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舞楼,正宴请郑朱,应候听王召,便是命人陪好郑朱,转身匆匆离去。郑朱呼唤不及,又被身边美人拉住,左右敬酒又至,只得续饮酒,与妇人为欢。
坐在车上,应候问传召宦者何事。年轻宦者坦言不知。应候心中揣测,眉头愈皱愈紧。待入章台,进竹庐,见王正与蒙骜、摎饮宴,一旁只管事宦者侍候,便是施礼,听王命入座,却并未拿箸握杯,只是正襟危坐。
“应候先吃点。”
“臣方与郑朱饮,所食多。未知大王何事召臣?”
“哎,前日方捉弄郑朱,乐不两日,却是来事。昨日王龁攻故关,失军众。我一观战报便想与应候议。”
“战报何在?”
闻应候言,见王眼色,蒙骜忙起身,将战报送到应候手中,复又回案后坐好。范雎细看战报,眉头时紧时松。王,蒙骜,摎,皆是停箸罢饮,静待其言。
“故关比之边境二鄣更是险峻。强攻,恐不利。”
范雎说罢放下战报,扭头看王。
“然。可有破敌之策?”
“当徐徐图之。正面强攻不利,可另想对策,以乱其军。”
“哦,应候果然不同常人。汝二人可服。”
“臣服。”
“臣服。”
听得蒙骜,摎皆是口称臣服,应候来回观望,不知何故。秦王见其茫然,便是笑道:
“且说汝等对策。”
“诺。”摎率先道:“臣以为应增兵上党,以破故关。”
“臣以为,应诱廉颇出关击我。乘其失关隘之利,野战灭其军。”
“如何?”
待二人言罢,秦王问应候。
“臣以为,右庶长之策,虽可行,却有弊端。若此时增兵,形同告知世人,我军为故关阻,非增兵不足胜战也。内,必虚调兵之地。外,必成廉颇之名也。上卿之策,若可行,实乃妙计。然廉颇何许人也?自用兵以来,何曾冒险一战?上党之战,从始至今,廉颇皆是步步为营,守而不攻,意在老我秦师。此时,其得以龟缩雄奇故关,恐乃其心中成算也,必不会弃关山之险不用,受我军诱,出关作战。”
“应候之意?”
“臣以为上兵伐谋,非只战前也,应是时时皆可,处处得行。赵军在廉颇之手,即如廉颇之人也,老谋深算,沉稳守战,尽用天时地利。我军虽胜,失军亦众,实不利也。然其为人倨傲,先与蔺相如不和,后与平原君争锋。在军人望虽隆,却为赵王不喜。若能将廉颇剔出,无论何人至上党领军,赵军必自乱也。”
“妙呀!”
秦王闻言拍腿大赞。蒙骜是抬手抠头,满面汗颜。一旁摎噘嘴连连,如嚼食物。秦王一见,笑出声来,伸手指点道:
“可服应候?”
“服。”
二人异口同声道。秦王笑声朗朗。传至屋外,廊下小宦者和宫女,皆是眼珠转动。远处卫士,亦是扭头观望。钱谷鼻中嗯一声,扭头卫士忙是站好,端正姿势。听得竹庐内笑声渐小,钱谷又在竹林前走动,巡察守御。
屋中,秦王笑罢,又叹气道:
“哎,应候计策虽好,恐难行也。”
“为何?”
应候问。秦王抬手,指尖轻扫自己额头,却是看向蒙骜道:
“上卿试言为何。”
“诺。”蒙骜道:“臣以为,赵人虽骁勇善战,而为良将者,实屈指可数。廉颇在赵名列第一,如我国之武安君,无人出其右者也。赵王必不肯易之。”
“嗯哼。”
秦王嗯哼有声,转而目视应候。范雎眨眼道:
“臣以为,事有难为,有易为。易则不必言,难则奋力而为,必有所成也。廉颇虽强,楼昌,乐乘之属亦皆不弱。且廉颇屡战屡败,赵王不耐久矣,早有易将之心。我等只需顺水推舟,助其一臂之力,则事可成也。”
“右庶长以为如何?”
“臣以为赵王继位至今,其族及朝中老臣,尽得其利也,而赵王不得专权。其必欲借机去廉颇之势也。易将,亦未可知。”
“嗯。寡人爱难为之事也,定要促成赵丹小儿临阵换将,以利王龁军争。诸位请畅所欲言。我等便在此定计,离间其君臣,令其撤换廉颇。此事密,皆不可外传。”
“诺。”
应候以下三人皆是称诺。屋内管事宦者心中亦诺,只是口中不言,仍是垂手肃立。常伴王侧,自知规矩。如此密事,王既有言,自是疏漏不得。
“若赵王本欲去廉颇,其又属意何人代将乎?”
右庶长摎发问。上卿蒙骜随言:
“自是能战者中,亲近之人。”
“其中变数颇多。”应候范雎道:“可不必顾其命何人代将,先去廉颇为要。有去廉颇之策后,若可尽美,再想何人会代将,不迟。”
“便言廉颇通我。赵王闻之,必生疑。”
“此言甚妙。”
“嗯,确有可能,便如此造谣。”
“代将之人果不重乎?”
