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令而来者,公乘司马靳最速。只因其所在离幕府近。随后是左庶长王龁。待应到之人已齐,武安君即行议事。一旁幕府军吏伏案疾书,记录不停,墨香四溢。
午后明媚阳光,从敞开门窗照进屋内,十分亮堂。
坐于案后,武安君面色凝重,伸手拿起案上文牍,看一眼,又啪嗒一声放回。两边坐王御史、国正监、国尉、尉裨将、裨将,当堂而坐众都尉,皆是在啪嗒一声后,挺直腰杆,倾听武安君何言。
“今早,西山口守军射杀赵括,立大功。”武安君开口即令众人振奋,个个面露笑意,白起续言:“我方观军报,俘赵人二十三万余。是有喜有愁。喜自不必言,愁却是,如何看押如此多赵俘?是以,请诸君幕府议事。皆畅言。”
“我先!”都尉林渊立时起身大喊。
“打雷乎?坐下说。”
白起喝道,瞪其一眼。林渊低头一笑,坐回席上,仰面开口声量稍小:
“请上将军下令,尽杀之!”
话说完面色已是十分狠戾。
“杀俘不祥也!”国正监惊道。
“何为不祥?”都尉林渊逼视国正监,瞪眼道:“我属下万余手足兄弟,及今已不足二千。八千余兄弟死于赵人之手,岂可白死?不杀谷中赵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一时众都尉皆是抢言,群情激愤,驳斥国正监之言。国正监老脸潮红,哑口无言。王御史看不下去,开口道:
“请听我一言。杀如此多赵俘,恐引赵怒,子楚公子为质邯郸,必危矣。传至诸侯,必为所诟也。”
众都尉一听,寻不着辩词,便是哑然。国尉一见,亦开口道:
“今日杀俘,今后与诸候战,其必以为降亦不得保命,皆死战不降,则我士卒必亦多死难。”
“非也。”裨将秦瑞开口道:“想我一路苦战,何曾畏死难!前者,若非上将军严令,不得出战击赵括,我早已尽灭谷中赵人矣!皆为吾等军功也!何来今日之难决?如今谷中,赵人二十三万,我军不过十万。军数不及赵俘,非尽杀之不足以为胜也!”
“且上党之战纷乱中。”司马梗亦开口道:“当面故关,尚有赵国太原援兵对我虎视眈眈。后继是否又有援兵,尚不可知。后有皮牢未降。左近端氏等城邑皆为初附,未经征战,其意难测。若如此巨数赵俘生变,则胜负易也!必尽杀之,以绝后患也。”
“然今日我杀赵俘,明日人杀秦俘。”国正监又言道:“且赵俘中半民夫,杂役,非士卒,不可杀。”
“不杀,养起?”都尉张奇撇嘴道:“赵俘数巨,我军粮食无多,若给食,则我军饿。若放归,则其归赵后复为士卒,继与我战,则前功尽弃矣!”
“何止前功尽弃。”都尉杨羽亦言:“数十万人归赵,民夫又如何?转眼即是数十万军复来,又争上党,陷我于险地也!”
“如此多赵人,亦无处安置。一杀了之,可以。”都尉宋象道。
“若留之,我军勿须战矣,日夜轮番看守,保其不亡耳!”
“若非其即将饿毙,岂肯降!非尽杀之,不解吾恨!”
“必杀!”
“留之害我邪!养肥有力,复与我战乎?”
“非杀不可!”
“尽杀之!免为乱。”
众都尉一时尽皆出言,皆说必杀俘,屋内吵爆。
国正监等相辩不赢。
一直未开口,只是听的左庶长王龁忽然开口道:
“此战并未打完。依战前上将军之计策,必尽杀所围之敌。如今,天佑我,谷中赵人奄奄一息。杀之,不过顺势而为,毕围困之功也。岂可养之成患?”
