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大地,绿意葱葱,万里晴空,山川壮丽。斜阳下,咸阳,章台,宫殿影子斜斜倾向东北。大殿内,秦王正与楚国令尹谈笑,忽打个喷嚏。在其身后打扇宫女,忙放缓动作。
“不知何人,惦记寡人也。”
秦王手摸颌下花白长须,笑道。两旁美人,一人取出香帕,近前搽须,一人端起错金镶玉银水杯,与大王润口。
殿内众臣皆是笑起。春申君乘秦王心悦,忙把此行另一大事说出:
“大王,吾王新立,有意东向拓土。望得大王援也。”
“意在何地?”
秦王笑问。两位美人已是侍候好大王,又退到一旁坐好。
“鲁之徐州。”春申君答,眼巴巴看着年逾花甲,仍神清气爽秦王。
秦王却是笑而不答,目光看向下面大殿,在座相国。应侯知大王意,站起身来,向令尹行礼道:
“春申君所言,鲁公急矣。”
“应侯见笑。”春申君言语格外小心道:“今结秦楚之好,理当相告。”
“今秦攻韩野王,不知春申君何以观?”应侯忽问。
“韩必献上党以求和。”春申君道。
“哈哈哈。”
应侯笑起来,殿内皆笑。
正谈笑间,有传事宦者来禀事,见大王正面见楚国令尹,便照规矩传于殿内传话宦者。传话宦者再把话传给大王身边管事宦者。一听韩国阳城君来献上党求和。管事宦者觉得好应景,忙近身与大王低语说了。
“召。”
秦王大悦,要见阳城君。
管事宦者便去命传召宦者,去把韩国阳城君引来。殿内众人,不知大王要召见谁,是暗自揣测。
“春申君,请坐。”
听秦王开口请自己坐,春申君忙谢过秦王,归到客座坐下,觉得此行甚为圆满。应侯亦在自己案后坐下。闲谈中,韩国阳城君走进殿内。
见到殿内不仅有秦国相,太子,诸多大臣,尚有楚国令尹春申君,阳城君略感意外。春申君乃旧识,只是当年左徒黄歇,如今已是楚国令尹,封春申君,坐拥淮北十二县,已然贵不可言。只是在咸阳章台,皆不起眼矣。
身负国之重任,阳城君走到王座前,拱手行礼,向秦王说明来意,奉上献郡书,与诸多礼物。秦王大喜。殿内众臣,左右美人皆呼万岁。春申君亦随呼。大殿内气氛之热烈,以致阳城君激动到眼中盈泪。总算是不负大王所托,献郡求和成功,赢得秦人欢心矣。
“阳城君,何日出之郑?”
秦王待众人乐过后,开口问仍站在殿中阳城君。
“初二晨出郑。一路昼行夜宿。今日未时到咸阳传舍,洗沐更衣,以待大王召见。”
“阳城君一路驱车,行之快,寡人刮目相看也。请坐。今日,春申君来,纳州于秦,结秦楚之好。阳城君来,献郡求和,结秦韩之好。皆喜事也!今夜,寡人于此宴请诸君。皆不可辞。”
众臣又是欢呼万岁。阳城君、春申君亦随之一起欢呼。秦王笑着,随意挥手,叫诸君稍稍休息,不必拘束。
在美人陪伴下,秦王手按腰中长剑,起身走下王座,又叫御史跟来,转到王座背后,叫管事宦者开宫殿北门,走出殿外,在回廊上边走边与御史说话。两位美人跟在身后,管事宦者再后。两个打扇宫女留在大殿内休息,传话宦者亦是留在殿内。
回廊上再无别人。回廊下大殿外,守御宫殿卫士,手持大戈,腰佩短剑,盔明甲亮,背对宫殿笔直站立,数步一人,把大殿围住。上下大殿台阶两边皆是双人守卫。
“御史以为,阳城君此来诚意几何?”秦王手搭剑柄,随口问道。
“臣以为,诚意满满。只是韩上党是否归秦,仍是悬而未定也。”御史李冰直言道。
“哦,何以见得?”
“韩上党皮牢,距我河东陉城,不过百里耳。若愿归秦,一骑快马,一个时辰,便传报我陉城矣。陉城得报,必昼夜兼程,快马报咸阳。传递之快,必先于驱车而来,昼行夜宿之阳城君。若上党已归吾国,必已有报矣。然如今并无。再则,野王战报中,皆有韩王诏令,上党不听之事。此次冯亭为郡守后,亦再无声息传来。臣恐韩人多变,另生枝节。”
“御史所言极是。无妨。静观其变。李冰,汝为御史几年?”