“未必。若乐乘,李牧,皆是难对。”
“李牧去岁方复为雁门守将,北有匈奴之患,赵王断不动之。”
“乐乘亦稳。”
“或是楼昌,蔺相如。”
“楼昌远不如廉颇。蔺相如卧病久矣,已不上朝,无能上阵。”
“但去廉颇,形势即变。”
“赵括如何?”
“马服君之子,乃赵王近臣。丹为太子,其为太子伴读。其谊深厚,常伴赵王左右。极有可能,赵王以其代廉颇。”
“是以,一来去廉颇之势,二来借马服君威名提振士气。”
“何止马服君威名。赵括亦熟战。其从燕周,蔺相如攻齐,随其父战于阏与。今上四十二年,又从乐乘与我战。之后随齐安平君北伐燕,南伐韩,可谓久经战阵。如今官居国尉,若将军,胜我后,或可如其父获封君。”
“胜我无门!赵括不足为虑。其不过参谋军事,夸夸其谈尚可,将军以战不济。”
“何以见得?”
“其父亦言其不善也。”
“此乃其父辩之不赢,以为托辞也。”
“如赵奢之能,何须托辞。”
“为父者多苛求于子,不足为据也。”
“如此,若赵括代将,岂非亦不弱于廉颇乎?”
“若果有其父之风,实难测也。”
“何如?”
“若赵括代将后,仍坚守故关,其后再伺机而动。则赵人换将,于我何益之有?”
“何出此言?以赵括之年少轻狂,必驱军出战!”
“赵括三十有五,正值壮年,何言年少。”
“咳,比之廉颇而已。壮年或更莽撞!得意便猖狂。”
“何以言,赵括代将后,仍坚守故关?”
“形势使然。若无关山之险,赵军恐早已一败涂地。”
“或其大出。”
“哦?”
“如其父所言,将勇者胜。”
“未必。阏与之战,赵奢亦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赵括自少时学兵法,又数历战阵,长于军事。安不知故关之要哉?”
三大臣激辩王前。秦王静观其辩,眉头时紧时舒,时而捻须,时而沉目,只不置言。待三人将所思所想,一时尽皆说尽,再无言语,秦王方微笑举樽道:
“来,口干舌燥,当饮。”
“敬大王。”
三人皆举樽敬王,一饮而尽。秦王亦是尽饮。放下金樽,轻喳一声后,沉声道:
“必去廉颇,以乱其军。此不易也。至于何人代之,则不可知。若欲定代将之人,则难上加难也。然事在人为。赵丹乃其中关键。其欲揽权,其欲胜我,必有成算。须顺其意而为,方得有功。乐乘、楼昌之属,皆如廉颇为老臣,必不为其所用也。李牧、赵括等,年少壮勇之将,乃其中意之选也。赵丹轻我,受冯亭之献。今其战败,仍怏怏不服,以为是廉颇无能。足见其蠢也。出郑朱以为媾,却不愿出上党之地。何其自以为是。孰不知若非廉颇老辣,其早败耳。然我非其父母,何必耳提面命以教之。自当乘其蠢愚,夺其国也。”
“大王圣明!”
应候感奋间大声赞美。蒙骜,摎亦是同呼大王圣明。旁边肃立管事宦者心中亦呼,只因宫中规矩,不敢出声。
“赵人轻我,必丧其宝。”秦王手捋花白长须道:“李牧将雁门,动之难。赵括在王侧,素有贤名,亲近于王,又为马服君之子,在军声望亦高。便促其代廉颇。成,则廉颇旧属必忿,军自乱也。”
“若不成,代将者为旁人若何?”
应候问。王不言,目视蒙骜与摎。右庶长摎道:
“何人代廉颇皆可。廉颇实乃劲敌也。但去之,则有利。”
“必赵括代将也!”
蒙骜忽道。应候随问:
“何以见得?”
“赵括乃赵王亲信之人,此其一。赵括为马服君之子,熟于军旅,声望亦高,此其二。赵括尚疾进勇战,正合赵王之心意,此其三。是以,必赵括代将。”
“若其果勇猛善战,更胜于廉颇,岂不是我等算错,自招强敌哉?”
应候眨眼道。蒙骜对曰:
“若赵括代将,亦乃其首次将军也。即便能如其父,难免手生不熟,且又是临阵换将,军情杂乱,半途介入,更增变数。其若如廉颇守而不攻,据故关不动,则尚可渐渐与军相合,却是难逃赵王之让也。若其出军攻我,则必多疏漏,必为我所乘也。”
“其到故关,便如廉颇,亦是不出,又奈之何?”