听尉裨将之言,众皆不再争执。武安君未来之前,王龁乃将军也,在军威望崇高,至今亦仅次于武安君。
见众人皆望来,白起知皆欲听己言,便是又拿起案上军报看一眼,啪嗒一声扔回案上,慢慢站起身来。
屋中议事众人闻声,一见,皆随之站起,不敢坐。
白起呲牙,啊一声,露出苦恶之相,众人见之皆心寒畏惧。白起费劲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令浑身酸痛筋骨舒活,放下双臂,面目方是复归平常,开口道:
“诸君可记得八月初六,我严命,有违将令,擅言出战击赵者,斩。”
屋内众人皆沉默,思之即心生恐惧。白起续言:
“正如尉裨将所言,此战并未打完。不同以往,一场大战后,强敌尽灭,方圆百里再无敌踪,胜战即终战耳,所俘者自是不足为患也。今次长平之战,天佑秦国,悠悠数十日,困死赵人,为我所俘,却大不同。”
白起口中稍停,目光扫视众人,继而道:
“正如诸君所言。大者,上党之敌仍众,后有皮牢末下,如芒刺在背,前有赵人筑垒故关外,如鲠在喉。上党半在赵国之手,我腹背之敌十余万。而我军疲惫,军势险恶,谁敢言我已胜?小者,长平一战,我伤亡过半,而赵人死者不足七万。今日所俘二十三万,虽半数乃民夫,杂役,然倘若放归,皆可成军。岂容我等放虎归山邪?且其中多有郑人。前年,韩王献郡求和,我已拔韩上党。然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其人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此其一。其二,我始定围困之计,其意在围歼来犯之敌。出我意外者,未想赵括尽出其军也。今既如此,岂可因所围之敌多,而不敢杀?若如此,我等何以对,为困赵人,战死同袍英灵?何以慰八月初六,强抑战意之军心?长平一战,唯有尽杀所围之敌,方为尽其功。如此方显围困之效,如此方是打完此战,方得腾出手来,续战腹背之敌。我等正身处险境,翻覆不过须臾之间也,岂可自大?赵括之鉴近在跟前,我等岂可轻敌?赵括若胜,不杀我等乎?赵括此来,杀我秦人少乎?”
幕府内皆无人言。白起在案后来回踱步,站定后,面对众人复言道:
“至于今日之后,人自可见,降秦者为秦民,而非尽为我所杀。至于子楚公子,其为质邯郸,自是有功于国,与战士无异也。公子有吕不韦为傅,自可应对赵人,王御史不必忧之。我意,谷中赵人必死,并皆为我将士军功。若无异议,且议如何尽杀之。”
闻听武安君言,王龁等将尉皆磨拳擦掌,喜形于色。司马靳却是上前施礼道:
“上将军,此事体大,是否先报大王,再作定夺。”
“此言差矣!”王龁当即开口,瞪目大声驳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岂有无君命,而自请之理?此去咸阳,昼夜快马驿传亦须一日,大王召命来又须一日。若大王迟迟无复,莫非日日供养二十三万赵人吃食不成?若赵俘哗变,赵军来攻又该如何?敌情之变,瞬息之间,岂容拖延?汝不知乎?”
“我知汝意。”白起冲司马靳点头道,转而又扫视众人:“军争之际,惟胜耳。若再无异议,速议如何杀赵俘。”
众都尉于是皆献策,幕府校尉、军吏参议其中,一时群情激昂,屋内吵嚷一片。一旁幕府军吏,尽皆是伏案运笔如飞,急急书记,又时常抬头,望话出自何人之口,以至忙乱,简直苦不堪言。
经议定,各军就近自择谷中沟壑,有争沟壑不决者,报幕府裁定。杀俘事,先只传至五百主,给食赵俘夜饭时,诈称明日老幼伤病者放归赵国,少壮者留秦服劳役三年后放归赵,或以钱赎,以稳住赵人。夜饭后,再行传至百将、屯长。戌时,各军齐动,驱策赵俘于选定沟壑,埋之,所杀赵俘中甲士,俱算全军野战军功。众皆欢喜。
左庶长王龁又提,押于长平城内之千余名千夫长以上赵俘。众皆意同杀。如何杀却是又起争执。白起一言以定之,待戍时,皆押至小云岭下斩首,以祭我数万亡魂。众皆称善,直言不稀罕赵人赎金。
议定坑杀事,军吏便去书将令。实此事过于繁杂,非三言两语可以尽之。幕府校尉、军吏散去作事。武安君又命诸将尉归座,续议事。众皆不解何意,却是顺从坐下。白起坐案后,侧身曲右臂于案上,竖起食指道:
“我军实处险境。”说话,收回手指,又手肘离案,费劲坐直身,对众人道:“危如悬卵。幸赵人不知我虚实。是以今夜杀俘,实杀敌也。我意,明日军分二师,乘热打铁,一师,尉裨将王龁领军,急返皮牢,尽速拿下此心腹之患。二师,裨将司马梗领军,出击故关外赵军,击破后,乘胜北下,直趋太原,攻破太原城,则上党之地尽归秦。上党之战方为全胜也。诸君意下如何?”
