开赵姬,伸手搀扶子楚。茫茫然间,子楚手扶吕不韦胳膊,走下马车,目光始终未离美人。赵姬发觉客人着迷自己,听夫君称其公子,已猜到来者何人,亦是好奇打量,只觉白净高大,倒还可以,却无夫君所言明君之像。见其手扶夫君臂,又想起自己当初龙阳之疑,便是侧面窃笑。子楚见美人窃笑,惊为仙女。
“臣爱妾,年少莽撞,公子见笑,请。”
吕不韦见子楚紧盯赵姬,便是解说,边说边向堂屋走去,丝毫不以为意,反是心中得意。见美失态,人之常情也。公子亦失态,足见赵姬之美也。
走出几步,子楚方是清醒过来,勉强将目光从吕不韦爱妾身上移开。吕不韦扭头与赵姬耳语,叫其安排夜宴。赵姬点头,离去之时又含笑瞟了子楚一眼。正巧子楚忍不住,又来看美人,目光一触,子楚巨震,眼前又是陷入一片白茫茫,只得见美人笑颜,美人一去,便只剩白茫茫一片,如坠云雾之中,一个看不见,脚踢在台阶上,便要绊倒,身旁吕不韦慌忙扶住。
随行食客皆是窃笑。心知公子好色,见美而失魂落魄也。此便是公子傅家中,美人又乃公子傅爱妾。若在舞楼酒肆,公子必已出钱,狎于臂下矣。
堂屋设宴,仆婢先摆酒,水,果盘,凉菜,众人便是稍食小饮,随意闲聊。子楚心不在焉,问咸阳之事,吕不韦有问必答,娓娓道来。众人听的入迷。待热菜,肉食上案,乐师奏乐,舞姬助兴,宴席上便是热烈起来。推杯换盏间,忙到差不离的赵姬,便是走来吕不韦身边,为夫君斟酒,侍宴。子楚伸长脖子看,看美人酥胸,看美人笑颜,忍不住便是敬酒:
“我敬先生爱妾!”
众人闻听,有忍不住者是当场喷食。吕不韦仰面一笑,叫赵姬敬公子。
“我敬公子。”
赵姬举杯笑道,声音悦耳,姿态馋人。
子楚大是开心,仰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仍是意犹未尽。见美人在傅身边亲昵,便是神情恍惚。一旁食客见此,随即投其所好,从席上膝行至公子身边,附耳低声道:
“公子傅爱妾,曾乃桃花楼绝好善舞者。可请其舞。”
言罢又膝行退回自己案前,接着吃喝,静观其变。听罢食客语,子楚身子一震,大感好奇,便对吕不韦说:
“我闻先生爱妾善舞,不知是否有幸一观?”
“善。”吕不韦闻言击掌道:“我不周也。美人,请为公子舞一曲。”
“诺。”
赵姬笑盈盈起身,手提华丽裙摆,绕过长案,踮着脚尖走到宴席中舞台上,家里舞姬皆是退让,乐师目光紧盯赵姬,见其眼色,便知奏何曲。
琴音一起,赵姬即如仙女下凡,长袖飞舞,身姿灵动,明眸流光,勾人心魄,脚尖一踮,恍欲飞升。众人看的如痴如醉,子楚看的双眼发直。
忽然,子楚举杯向吕不韦敬酒:
“我敬先生!”
“敬公子。”
正看到入神的吕不韦忙是端杯与公子相敬。未想子楚再开口,语出惊人:
“请先生将此女送于子楚!”
“哈!”
吕不韦失声尖叫。听到主人惊呼,琴师亦是一惊,琴音断矣。舞得正酣赵姬亦是停舞,凝目转身看来。
“请先生将此女送于子楚!”
子楚大声再请。此次众人皆是听到,皆是吃惊!何以如此乎?到人家吃饭,要人家爱妾,莫非失心狂,想死找打邪?
众皆惊异间,吕不韦亦炸毛,火冒三丈高,手中杯恨不得砸到子楚头上,然双手颤抖间,杯中酒液荡出,心中绞痛之余,又残存明智,想今日,若不割爱,子楚必断来往,拂袖而去,则何来公子傅?何来分秦国?何来何来呀呀呀?急火攻心间,吕不韦心思疾转,转眼便定,子楚非心思深沉欲悔诺,借机与己割,子楚乃器浅,年少好色,以上凌下而已。惟割爱,顺其意,方有未来所企之利也。想及此,吕不韦颤声道:
“诺。”
“谢先生!”
子楚闻诺惊喜,大声谢过,扔酒杯,猛然起身,抬脚跨过长案,撞的杯碟乱倒,衣裳下摆尽粘油腻,直向宴中舞台上美人奔去。众皆哗然。
堂内灯火摇曳,舞台上站立赵姬,面上变色,心里乱骂,小嘴噘起,口中无语。看着殃在座上夫君,再看雄赳赳扑来子楚,满面春风,嘴角流涎,忽觉有趣,面上便是浮现妖艳笑意。子楚见之愈喜,一把抱住,是一路奔走不停,光着脚,一路扎扎,赵姬又听到夫君从后追赶呼喊:
“公子,待宴罢再走!”
“不!免得先生反悔!”
奔走间,赵姬听得滑稽,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子楚听见愈是心爱,脚下愈快。见公子走掉,侍从,小厮,马夫,食客,尽皆慌忙离席,穿鞋不赢。
一上马车,子楚便是抱紧赵姬在怀,直拍车厢,叫回府。
“公子,车夫正来。”
跟上车来侍从,边说边把公子一双镶玉皮履放到角落。少顷,小厮亦爬上车来。见食客皆冲来。子楚忙叫侍从关门,不允食客上车。
“公子,请开门,我上车!”
方才附耳献策食客拍门道。
“自走回。”
子楚不耐道。小厮见车夫已到,便是拍车厢,叫回府。车夫立时拉动缰绳,带马驱车。吕家仆人见公子马车动,便去打开院门。
眼看公子马车出门,一群随公子来赴宴食客,相顾茫然,莫非果要自走回?一旁吕不韦见了,唤过自家车夫,叫送诸君回质子府。一群食客皆是行礼谢公子傅。心道公子傅,果是大人有大量。
看着自家马车远去,吕不韦忽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泪涕满面,失爱之痛,锥心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