听右庶长言,蒙骜点头道:
“若如此,则难矣。然若其代将,则必求速战。否则,赵王何苦换将?其又何当亲信之名?其为赵王近臣,自知王意。撤换廉颇,因其常败,亦因其只守无攻。在赵王眼中,廉颇之行,如同畏战。前年李牧被废,即因此。若非代其之人失亡众,李牧实难复将雁门也。今赵括代将,何其相似也。是以,其到故关,必异于廉颇,必领军出战。”
“为讨王欢心,不顾军势,弃关山之险不用,徒逞血勇,愤然出击,何其不智也。”
摎摇头道。蒙骜道:
“其非不智。其乃自负也。一者顺王意,二者顺其心。赵括乃勇猛之人,在军敢言敢战,在朝敢做敢为,非浪得虚名也。但将军,必行其道也。”
“如此,我更忧之。若其果非常人,有其父之能,则我等岂非自难?”
“应候不必多虑。赵括之能,观赵丹即可知也。赵丹小儿,心思浅薄,雁门之鉴不近乎?其却无能从中明己之过也。其若果换廉颇,必自埋其军也。赵括即便异于常人,有其父之能,亦是初将军,且是半途将军,又受制于王意,又自大轻狂。王龁自可战之。想来赵括代廉颇,乃赵丹心中所愿也。君子成人之美。寡人便出手相帮。只看如何帮好?”
“臣以为,必于邯郸造谣,言廉颇欲降我,最为戳心。”
右庶长摎道。蒙骜接言道:
“可言我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为将耳。为赵王以赵括代廉颇,营造声势。”
“妙计。尚须厚用钱于赵国大臣,由其言廉颇之过,赵括之能也。”
“应候所言甚是。只是何人于邯郸行反间,寡人难决。”
“臣愿往邯郸行反间。”
蒙骜立时自荐道。秦王身形一长,讶异道:
“上卿如今尽掌间事,何以亲赴险地?万一有失,寡人何以自处?”
“上党告急,战士舍生忘死,骜何惜此头。再则,臣之临淄口音,扮作齐国商贾,惟妙惟肖也。大王不必忧臣。臣必成此事。”
“善。只是上卿所主间事,暂托何人?”
“臣从应候手接间事,请暂托应候。”
“应候之意?”
“臣听王。”
“如此,应候便暂掌间事。上卿此去邯郸,当小心为上。若事不可为,归来可以。廉颇若不去,王龁自当徐徐图之。”
“诺。臣必尽力促成赵括代将之事。”
“善。上卿欲何时赴邯郸?”
“臣宴罢,便回衙点齐随从,连夜出发,尽快赶到邯郸。”
“间贵速。上卿深知其味也。如此便多吃点。”
“臣已吃饱。请为行。”
“莫急。应候,可有所赠?”
“臣有一言赠上卿,可为童谣之选也。只是其言不吉,请王恕罪。”
“何罪之有,应候尽可言。寡人欲听之。”
“马服子将,王龁兵败。”
“好毒舌,气死我也!”
“臣有罪,大王言欲听,臣方出口,请王恕罪!”
“嘻,若果为应候言中,寡人岂非成天下笑柄?”
“臣非巫祝,言无玄机。此计中之言耳,乃为动敌之心也。”
“寡人知之。应候之言愈戳我心,必愈润赵丹小儿之心也。甚妙。当用之。”
“诺。”
蒙骜称诺,心中亦觉此童谣,来日必风靡邯郸。
“臣祝上卿此行功成。”
蒙骜向右庶长摎点头致谢。秦王点头,开口道:
“为此反间事,上卿于邯郸可行千金。”
“谢大王。”
蒙骜忙施礼言谢。秦王点头,挥袖道:
“若能以钱财一统海内,寡人尽散金钱,使人皆为一国,免再征伐不休。”
“大王圣明!”
应候等三人齐呼大王圣明。秦王长出一口气,问蒙骜:
“上卿尚有何所需?”
听王问,蒙骜欲言又止。一旁应候长于间事,便施礼请辞。秦王允。右庶长亦随后请辞。秦王允。待二人离开屋内后,秦王又命管事宦者退屋外。室内于是只王与蒙骜二人矣。
“臣欲用隐于赵国朝中之间,以动赵王之心。”
“可。”
“臣此去邯郸,欲连夜出函谷,过洛阳而北渡,至河内,入魏地后,则晓行夜宿,入邯郸约在后日。但有报,若今日午时前传出,皆可于明日,约同时辰到大王手。”
“比汝去快。”
“臣去,于魏、赵境内,昼间行,皆乘车,是以慢。若赵括果得代将,臣以黑边帛书,上书诗经关雎前四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得见此书,即知赵括已于昨日拜将代廉颇矣。”
“可。”
“若反间败,赵王不动廉颇,坚意命廉颇将军。臣以红边帛书,上书诗经击鼓中四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王得见此书,即知昨日赵王已去换将之意,仍使廉颇将军。”
“可。”
“其后之事,请听王命。”
“汝甚慎。寡人甚慰也。其后之事,汝在邯郸,皆可自专。”
“诺。臣到邯郸,若遇赵人为难子楚公子,可否救之?”