众都尉一时骚动,低声相议。左庶长王龁目中光茫一闪,坐起向武安君行礼道:
“听上将军令,我愿率一师下皮牢。”
“听上将军令,我愿率二师取太原。”
左庶长司马梗亦坐起行礼道。听得此言,众都尉不再言,又是皆望武安君。白起点头道:
“如此,再议如何分军之事。皆可畅言。”
顿时屋中又燥起,众尉相议,嘈杂如市矣。白起不管众尉如何议论,招手唤王龁、司马梗近前,请二人同席而坐,听二人之意如何。
一旁王御史,国正监见此,搭不上话,皆是静静观望。今日之事,实出二人意料。坑杀数十万赵俘,未有之事也!然听众将尉之言,又皆在理。上将军亦在制将令,自不必再多言。至于分军而战,纯军事也,不好参议。
正议间,军吏向武安君呈上制成之杀俘将令,白起接过文牍细看,又叫王龁、司马梗看。待二人看过点头,白起叫军吏送于王御史、国正监看。三人又续议如何分军。
待军吏手拿将令文牍回,言王御史,国正监皆同意。白起转身向王御史、国正监微笑点头,二人亦是笑着点头。白起命军吏一旁稍待,续又与王龁言:
“汝领二万军回师皮牢,与留守之军合,则为四万军。”
“皮牢坚城也。”王龁皱眉道。
“多造攻城楼车。虽言速,汝亦可临机自断。此去太原,赵人虽是空虚,然城邑多,关隘重重。未必皆如端氏闻风而降。兵数少,不足胜也。”
“诺。我领二万军走。”
“司马梗,当谢尉裨将。”白起转而对司马梗道。
“谢尉裨将!”司马梗忙行礼道谢。
“惟听上将军令耳,不当谢。”王龁笑言。
“我定破当面赵军,乘胜北下定太原。”司马梗转而又向武安君道。
“嗯。细处,稍后再议。我先发将令,好放诸都尉回自军。”
“诺。”
二人应诺,暂回自座。白起命军吏念将令。随后言明分军之事,明日卯时诸都尉再来幕府听令。
林渊见尉裨将王龁,裨将司马梗皆留下未去,便知方才所谓畅言,不过上将军安抚之计也。走出县衙,便是与宋象说起,很是不怡。宋象却是笑道:
“此等事,何须挂怀。办好今夜之事为先。”
“是也。汝通透。”
二人上马,在短兵护卫下,策马而去。一众都尉骑马离去后,县衙门前复又宽敞好多。
策马入谷,已是畅通无阻。昔日长壁,已当道拆出缺口,有中军军吏设垒守御,车马来往稠密。从赵人营垒中走出车上,皆是装满兵器。入谷中车上,则是装满粮食。军中已是在备夜饭。
与林渊话别,宋象一拨马头,走到路旁驻马,并不进营,命身边短兵进营中传令自军主将、五百主,皆来此议事。短兵策马一去,宋象翻身下马。跟随短兵亦下马,过来接过都尉战马缰绳。宋象走出几步,离开道路远点,在溪水边站定,看周围地势,尽是沟壑,皆易埋人。
闻令而来诸主将、五百主,一出营门,望见都尉宋象身影,皆是快走奔来围拢。季蝉手扶长剑,随风坚站在一处。听到都尉言杀俘事,季蝉心头一震,双耳竟是嗡鸣作响,便有一张小脸浮现眼前,舍不得杀。数十人细听罢都尉传令,面色各异。
稍后,宋象又叫来都尉府军吏,与众主将、五百主一起选定沟壑。一群人时分时聚,絮叨间,皆觉此地甚易埋人。都尉府军吏将所定沟壑简记,并以木牍画图以示,报于幕府。
听宋象令,主将、五百主各自散去归自军。季蝉回到营内,便命短兵传令自军,给食赵俘夜饭时,告知赵俘,明日老幼伤病者放归赵国,少壮者留秦服劳役三年后放归赵,或以钱赎。又令自军庶子夜饭后携铲来营,各随其主在军。得令后,各百将、屯长方知赵俘如此处,只是不知庶子携铲来营是何意,然仍是听令吩咐下去。
夜饭时,营中灯火闪耀,十分热闹,赵俘得食,知明日即可归赵者,幸己老幼伤病也,知己留秦劳役三年者,或以钱赎,亦是安心。家贫者虽无钱赎身,亦觉三年可期也。饭毕,赵俘皆大饱,甚觉舒服,浑身懒懒,俱于帐内睡去。
季蝉于帐中转一圈,看李谈睡相可爱,竟是又想起其午时,使劲咽饼之滑稽相,不由得轻轻摇头,深深闭眼后,再睁开时,便是转身走出帐去,站到路中,命短兵传令,自军百将屯长皆来议事。
见当道议事,谭峰等皆觉怪异,吴大亦然。然待听得五百主传上将军将令后,个个瞪目,随即有人欢喜,有人沉默。季蝉立止啸叫者,低声再嘱咐,戌时一起发动,听令驱赵俘至指定沟壑坑杀,不得先泄,传令属下时,定避开赵人,以防不测之变,今夜杀俘,实乃杀敌也。待众百将、屯长散去,吴大却是站在其身边未走。
“去呀。”季蝉催道。
“我缓缓。”吴大道,举头望月,不由兴叹:“啊,月好圆!好亮!”
