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沉思了一会子,却转头看向了惜春。
“惜春姑姑,昨个岚儿从外头拿回了幅暗门刘的《春景图》绢本……”
惜春素来喜画,便惊喜道:“可真是清波先生的画作?”
贾蓉摇了摇头,做出一副苦恼状。
“我一介武夫哪懂甚么真的假的,不如姑姑带着几位姑姑替我去掌掌眼,若是买着了假画,我也好借机收拾了岚儿,这女儿家怪是麻烦,逢人一说便管不住手,甭管是使不使得着,都往家拿来。”
惜春闻言却撇了撇嘴,这外人不知道还则罢了,小兕子不知同她说了多少次,这蓉哥儿在屋里人面前惯是会逢低做小,哪里舍得发作了岚儿姐姐。
贾母也是拍了拍林黛玉的手背,笑道:“我听着都觉热闹,你也同姐妹们一同瞧瞧去……”
屋里其余几人哪还不知道老太太和蓉哥儿辞客的意思,纷纷起身告辞。
等人都走后,鸳鸯起身给他端了杯茶来,他啜了两口子,才皱眉道:
“上月不是才给宫里送了五百两银子去,怎生这会子又使人来催?”
为了宫里的贾元春,他家搭上了宫里司礼监的周太监,这周太监初始时还好,可最近却是胃口越来越大。
“老太太,这送银子讲究的是心甘情愿,结恩不结仇,哪有说人家来要便给他的道理,这次要五百两痛快给了,下次就是一千两,两千两他也敢同你张口?”
老太太也不是不通晓人情,叹了口气,半晌才幽幽道:
“可这咱家让他拿住了不是?这回拿不着银子,我怕他着大姑娘出气,蓉哥儿,那宫里的阴私伎俩可多着呢,要作践人还不简单。要说两家的事,原也不该只东府拿钱的理,这回便我老太太出这五百两银子也没甚么,只是怕同你说的一般,这银子给了,怕是对面胃口越来越大,可这府里也没个商量的人……”
贾蓉沉思了一会子,冷笑道:“老太太不必忧心,这事放着我来办就是。”
眼见蓉哥儿似是有法子,鸳鸯也不隐瞒了,站出来气呼呼道:“那周太监派来的小黄门可真是气人,张口便是五百两,也不说由头,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竟同我甩起了脸子来。”
贾蓉面色煞时沉如水,周太监原就算了,区区一个小黄门也敢在国公府门前放肆,这打的可是贾家的脸。
“不出二三日,管叫周太监带着那人,亲自来我家给鸳鸯姐姐磕头赔罪。”
贾蓉前脚刚出了老太太屋子,便见廊下守着个遍身绮罗,簪花戴银的丫鬟,一看原来是平儿,领着他就来到王熙凤的院里。
“琏二叔哪去了?方才同他吃酒来着。”
贾蓉进了院里左右瞧了一阵,才朝领路的平儿问了一嘴,却听得屋内冷哼了一声。
“莫说是你找不见他,便是我也不知他从哪厮混去了,成天见不着人影,说出来竟也不怕你笑话,我估摸着怕是马儿野了到外面寻些夜草吃去了。”
平儿一撩帘子,贾蓉跟在后面躬身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靠在榻上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的王熙凤。
只是褪去了白日里穿戴在头上朝阳五凤挂珠钗,倒是雪白修长的脖颈上还带着那副赤金盘螭璎珞圈,灯下金光似水银滚动。
贾蓉一听这话,哪里瞧不出来,这不过是王熙凤在试探自己,若是真叫她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哪里还有空同他白话。
“二婶婶这神仙妃子一般的模样,琏二叔哪里还有心敢出去鬼混,这哥儿难免府外有些应酬,便是蓉儿我,也时常有人约着跑马吃酒,原也是有的。”
王熙凤似信非信,狐疑地瞟了他一眼。
“若论亲近,原你小时也喊我声姑姑来着,可不比你琏二叔差,若是在外头听到些什么风声……”
“若真是琏二叔犯下了甚么对不起婶婶的事,不消婶婶提点,我必会替婶婶出口子恶气,给马儿上了笼头给你牵回来,婶婶,这下可能赏个座给我了?”