“勿须。为质诸侯,其当自明。子楚今已为太子適嗣,赵人应以为宝,断不肯害之。我闻公子傅,亦非常人,甚是精明雅致。”
“是。咸阳城皆传其有钱,厚送华阳夫人姊,而得引荐。”
“子楚质赵多年,默默无闻。未想遇一阳翟商贾,便为太子適嗣。亦算有识人之明也。”
“大王圣明。”
“勿须顾虑。间事发则无功。汝只须力促赵丹废廉颇即可。何人代将,寡人其实并不在意。此事一定,汝便择日回咸阳。国之间事既于汝手,不可复托旁人,应候亦然。知否?”
“臣知也。”
“汝为上卿,而愿亲身涉险,寡人何以赏也?”
“臣能为王办事,已然是赏。”
“蒙骜,果忠勇之士也。寡人记在心里。此去邯郸,尚需寡人为何?”
“臣密至邯郸,须有一托辞告家人。”
“便说在章台伴寡人。如何?”
“谢大王。臣告退。”
“上卿辛苦。”
“谢大王。臣告退。”
蒙骜起身施礼,走去房门。秦王忽出声唤:
“且慢。”
“大王何事?”
蒙骜忙止步,转身面对大王施礼。
“寡人如今,多忘事。汝且将黑边,红边之意,书于帛。我自随身携带。到时,好以为对照也。”
“诺。”
蒙骜应诺,走去屋角,移出书案,取锦帛,笔墨,提笔舔墨即书。秦王见之心爱,不由笑道:
“果是当过御史之人。”
蒙骜心头一暖,手上未停,将方才所说之意,于锦帛上清晰写下,字字优美,观之悦目。写罢,稍待墨干,蒙骜将帛书奉上。秦王看过,十分满意,叠起帛书,揣于衣内胸袋之中,起身离席。蒙骜忙收拾笔墨,将书案复放好在屋角。秦王站在门口,笑看其忙活,开口言道:
“自有人来收拾。上卿何须偏劳。”
“臣收拾惯矣。”
“哈哈哈哈。”
秦王仰面大笑,伸手拉开房门,守在门口管事宦者一见,忙来服侍。落在屋内蒙骜亦忙走出屋来,行在王侧,又施礼开口请辞:
“臣告退。”
“快去快回。”
“诺。”
蒙骜应诺而去。一旁管事宦者轻摆手,命宫女进屋收拾,自己则安静陪在王侧。
“去芸美人处。”
“诺。”
管事宦者陪大王出竹庐,陪大王登车,去芸美人处。钱谷带侍卫护在马车左右。虽在章台内,禁卫亦森严。
车内,管事宦者小心问王:
“待上卿复回,可否报王?”
“蒙骜为寡人办事,假托在寡人身边。”
“臣知也。”
从章台回到咸阳城中官衙,蒙骜随即叫来三人,皆二十多岁,精明强悍,全是亲信之官吏,命与己赴章台。四匹快马出咸阳城,过渭水,却是经章台而不入。随行三人先是心中讶异,随后即了然,紧跟上卿,策马快跑。
一行四人披星戴月,连夜赶路,传驿换马时,履行手续,取用夜行驿传符,皆换上驿传军服,脱下官服则依律封存在传驿库内。四人不眠不休,策马奔驰,逢驿换马,子夜到函谷关。函谷关天明开关,天暗闭关。夜间驿传,只可走其旁窄小甬道。
守关值夜校尉,验过蒙骜出示之夜行驿传符,书录已毕,便开甬道小门放行。一名士卒手持火把,率先走进甬道,将甬道壁上油灯点燃照亮,复退出。
甬道低矮,骑马难行。蒙骜牵马在前走,三人牵马跟在后。待四人皆入甬道,守门伍长便是关上甬道之门。随行年少官吏,不由回头去看,盛夏之夜,却觉寒意森森。走在前面蒙骜,在中门前停下,手拿门环,拍响叫门。门上有一小窗,应声而开,露出张唇须翘起大脸,开口道:
“驿符。”
蒙骜取出驿传符,凑近门上小洞。验过驿符,守御甬道中门伍长,命士卒开锁,打开甬道中门。甬道内,油灯照亮。蒙骜牵马默默走过,随行三人皆无语。守御士伍亦不言。眼见陌生面孔,深夜出关,心知必是要紧秘密之事也。平常夜驿快马,或单骑,或双骑。四骑自是另有公干。
到甬道外门,守门士卒亦在甬道之内,验过驿符,开锁,起栓,开甬道门,放蒙骜一行出关。蒙骜牵马出函谷关,飞身上马,策马慢慢走在寂寥大道之上。听到身后马蹄声跟来,回头看清随行皆已上马,便是闪一眼威武雄关,便正身骑行,松开缰绳,大喝一声,双腿夹紧马腹,骏马迈开长腿,顺大道向前奔驰。四骑快马转眼远去。
函谷关外,亦是秦地。然关隘守御之严,尽显国安不易。蒙骜心中念头翻滚,骑在马上颠簸起伏,双耳风声嗖嗖。前方夜色沉沉,星光引路。天明又逢传驿,换马,朝食后,继续赶路。跟随蒙骜骑行,三名官吏皆是面色艰难,疲乏困顿之外,更是臀腿生疼,坐鞍不稳。听得身后马蹄声有异,蒙骜轻带缰绳,胯下骏马便是放慢步伐,小步慢行。蒙骜回头大声问道:
“可否疾行?”