“公子果然雅兴。”
“啊哈,五百主莫笑。”
“去。”
“嗯,算为二毛报仇。”
“然,兄弟岂可白死。”
“二十三万呀!”
“戌时近矣。”
“诺。”
吴大应诺,笑着走去军帐。季蝉手扶剑柄,站在道中,脚步左右移动,皮履在土地上擦出痕迹,夜风冷冷,营中一片宁静,仰望皓月清辉,圆润有斑似沟壑,低头身在赵营,听将令岂可迟疑。季蝉抬脚走去,直入军帐内。吴大转身,见五百主来,便是点头,季蝉亦是点头,随后目光皆是看向帐角睡卧赵人。
戌时一到,报时军吏皆大声报。帐内士卒,便去帐角,脚踢手推,大声呼喝,叫赵人起来。一群赵人迷糊中醒来,问何事。
“换地睡。”
陈力喝道。
赵人嘟囔起身,结队走向帐门。季蝉手扶剑柄,看着身边走过赵人,忽觉恍惚,眼前朦胧起来,模糊不清混沌一团。
“嘿!”
一声厉喝,与撞入怀中之重,背心之疼,令季蝉瞬间敏锐,抬手抓住李谈头发,看一眼厉喝瞪眼的吴大,便无视赵人瞄来目光,手滑下,搂住李谈肩膀走到一旁。
莫名一扑后,李谈手抓季蝉皮甲,不愿离开。吴大使劲咽了口涎水,跟陈力等丢一眼色,众人于是皆作看不见,赶着一群赵俘走出帐去。吴大落在后面,看着帐内搂着小赵人,巍然不动五百主,伸手把帐门解开,放下门帘后,转身跟上自军队伍。对面帐中,百将叶桑走出,见此一幕,看向夜风中飘动帐门,若有所思。
军帐内,季蝉拍拍李谈肩头,放开手后,开口问道:
“为何离队抱我?”
“五百主善待我。”
季蝉一时无语。
“我不敢换地睡!”李谈又怯怯道。
“汝不必学咸阳口音。邯郸话,我亦听得。”
“诺。”
“汝若想活,便听我言,在帐中安睡。外面便是天塌地陷,莫动。”
“诺。”
“可怕黑?”
“不怕。”
“睡。”
“诺。”
见李谈在卧榻躺下,季蝉走去吹灭柱上油灯,转身走去帐门。黑暗中,帐中浮现淡淡月光,李谈在卧榻上瑟瑟发抖。
出帐门,圆月如灯,遍撒霜华。看一眼队伍,季蝉便是跟上去。出营门,只见谷地里火把闪亮,放眼皆是。
聚集沟壑坑边,赵人不肯下,秦人持兵驱赶。顿时,落入坑中赵人咒骂不停,当庶子铲土泼下时,坑中赵人皆知大难临头,咒骂之声愈盛,亦有默然认命者,更多嚎啕大哭者,有人奋力挣扎欲出坑,有以坑中石头土块掷坑上秦人者,一时人声嘈杂鼎沸。
站在坑上秦人弓箭手,便是放箭射坑中掷石之人,咒骂响亮之人,顿时惨叫声腾起,撕裂夜空。
季蝉站在坑边,手扶长剑,面色冷漠。一旁庶子不停铲土,泼向坑中。有攀爬上坑沿赵人,立时迎来秦人剑砍矛刺,便哀嚎中跌回坑内。
山谷内,一时尽是数十万赵人咒骂、嚎哭、惨叫、哀嚎之声回荡,浩渺夜空为之颤颤,嗖嗖箭风,铲土之噪,兵器斩击骨肉之音,尽数淹没其中。
待黄土没过口鼻,坑中便是再无声息,渐渐亦无挣扎,只一条条手臂伸出土面,枝枝杈杈,甚为瘆人。累到满头大汗庶子,便是纷纷停下铲土。
“多盖点,埋深点,免得野犬刨啃尸骨。”
季蝉开口道。
诸庶子于是又奋力铲土。累到不行,便有甲士接过铲土。如此轮番铲土,土愈积愈厚,遮住赵人手臂,愈埋愈深。待一群人累到不想动时,山谷里,赵营内外已是一片宁静。
“回赵营。”
季蝉下令后,率先转身离去。回到营内,各军皆依将令连夜拆除赵人营垒,之后返回山谷外自军营垒。季蝉叫李谈穿民服,夹杂于庶子中,带回自营。众庶子皆是相帮遮掩,吴大等短兵亦然。却不料,仍是为百将叶桑望见李谈。