贾蓉笑了笑,走到了炕前也不着急落座,抬起眼帘瞧了过去,王熙凤虽不摸不清贾蓉话里真假,可这番表态着实让她满意,遂招呼道:“算你还有点子良心,坐吧坐吧,便是我不开口,你不也撅起了腚,这下倒同我装起斯文来了。”
贾蓉也是哈哈一笑,落座后目光自然落在了一旁给凤姐儿捏肩捶腿的平儿身上。
这蹲下的身子,凹凸有致,把衣裳下摆都绷紧了,愣是找不出一丝褶皱来,浑圆饱满。
贾蓉有些口干舌燥,察觉到对面王熙凤讥讽的目光,这才悄悄移开了视线,默不作声道:“平儿姐姐,烦你倒杯清茶来,刚才同老太太那白话了半天,口舌都干了……”
“没听到蓉哥儿的话,还不快倒茶去,你这般再捶下去,怕是某位爷不止嗓子口,这眼里都要冒出火了……”
王熙凤倒是伸出腿,轻轻一脚点在了平儿挺翘的臀尖上,险些让她失去平衡一屁股赖坐到地上。
平儿哪里惯的她脾气,起身之后白了王熙凤一眼,嘴里嗫嚅了两下,终究什么都没说。
有外人在场,终究是要维护主子的体面。
于是转身掀开帘子去了门外。
“这贾家哥儿原都是一个样,见着我屋里人眼馋的紧,你若瞧上了,便同你琏二叔讨了去……”
贾蓉瞧着王熙凤一脸讥笑的模样,心思一转,却是笑道:“好啊!既是婶婶开口了,着实盛情难却,赶明儿我便跟琏二叔说道去……”
“好个贪嘴的猴儿……”
王熙凤一时气急,本不过是一句戏言,倒叫他一下拿话架住了,不过她心机机敏。
“这平儿自幼便跟着我,不比寻常,若是想要,拿你身边的绿珠来换……”
她话未说完,就见贾蓉脸色瞬间变了,淡淡道:“婶婶说笑了,平儿姑娘是婶婶的左膀右臂,等闲离不得,我那蠢笨丫鬟还是留在院里便好……”
等平儿再进屋端来了茶水,贾蓉接过吃了口子茶,才放下手中杯盏,瞧向了对面的王熙凤。
“这茶也饮过了,二婶婶不妨跟蓉儿透露一下,找我过来到底因着何事?”
“蓉哥儿,你以为在老太太屋里时在同哪个讲话?那可是咱府里的宝天王,我好心同你解围,可瞧着今儿你倒是有些不领着我的情面?”
“原是这事,关乎宝二叔的事,请二婶婶只管放心……”
听着贾蓉有些意味深长的话,王熙凤却皱眉道:“瞧你话说的,甚是没头没脑的,倒叫我听不懂了,我放什么心……”
烛火摇曳,窗外树影婆娑。
贾蓉抬起眼眸,瞧着王熙凤淡淡道:“我还以为二婶婶是奉着太太的令来试探于我的呢?这才让婶婶放心去同太太交差。”
王熙凤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故作镇定道:“哪里有太太的事,不过是担心你同宝玉起了龃龉,我同你琏二叔夹在中间难做罢了。”
贾蓉自是半点不信,若不是王夫人差遣,依着凤姐儿的性子,又怎会专门找他来这一遭。
他也不点破,继续说道:“甭管谁的意思,我今个也同婶婶说些心里话,我无意针对宝二叔,他一个富贵闲人能碍着我一个东府的哥儿甚么,侄儿又不是贾环或是琏二叔,同宝二叔没什么龃龉的。”
他不是贾环或是琏二叔?
这话是甚么意思?王熙凤眉头一蹙,思索着贾蓉这番话,却见贾蓉起身便要走,急忙叫住了他。
“蓉哥儿把话说明白了?你琏二叔同宝玉一个半大孩子能有甚么龃龉?”
贾蓉脚步一顿,略带几分玩味的说道:“婶婶,我今日吃多了酒,在婶婶这屋里说了些子昏话,出了这个门,凭谁说我也不认。”
见着王熙凤迟疑地点了点头,他方才又接着说道:“这环三爷眼下虽小,可我瞧着,让姨娘给教养的却是想同宝二叔别一别苗头,毕竟这西府的家当都在二房了,可是不少。”
“至于琏二叔嘛?这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这西府的爵位可是个香饽饽,保不齐有人得了实,也想得其名,再说句不中听的,婶婶这多年无出,当真是天意造化弄人,舍不得赐下麟儿?”
贾蓉转过头,瞥了一眼陷入沉思的王熙凤,心里冷笑,转身走出了院子,被门外略带寒意的料峭春风一吹。
他原不打算同王夫人一个后宅妇人计较,可人家既找上了门,便不怪他给添点堵了。
……
而另一头,林黛玉却是第一次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院里,不免有些局促,亦步亦趋,紧跟着惜春几人的身后。
“几日没见,这几朵茶花越发娇艳了?岚儿姐姐,你是如何打理的,可能教教我。”
迎春却是一改往日的沉闷,围着院子里几株盛开的茶花打转,林黛玉就瞧见一个书香绻绻的丫鬟守在旁边,慢声细语地同她解说着。
她也跟着听了会子,大感受益,正听得入神,从身后却是伸出一只小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妹妹也爱养花取乐?”
转过面来见是探春,林黛玉轻声道:“我这身子经不得风,在家时便很少出门,闲时无趣也学着母亲侍弄些花花草草解解乏子。”