“可!”
三人大声应可。蒙骜看过三人一眼,面露笑容,随即放开缰绳,又纵马奔驰。三人面目狰狞,双腿夹紧马腹,驱马紧紧跟随。
将近洛阳,路上来往车马行人渐多,蒙骜略收缰绳。周室边防松弛,形同虚设,过境商贾路人倒得许多方便。蒙骜拨马离大道,拐上去河边之路。身后三人紧紧跟随,又互相看望,皆是茫然也。
在渡船上,蒙骜细看,知三人皆是腿上有伤矣。旁人见几个牵马男子,彼此牵衣看胯,便是小有私议。蒙骜听到还好。随从三人血气方刚,却是面上涨红,好不容易方才忍住,未曾发作。
船靠北岸,蒙骜牵马下船,上岸。过秦卒把守军垒,出示驿符,四人皆过。咬牙翻身上马,强忍身上酸疼,顺路向东奔驰。过城邑,皆是从城外大道绕行。一路只遇传驿换马,并不歇息。烈日当头,骑在马上不断风吹,亦是汗流浃背。水袋内水喝尽,想要买水,然见上卿策马飞奔,毫无停留之意,三人只能紧紧跟随。上卿尚如此,我辈何不能?一腔热血,浑身奔腾,虽不知前途何事,却不妨驰骋疾进。
午时,四人来到秦魏边境处驿传。再向东,便别无驿传,亦无乡邑矣。再向东,便是国境,过境即是魏国。
饭食后,蒙骜趴床上,由驿传医官上药,包扎臀上,腿内磨破伤口。随行三人随后皆得医官治。待换上身百姓夏裳,再到院中相聚,四人皆是相视而笑。
四人步行出传驿,皆是岔腿而行,如同乡里恶霸。入邑中,穿街走巷,来到一家魏人所开客舍,便是入内,说话间,对上暗语,见到客舍主人。于内室,亮出夜传驿符,要开房暂住,又命客舍以姜南之名备行路文牍,随记侍从二车夫一,取又马车一辆,华服一套,金饼两块,魏钱一贯,郑钱两贯,稍后即用。客舍主人皆应诺。
蒙骜带随从于暂住房内,关上门窗,上栓落锁。门外,有客舍伙计看着,免屋中贵客为闲人打扰。屋内地板上,却有暗门。蒙骜开暗门,带随从三人,顺木梯下到密室,点亮油灯,复又关上暗门,隔绝声音,在密室内说话。
“一路上,诸位辛苦!”
“上卿辛苦!”
“想来汝等心中自有疑问。我等到此有何公干?今日所行之事甚密,是以我未先言。稍后,我等便过境入魏国。驱车晓行夜宿,北下邯郸。约明日午后可到。所行只一事,离间赵国君臣,令赵王废去廉颇。汝等可明了?”
“诺。”
三人异口同声道。
“上党之战,廉颇守御有度,王龁将军攻战不利。是以,必去廉颇,以乱赵军。事成之后,皆有重赏!”
“谢上卿!”
“此去邯郸,我等扮作齐国商贾。汝为车夫,汝二人为侍从,牢记假名,不可出错。遇事观我眼色。”
“诺。”
“于我所到暗点,签字画押,皆以汝出面具结。”
“诺。”
“于路遇支钱,索贿,皆汝出面以钱付之,贿之。”
“诺。然,若其仍刁难该如何?”
“我自会出面取悦之,多与贿赂。”
“诺。”
“汝只管驱车。车夫不便带剑。汝将剑存于此舍。”
“诺。”
“到邯郸,皆听吾命行事,不可乱言妄行。若有犯,我等无功,且危矣。”
“诺。”
“腿疼不疼?”
“不疼。”
“我疼。臀亦疼。待回咸阳,我请三位吃酒。”
“谢上卿!”