回到谷外自军营帐,已是子夜。季蝉将李谈带入自己军帐内睡,吴大等短兵皆当其为庶子,并不多言。陈力却是在季蝉耳边悄声道:
“叶桑似看破此子。”
“无妨。”季蝉笑言。
“五百主计如何处之?”吴大走近低声问。
“待军动,便于路途,寄予民人。”季蝉道。
“谁会收一无根之人?”吴大疑道。
“上党新附,自有同情之人,户籍亦不严。汝等不必担心。”
与五百主同宿军帐短兵,皆目视屯长吴大、伍长陈力与五百主私语,对卧于榻上幼小赵人,只偶尔暼上一眼。
秦军营垒里灯火通明。主将李喜帐中,叶桑正密告五百主季蝉私藏赵俘不杀之事。李喜大惊,再三追问,叶桑指天发誓,确是自己亲眼所见,此赵俘,自己曾亲见过。李喜不敢隐瞒,带着百将叶桑,直到都尉府帐外,求见都尉。
本欲解甲洗沐休息,闻报主将李喜有要事求见,宋象稍有不怡,然略一想后,便命其进帐。
“都尉,我属下百将叶桑,告其五百主季蝉私藏赵俘不杀。”李喜进帐即直言。
宋象大惊,左右短兵,军吏皆是愕然。宋象皱眉,低声问:
“可有察实?”
李喜立道:
“此事大。百将叶桑言其亲眼所见。我怕去察,便坐实此事,是以并未察实。”
“为何不坐实?”
“季蝉乃身佩大王玄铁剑之双剑公乘。吾恐有失,故未敢察。”
宋象一翻白眼,气不打一处来,心道汝怕坐实,未敢察,我不怕乎?面上一黑,便是又问:
“叶桑可来?”
“在帐外。”
宋象见过叶桑,观其言行,只觉此事难办,亦不敢隐瞒,便是带上主将李喜,百将叶桑,在一伍短兵陪护下,策马直入长平城,到幕府求见上将军。
于卧榻上,武安君浑身酸疼,辗转难眠,听报都尉宋象有要事求见。便是干脆起身,命其来见。
进幕府,随行短兵与李喜、叶桑,皆被拦在二道门外,由幕府卫士引去偏房暂坐。宋象独自一人,随幕府军吏,走过小院,进到灯光挑亮屋内,见到身穿葛布内衣武安君,即行礼问候:
“上将军威武!”
“何事深夜来报?”白起肩旁转动,忍着浑身酸疼问。
“方才,属下主将李喜带百将叶桑来我都尉府,言其军五百主季蝉私藏赵俘不杀。我不敢欺瞒,故而来报上将军。”
“可有察实?”
“未有。”
“为何不先察实?”
“属下实不敢察。”
“为何不敢?”
“五百主季蝉乃今上喜爱之人,军中呼其双剑公乘者是也。”
“哦。汝不敢察,来要我察。”白起瞪宋象一眼,又问一旁值夜军吏:“几时?”
“子时。”军吏道
“传令于谷中坑杀赵俘各军,皆自察,有否私藏赵俘不杀者。有私藏者,皆携其所藏赵俘,丑时来幕府听令。过时未来者,自察无私藏者,后为幕府察出有私藏赵俘者,其军都尉斩。”
“诺。”
军吏应诺,便去传令。
一旁宋象大惊,立时行礼告退:
“属下回去察私藏者!”
“皆好生带来。”白起道。
“诺。”
宋象应诺退出,满面恨恨之色。
深夜安静营垒里,忽喧闹起来,灯火次第大亮。之前谷中坑杀赵俘各军,皆是急察私藏赵俘者。季蝉闻令,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正于帐中犹豫间,只见帐门帘布掀开,都尉宋象径直走入,开口即问:
“公大夫,汝可有私藏赵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