“有五年。”
“寡人欲外放汝,可愿往?”秦王说话站定,看着身边亦是年过不惑之李冰。后面美人,跟随宦者,皆是止步。
“臣愿往。”李冰立刻拱手施礼,回应大王。
“汝亦不耐寡人久矣。”秦王笑言。
“臣愿听大王差遣。”李冰脑门顿时冒出冷汗来。大热天里,快被大王吓死过去。
秦王一手扶剑,一手捋须,又笑着往回走,李冰赶紧跟在身旁。两位美人让到一边,大王和御史走过后,方又跟上。皆走过了,管事宦者才又跟在后面。
“河内郡如何?”
听大王问话,李冰呆了一呆,几乎快要真吓死,秦国无此郡也!见御史吃憋,秦王哈哈乐起,笑道:
“郡城野王。可愿往为郡守?”
“臣愿往。”李冰忙答,差点把自己唇上之须吃进嘴里。
“明日,诏令与汝,即赶去野王。郡尉,便为其军裨将司马梗。汝等定要聚民心,备三晋。”秦王边想边说。
“臣定遵大王命。”
“汝还须传诏五大夫贲。寡人待其回咸阳庆功。”
“臣遵命。”
“天真蓝也。河内郡将合温、邢丘二城。此二城已经营多年,能吏劲卒可善加利用。”
“谢大王。”
“四战之地,汝当固守。”
“臣必以死效大王。”
“必以活效大王,休想以死脱罪。哼哼。”秦王笑道。
“谢大王厚爱。”
君臣交谈,渐渐随意,在北回廊上,慢慢走了几个来回。秦王说去把应侯请来。宦者立刻去殿内,请来应侯。
“大王。”
应侯一到,便向大王行礼,对御史只是点头。李冰亦是点头不语。
“寡人欲合野王十城与温及邢丘,为河内郡。相国以为如何?”
“臣以为善。”
“郡守之职,相国可有推荐?”
“臣无。”应侯察言观色,已是猜到几分,言语丝毫不敢逾越。
“我有意命御史为河内郡守。相国以为,何人为郡尉合适?”
“臣以为五大夫军中裨将司马梗可也。”
“甚合寡人之意,便如此办理。温、邢丘官不易动,吏卒可由郡守调用。九城之县令相国举来,宴后寡人一观。明日廷议后,李冰起行,赴野王任郡守,并传诏五大夫班师咸阳。”
“臣遵命。”应侯行礼道。
“谢大王。”李冰亦施礼,心中对应侯又是高看一眼。司马梗为郡尉之事,谁能想到。
“相国,阳城君此来献郡,明年何以攻也?”秦王问。
“上党已献,当安之,以为天下信。”应侯道:“可攻赵之上党,尽有山西。”
“若上党弗归,何以对?”
“韩失信于大王,必攻之以为惩。”
“攻何处?”
“当攻其上,进击三川之地。一则震慑郑,二则围周室也。”
“有相国之谋,寡人无忧矣。”
秦王笑道。君臣交谈间,殿内传话宦者却是又来,管事宦者走去北门,听的连连点头,回来时,面色凝重,一时不敢报。
“何事?”
秦王问。
“穣侯已卒于陶。”管事宦者拣最要紧事先说。
听此言,秦王面上一暗,皱起眉头,又猛然展开,万千回忆,齐上心头,凭栏远眺,好一会儿不语。一阵轻风吹来,长须飘起,白色寿眉颤抖,衣裳摆动。身旁众人皆是屏声静气。
“相国以为何如?”
秦王仍是眺望远方晴空,开口问道。
“臣以为,穣侯于国有功,应厚葬于陶。而封地陶,应收之,为国之郡。”
“明日廷议,便以此为准。尚有何事,皆说来。”
“魏王囚杀卫君,立其弟为新君。”管事宦者忙道:“齐国安平君卒。”
“之前听春申君言,寡人觉鲁公失地可怜。孰不知,卫君方是可怜也。”
听大王如此说,应侯亦道:
“安平君卒,齐失其梁柱也。”
“想当年,赵丹初立,不知所谓,寡人击之。若非安平君将齐兵救之,所得岂止三城。安平君乃有能之士也。在齐,复其国。在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其安王位,北伐燕,南伐郑,威震内外,复相赵一年,可谓尽心尽力也。未想归齐岁余,竟是归去兮。”
“齐国自此无能士矣。”
“齐有稷下之学宫,广纳贤才,名闻天下,赵之荀况亦可为祭酒也。未可小觑。”秦王道。
“今安平君殁,荀况恐不容于学宫矣。”应侯道。
御史李冰立于大王身侧,闭嘴不语,只是听。对应侯能与大王对言如流,深感佩服。
“若如应侯所言,齐必日衰矣。进殿,用膳。”
秦王说话,又看了眼渐暗之天色,心中忽生无限惆怅,然并不流露,转身从北门走回大殿,进门之时,长剑之鞘却是与门框撞了一下,啪一声响,唬的管事宦者差点失声呼喊。御史、应侯、两位美人不以为意,皆紧随大王进入殿内,管事宦者见大王步态安稳,方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