“走。”
“诺。”
稍后,一辆马车出客舍院子,便顺路向秦魏国境而去。路上,来往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车马走路中,各行一边,两不相扰。步行之人走路边,头顶烈日,慢慢前行。
国境关垒,秦人看过通行文牍,见马车上无货物,便是放行。
到魏境,守关士卒验过人、马车后,边书录通行文牍,加字加印,边是迁延询问,直到侍从送上一袋郑钱,守关士卒方才放行。回到车上,说于蒙骜听。蒙骜身随车厢摇晃,面上只是轻蔑一笑。身旁二侍从亦皆轻笑。诸侯之贪,不过此耳。
至夜,投宿客舍。蒙骜分定时辰,四人轮流假寐,怀剑值夜。连续十一个时辰,车马劳顿,四人总算是美美睡了一夜。
天明,于客舍朝食,即驱车上路。一路向北,过魏赵国境后,继续驱车向邯郸。午时亦未驻马,人马不休,于未时经南门进邯郸城。
蒙骜指路,马车于城内慢行,很快进入一家魏国商人院里。主人一见蒙骜,便是热情寒暄,迎进堂屋。听说尚未午饭,忙是命厨房做饭。
吃过饭,又亲送至客舍休息。客舍内放有冰壶,内置冰块,散发寒气,驱散暑热,甚是凉爽。待屏退婢女,关门,于内室说话时,主人便是向蒙骜施礼,口称上卿,恭敬有加。
“子我旧识,何须多礼。唤我公子即可,我已占偌大便宜。”
“诺,公子!”
“嘿嘿,柳兄见笑。我称公子,实为行事方便也。”
“公子此来,必有大事。”
“然。如今上党战事激烈。我来,自为助王龁将军一臂之力也。”
“我当作何事?”
“听命即可。”
“诺。”
“且给三位安排一间上房住下,好好休息。”
“诺。”
蒙骜自坐内室,待柳冬复返,二人又关门密语。
“上卿,”
“叫公子。”
“公子。”
“柳兄,我来只为离间赵国君臣。令赵王废廉颇,以使上党之赵军生乱。不知柳兄,可有妙计?”
“此事易也!”
“何出此言?”
“赵人连败,失亡甚重,赵王本欲换将,只是朝中廉颇一党者,极力维护,且诸多老臣亦不喜赵王欲换之人,是以,难以撼动廉颇也。”
“赵王欲换何人?”
“马服君之子赵括。”
“如此,我等必得相帮赵王,令其如愿,得以赵括代廉颇。”
“是以我言此事易也。”
“何以易也?”
“只需造谣生事,令朝野非议廉颇,时日一长,赵王自会借势发威,撤去廉颇,以赵括代之。”
“时日一长?”
“此事言之易,只因赵王本已心中起意。然若成,却须时日。且不说廉颇于朝中根深叶茂,但凡其于上党取胜有功,则无理换之也。”
“柳兄之言甚是。我亲至,意在速成此事也。不瞒柳兄,王龁于上党虽攻城掠地,连战连胜,然其军伤亡亦众,再经不起廉颇如此相耗。”
“竟然如此?”
“柳兄知即可,再不可传人。”
“诺。”
“于城内造谣之事,烦劳柳兄。”
“诺。”
“所言之意,必是贬损廉颇,夸赞马服君之子赵括。其中必言之句有三,此皆只可心记,不可笔录,请柳兄牢记。若忘,再来问我。”
“我善记,公子勿疑。暗出放谣之人,我定严命在先。”
“善。句一,廉颇欲降秦。句二,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为将耳。句三,马服子将,王龁兵败。”
“我已记下。”
“善。此三句外,放谣之人可自添枝叶,一如邯郸国人之闲言碎语也。”
“诺。我自当丰其语。”
“善。句三,须特与小儿身边多说,以便小儿听得,学之歌之。”
“诺。”
“赵佐于朝中,可有益此事?”
“可。自佐为我行事,于朝中有起色,甚听吾言。”
“赵国何以不败哉,王族亦为我所用也。”
“其深恨不得封君,尽受欺辱,巴不得赵国日削。”
“封君非其可得也。其何所求乎?”
“只不夺其富贵便好。”
“哈哈哈哈。”
蒙骜、柳冬二人不由笑出声来。笑罢,蒙骜又道:
“今夜找一舞楼,宴请赵佐。我亲与其言,多与其金,以慰其心。”
“上卿,哦,公子贵人,何须露面,我去即可。”
“何出此言?柳兄不贵乎?日夜游于险境,为秦效力,至尊至贵之人也。兄贵如此,我何不能?”
“公子!”
“我自有分寸。柳兄亦可教我何以说之。”
“如此,便听公子。”
“此事便先如此。子楚公子可好?”
“自公子傅由咸阳回,子楚公子为太子適嗣,至今得意,其爱姬有孕,公子甚喜之。”
“嗯,甚好。听闻,赵姬,乃其夺吕不韦之爱妾?”
“正是。满邯郸传为笑谈。”
“不知何样女子,竟如此迷人。”
“我有旁观之,其貌甚美。”
“美人如玉,君子心爱。公子傅果是大度。”
“只是……”
柳冬欲言又止。蒙骜忙问:
“只是如何?”
“只是如今上党激战,时有小儿骂于质子府外。”
“哦,无妨。”
“公子,若其后,赵果败,为难质子,我等该如何?”
“不如何。质子府有公子傅,自会卫护。汝等乃大王于邯郸之耳目,爪牙,非有命,不可行。公子傅虽为阳翟商贾,却是目光长远,胸有韬略,行事果敢,又细致稳当,尤善应变,自可保公子无恙,莫要猜疑。”
“诺。”
“便如此。柳兄先备放谣之事。明日便出街,传谣邯郸。”
“诺。”
“柳兄先去。我一路赶来,亦是困乏,先于此小歇。”
“诺。公子,夜里于赵佐,备金几何?”
“柳兄看多少合适?”
“十金足以。其不过趋言王意而已。”
“十金不足醒其智也。邯郸亦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其为王族,见多识广,何其骄也。百金。备百金。待事成后,我再谢之百金。汝可先言之。”
“诺。百金不轻,难避人耳目。”
“此事易。席间只需酒食寻乐。待宴罢,相送之时,于车间搬运,并言间事,转瞬而已。”
“诺。”
蒙骜送柳冬出门,推却婢女侍候,关门入内室,趴到榻上休息。
待夜里,于桃花楼内雅间,经柳冬相介,结识赵佐。蒙骜见赵佐肥肥富态,与之尽说趣事,竟是一见如故,相语甚欢。酒到酣处,柳冬招来舞女,宴中之人皆有女陪伴,愈是欢乐畅饮。待宴罢离席时,赵佐左拥右抱,欲带两女回家。柳冬皆如其愿,与楼主说好,两女明日送回。
出舞楼,到院中,两舞女先上赵佐车。柳冬却是拉住赵佐,一旁附耳悄悄说话。赵佐听说姜南公子有礼相送,便是推脱。柳冬却是握其腕,与之眨眼示意。赵佐见姜南公子侍从将一箱沉甸甸放于自己车内,便是连说不必。蒙骜只是陪笑施礼,便先自上了自家马车。柳冬又拉赵佐稍离众人,于角落处附耳私语。两边侍从车夫,皆知彼此主人相得,不以为意。
“姜南公子实从西边来。”
“哦!”
赵佐讶异出声。柳冬又附耳道:
“所奉百金,望公子多于朝中出言,相助赵括代廉颇。”
“此事何须公子出钱,我自当为也!”
赵佐亦于柳冬耳边私语。柳冬又附耳私语道:
“与朝中大臣来往,总须费钱,公子万勿推辞。姜南公子有言,叫我先告于公子,此事成后,另有百金相赠。”
“哈哈哈哈!恭敬不若从命!便如此。”
赵佐脚步踉跄,走去马车,柳冬一旁搀扶,送到车前,直到车上美人出手来拉赵佐,一旁赵佐侍从帮扶,柳冬方松手,退到一旁。待车门关上,便听得车内妇人尖声嬉笑,赵佐嗷嗷怪叫。
直到赵佐之车出舞楼院门,柳冬方登上自家马车,边冲蒙骜点头,边叫车夫驱车回家。
到家,二人又到蒙骜居屋内室密议。蒙骜大赞柳冬之功,又定数名赵国朝中大臣,均由柳冬出面,多与之金,皆在朝言赵括代廉颇之事。柳冬说罢公事,告辞前,与蒙骜说起自己心事。
“公子,小女柳欣可记得?”
“记得。昔在咸阳,如此高,甚可爱。”
“如今小女已十七,却无童时可爱矣。”
“嘻,未想柳兄出咸阳已七岁矣。”
“我意将小女托付蒙兄。”
“啊?”
“小女常与邯郸少年来往,我甚不喜。”
“为何不喜?”
“必亡之国,何所依也?”
“柳兄果高瞻远瞩者也。”
“吾愈行间,愈觉诸侯之败定矣。自不愿吾女入其国。小女容貌尚好,亦愿服侍蒙兄。若不弃,请先见小女。为婢为妾,悉听蒙兄。”
“柳兄,子我兄弟,若我收汝小女,岂不乱辈?”
“亲上加亲,何乱之有?”
“哦?”
“我知蒙兄身上有伤,便叫小女来服侍。”
“哎!”
蒙骜一时呆愣。眼见柳冬出去,转眼便将柳欣引进内室。
“公子。”
柳欣开口叫公子,觉得蒙骜比之儿时所见,更为英俊。灯光中,蒙骜亦觉眼前一亮,仔细端详,依稀看出是柳欣。待听到外间关门之声,方醒过神来,面上顿时泛起红晕。
“公子,天热,外间已备好水,我侍候公子洗沐。”
“柳欣。”
“妾身在。”
“知我是谁?”
“蒙骜叔叔。”
“哎,知我大汝两个,何以愿跟我?”
“明年便大我不到两个。”
“哦?”
“往后岁月愈长,所大愈少。”
“算数?”
“算数。”
“为何叫我叔叔?”
“请夫君恕罪!”
“哈哈,汝果愿为婢为妾?”
“我愿为妾。”
“若我以汝为婢如何?”
“我走!”
柳欣说走便走。
“哎!”
蒙骜忙从席上起身,上前一把拉住柳欣,抱进怀里,低头看,只觉腹中火热,便是伸手滑入柳欣衣裳内,入手满是温软柔滑。
天明,蒙骜见柳冬,便行婿礼。柳冬大喜,为免事端,便不摆宴,只自家关门相庆。除却认识蒙骜之人,家中仆婢皆以为柳欣嫁于齐人姜南。随行三人知上卿纳柳欣为妾,皆是瞪目。
居于柳冬家中,蒙骜从容行间邯郸。数日后,邯郸城内,忽风传廉颇欲降秦。国人尽言马服君之子赵括勇猛善战。连里间儿童亦是歌谣:马服子将,王龁必败。一时朝野轰动。
朝中大臣赵佐等人,亦多有向王进谏,责廉颇连败,陷国于危难,推举马服君子赵括代将。然平阳君等坚决反对换将,斥市井传言,岂可为据,更有言其为秦间造谣,应严查者。赵佐等大臣却是维护国人,言不可过于防民之口,伤民人护国之心。赵王不喜平阳君,楼昌等人之言,对赵佐等人愈看愈顺眼,不允因言推罪,乱察国人。赵王期望相国能主换将,召平原君先议。谁知,平原君与王言,秦人于故关难寸进,廉颇克敌制胜亦未可知,且观之,暂勿换将。赵王以为是。然心中实难按捺,常召赵括入宫,听赵括言克敌之法,常听常喜,心中愈坚换将之心。
不知不觉,又是旬余,赵王连日召相国,终是说服平原君同意去廉颇,以赵括代之。蔺相如在家中养病,听闻赵王果真要去廉颇,以赵括代之,便是连夜请见王。
宫中,赵王正与赵括细说明日拜将之事,闻报上卿蔺相如求见,便是眉头一皱,本想不见,可又一想,自觉不妥,便道:
“允上卿乘车进宫。”
“诺。”
管事宦者应诺退去,吩咐传召宦者去引人进来。赵王心知蔺相如所来为何,便是对赵括道:
“汝先回家。”
“诺。”
赵括应诺而去,亦是心中有数。自己拜将代廉颇一事,满朝大臣多有不喜。此时此刻,病中上卿忽求见王,其意自是不言自明。
步行出宫路上,见一辆马车迎面行来,认出是上卿蔺相如家车,便是让到一旁,各自走过。
待车停偏殿外,传召宦者请上卿蔺相如下车。昏暗车内,蔺相如独自,闻言,费力爬到车门旁,车夫伸手搀扶,眼中盈泪。蔺相如下马车,站在阶下,身形消瘦,双腿颤颤,面上虚汗直冒。传召宦者心生恻隐,伸手扶住上卿,示意车夫在阶下候。
蔺相如轻声言谢,在传召宦者搀扶之下,一步一挪,咬牙坚持,慢慢走上台阶,来到偏殿门外,已是气喘吁吁,咳嗽不已。
殿内,赵王安于席上,听得咳嗽之声,不由面露厌烦之色。两旁打扇宫女,悠悠摇扇起风。管事宦者则是弯腰视王。赵王点头。管事宦者忙是走去殿门,扶上卿进殿。蔺相如抬脚不及门槛,绊在门口,进来不得。传召宦者见状蹲下,双手抱履,帮蔺相如抬脚。蔺相如轻声言谢,气若游丝。
传召宦者退到门边,面上平淡,眼中却是泪水汪汪,忽泪珠儿翻出眼眶,顺面庞滑落,年少宦者忙是抬袖,擦去泪水。
见蔺相如病态不堪,消瘦脱形,赵王一挑眉头,开口请坐:
“上卿请坐。”
“谢大王。”
在管事宦者搀扶下,蔺相如费劲坐到席上。
“上卿如此虚弱,何事来见寡人?”
“臣请大王,勿以赵括代廉颇。”
蔺相如费劲说罢,面上涨到通红。赵王面露不忍之色道:
“区区一言,何劳上卿亲至,上书即可。上卿当在家安心养病方是。”
“王听臣言,臣便回家。”
“上卿差矣。以赵括为将代廉颇,乃寡人与相国,与大臣多日相议之所得也,亦是邯郸国人之所愿也,上卿未听闻,儿童亦歌,马服子将,王龁必败乎?”
“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
“上卿差矣。寡人常与言,常有新意也。上卿病重,勿多劳烦,于家休养方好。”
“大王,若必去廉颇,可以乐乘为将。咳咳咳咳。”
“上卿之意,寡人知矣。快送上卿回家。”
赵王说话,抬袖遮面,似不耐蔺相如咳嗽之状。管事宦者忙上前,使出力气,扶起伏身于案上卿。蔺相如昏昏沉沉,咳嗽不止,勉强走到偏殿门口。
殿外火盆上,光焰忽闪,照亮长廊。见管事宦者递眼色,传召宦者忙上前帮扶,一老一少宦者,架起身虚气弱,腿脚颤颤蔺相如,跨门槛,过走廊,下台阶,三人身影晃动,像似将要跌倒。车夫立于阶下,心急如焚,只不敢上台阶。
夜空之上,云淡风轻,河汉璀璨,繁星闪烁,蒙蒙银光,普照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